皇帝挑了自以为合适的话缓缓道:“她将是一国之母,她若想走出瑶光宫,朕难道会拦她吗?”
“很好。”姬景抚掌赞叹,“爹爹的话在理。”
他随后道:“儿的妻就在外面,拜见完陛下,再去拜见母亲,可惜还未行册封礼,算不得嫡母。”
皇帝再度一顿。
为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先封后,再让姬景以嫡长子的身份正位东宫?
是因为他对瑾瑜的厌恶?还是对姬景的厌恶?
他为什么要讨厌姬景呢?
有子如此,本该是姬氏祖上积福,他们的血脉将永远流传下去,天不灭,他们的血脉便不灭。
那么,不先封后的理由就是对瑾瑜的厌恶了。
瑾瑜。
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他爱她至深,也被伤到深处。
那扇门真的就是禁忌,让他十几年来不敢去触碰吗?
殿外的门被推动,皇太子妃揣测好了时机,推门走进来,俯身下拜。
“儿臣叩见父皇。”
姬昊一惊,不是为了苏璃进来,而是为了他心中的那扇门,为了瑾瑜的那道门。
推开一扇门,如此的轻而易举,他有何不敢?
“朕陪你们一同去看…你母亲吧。”皇帝沙哑开口,“她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后宫已经被贵妃逾矩多时,该交还给她了。”
“现在还不是。”姬景纠正他,“既是父子,不必虚礼,儿臣和妻为陛下奉茶吧。”
苏璃进来时便托着两杯茶,如今听到姬景的话,遂起身跪到皇帝近前。
皇太子殿下拍了拍手,门外侍立的宫人应声进来,接过太子妃手中的东西。
姬景笑了笑,陪着苏璃一块跪了下来,拿过茶杯递给皇帝:“臣给陛下请安了。”
皇帝默然不语,沉默着接过来喝了一口,苏璃随之敬茶,皇帝同样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苏璃总觉得最近他们三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总是这么尴尬。
皇太子和皇帝相处的时候,明明还不奇怪,怎么多了她一个,就变得这么怪了?
苏璃咳嗽了声提醒皇帝,二人已经跪了很久了。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她,眼神热烈到仿佛要在她身上凿一个洞。
她御前失仪了。
苏璃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有谁在乎吗?
根本没有人。
姬景身份揭露的时候,二人之间的君臣关系已经扭曲。
谁君谁臣取决于姬景一念间,决定权早已经不在高高在上的皇帝手中了。
“起来吧。”皇帝终是打破沉默,接着道,“我儿能得你为妇,是他之幸。”
苏璃不成想皇帝会冒出这样一番话。
她想了想才答道:“是我幸遇小景,说来,我们的媒人可以说是皇长子。”她顿了顿,接着道,“陛下不必对我说这些场面话,我曾经让陛下失去了一个儿子,得到了另一个儿子。此中大罪与大赦,不是我能理解的。”
皇帝暼她一眼,许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许是根本不在意。
他疲惫的挥了挥手,声还未出,众宫人退下。
他眉目间染了风霜,已不再年轻,他的儿子华服锦衣,已不再年幼。
不管年迈的天子如何挣扎,他都清楚的知道,自他派姬景出征那日起,这个儿子的命不再捏在他的手里。
他也清楚的明白。
即使没有他那一手近乎神迹的手段,即使没有他拿朝中清流来压他。
他心中的继承人早已经是他,他也早已经动不了他。
全他大欲者,非姬景不可。
也是因为,这个儿子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他兴奋,百年的基业,他是最好的继承人。
只是,他不曾把这话诉诸于口。
他囚他而不杀他。
他封后而不封储。
都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只是,没有人懂他,没有人。
只是,太子尚且年轻,尚且心怀仁慈。
为什么不杀他?
在听了姬景的选择后,在听了这个孩子执剑屠满宫后,他为什么还不杀他?
为什么不动手?
于姬昊而言,杀他才是姬景登上皇位的最后一课。
可他明白。
现在的局势不在于他如何选,如何逼迫,只在于他的孩子如何选,如何做。
不到午时,天昏风起,风雨欲来之势。
天子颓然惊觉,一切都毫无意义。
从瑾瑜的选择和抛弃到他的选择和遗弃。
从无意义,亦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