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依旧是经验不足,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明军攻打河套,能够调动俺答汗分兵救援,却没有想到两地相隔的距离,俺答汗有可能因为救援不及而选择放弃。 高拱同样是没有代兵的人,也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把魏广德提出的想法当成明军的制胜法宝。 现在,听到杨博指出的漏洞,高拱一时无言以对。 确实,他们只以为河套地区的重要性可以调动俺答部骑兵救援,偏偏没有考虑到对方选择放弃会怎么样。 一旦俺答汗如杨博所言,没有落入明军的节奏,那这个计策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没有起到让俺答汗分兵的目的,其实就是失败。 沉默半晌,高拱才开口说道:“那该如何补救?或者直接放弃?”
这时候,高拱也动摇了。 “动员山东、河南卫所,以及辽东镇兵马随时准备入援,只是这样,消耗也不会少,不过却可以保证九边防御不会出现漏洞。”
杨博淡淡回应道。 此时的杨博,虽然面上装的很淡然,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烦躁的。 当收到宣府军报后,整个兵部考虑的都是怎么调集重兵防御住鞑子的侵袭,而没人提出这样以攻代守的方略,虽然即使提出,很大概率也会被他做为备用选项而不会送到御前。 可惜明军战力下滑严重,若是还有明初大半的战力,这次俺答汗的入侵其实就是个绝佳的,围歼俺答部的机会。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不过,魏广德提议的攻打河套地区分散俺答部兵力的计划,倒是很合适。 明军战力虽然下滑厉害,可是对于普通蒙古族人来说,那依旧占有绝对优势,何况鞑子主力尽在宣府,草原上已经没有可以抗衡两大军镇围剿的力量了。 根据杨博入主兵部以来和嘉靖皇帝接触中的体会,嘉靖皇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十多年来,大明屡屡遭到俺答部入侵而疲于应付,从每次汇报战报时皇帝脸上的不耐他也能看出来,皇帝对现下大明的处境是极度不满的。 他堂哥正德皇帝那会儿,明军可是大摇大摆进出长城,在关外也能和鞑子死磕,可到了他的手里,怎么情况就完全翻转过来了呢。 杨博还在想西苑那头,这边高拱已经亟不可待的开口问道:“请教大司马,广德这份策略该如何完善?”
收回思绪,杨博略做思考后就说道:“正如我之前所说,如果俺答汗选择暂时放弃河套地区,依旧集中兵力妄图消灭宣大军,进而突破居庸关城墙威胁京师,那我们就需要提前动员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入援。 山东都司辖下青州卫、平州卫、泰安卫调往德州,和德州卫汇合组成一支人马进驻河间府,德州左卫封蔽北直隶和山东的边界,防备鞑子乱兵。 河南都司辖下常山三卫调往保定府,若俺答部真的突入蓟镇,两路大军可以赴援京师。 山东兵马加上河间府屯卫有六个卫所的兵力,保定府有五个卫所可以出动,和河南兵马加一块就是八个卫所,京师附近还有天津三卫、通州和涿州附近也有十余个卫所可以动员,入援兵力可超十万人。 我想,有这些大军在侧,俺答汗未必敢突入蓟镇放肆。”
杨博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想好了召集北直隶周边的部队,甚至连抽调多少卫所都已经有了腹稿。 杨博的话,让一旁的高拱连连点头,就连上首坐着的徐阶也是含笑抚须,只有严嵩依旧毫无表情坐在那里,似是魂游天外般对他们的对话无动于衷。 魏广德制定的计划,确实漏过了京师的安危,倒不是说魏广德想不到,而是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俺答汗敢杀进蓟镇来。 当初俺答部能够突进到通州附近,虽说有鞑子探马据说跑到过京城城墙下,可是魏广德相信那时候的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什么攻坚的力量,否则绝对不会放弃攻打通州的机会,那里可是京师的粮仓,数不清的物资囤积于此。 打下通州,俺答部就可以在北方立足,因为城中的粮秣就可以支撑他那几万大军消耗至少半年。 但是结果如何,俺答汗放弃了攻打坚城,在京畿附近转一圈,抢够了就选择跑路。 看了三人的反应并没有得意的想法,杨博此时却是在微微诧异,因为他发现自己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怎么就只来了自己一个人。 这么重大的事儿,难道没有召集其他尚书过来一起讨论吗? 想到这里,杨博就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严嵩和徐阶还没说话,一边的高拱就开口解释一番。 杨博听了高拱的解释,微微点头,国与国之间的作战方略,确实不应该有无关的官员参与,比如都察院的人,他就不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掺和进来。 “二位阁老,那现在是不是将杨尚书的意见作为票拟送往西苑,亦或者重新写一份奏疏?”
虽然魏广德的计划被杨博指出了重大失误,可高拱还是不想放弃这个计划,因为其中打出去,扫荡河套地区的做法很合他的脾性。 凭什么就只许你们鞑子跑进关内来抢掠,我大明也可以杀出关墙把东西抢回来。 话说到这里,徐阶询问的目光看向严嵩,这样的军国大事肯定是首辅牵头,他可不好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 此时的严嵩才好似大梦初醒般,用浑浊的目光看了看高拱,又看了眼杨博,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这才转头对徐阶说道:“就由存斋来写票拟吧,把惟约的计划补充上去,送西苑请陛下御览。”
“可是......” 徐阶正要接话说什么,却见严嵩摆摆手,“带过兵,打过仗的,知道这份计划的就只有惟约和善贷,他们既然觉得可行,我看就应该能行。 再说,此事最终还是由陛下圣裁,我们该做的都做到就行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严嵩看向徐阶的眼神变得森然,徐阶不觉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一边的高拱心中正高兴,丝毫没有觉察到上首两位内阁阁臣之间的眼神交锋。 只是这一切,被兵部尚书杨博看在眼里,他再看向严嵩的眼神中不免带上了些许戏谑。 徐阶票拟后的奏疏被严嵩派人直接送入宫中,高拱也暂时无事,若是陛下看到想来会再次紧急召见他们才对。 高拱向屋里三人行礼告退后,又直接回到了翰林院,此时魏广德还在值房,只是没有看书,他还在脑海中推敲那份奏疏的内容,看有没有计算出错的地方。 在高拱到来后,魏广德就知道了他那份奏疏被兵部尚书杨博指出来的漏洞,魏广德心里苦笑,俺答汗根本就没有足够兵力威胁京师,那么担心做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看过奏疏的人,除了杨博外,都是经历了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的人,他们可是被围在京城里,提醒吊胆了大半个月,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轻易能够抹灭的。 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事儿比京师安危重要。 所以杨博一说起另一种可能后,高拱就直接跪了。 倒是在徐阶写票拟的时候,高拱和杨博就在一边小声讨论,不断帮助徐阶修改其中的内容,只要就是魏广德当时考虑的,直接对原来的计划只是进行微调,所以时间上并不是很紧急。 比如延绥和宁夏二镇的兵马,兵部之前就已经行文召集人马,只是这个计划让他们前进方向由东进支援宣府变成了北上扫荡河套地区。 山东和河南的卫所,都是靠近北直隶驻防的卫所,现在也应该收到兵部的文书,要他们整顿兵马备战。 这也是杨博能够这么轻松就说出调动那许多卫所的原因,其实一切都在兵部讨论的范围内。 战事一旦不顺,这些卫所都是要抽调北上支援的。 而对他们新的任务,只需要等待宣府开战的战报送来后行文发出即可。 只是,让高拱失望的是,奏疏送进宫里两日后,他依旧没有接到宫里传召的旨意。 此时的高拱,坐在国子监里不由得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对内阁说的那番保密的话,让宫里开始注意起来,认为自己只是太常寺卿,和战事无关,所以对自己也保密起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瞎想,要是嘉靖皇帝真有意,那魏广德那里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的。 这两天时间,就他所知,魏广德那里也没有收到过宫里的旨意。 显然,他视为很重要的东西,被宫里无视了。 或许,河套,真的是朝廷的一个禁忌。 “铛啷铛啷......” 马挂銮铃声中,一匹塘马飞速冲向大同城城门。 老远,守城军卒就看到身背“令”字旗的传令兵打马奔来,急急把挡道百姓驱赶到大路两边,给传令兵让出一条道来。 快马到达城门时也没有减速,而是直接快速穿过城门奔向大同镇总兵府。 很快,大同镇总兵官刘汉就拿着宣大总督葛缙的手令赶到了大同巡抚衙门,面见巡抚李文进。 “李大人,鞑子攻打宣府了。”
进门,刘汉就晃动着手里宣府来的手令大声说道。 “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李文进起身迎上刘汉,从他手里接过手令快速看完后,略有些诧异道:“俺答汗攻打的是龙门关堡?他们还真想打掉宣府三卫。”
“现在怎么做?按之前说好的干,还是遵总督手令马上北上救援宣府?”
刘汉来的路上也想到了,不过这不重要,他需要确认李文进是否依然坚持放弃支援宣府,而是率军攻打板升城。 李文进还没说话,门外就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俞大猷就走进屋来,看着刘总兵到了,于是冲他抱拳。 俞大猷也是总兵官,虽然这次得罪大佬被贬官,可刘汉和他接触后也知道这人有能耐,何况还有李文进的面子,所以并不把他当犯官或者罪民看待,依旧当做同级官员。 “大猷,鞑子攻打宣府龙门关堡,看样子是盯上了宣府三卫,葛总督命令我们立即东进支援宣府。”
李文进说着话,就把手里的军令递给俞大猷。 俞大猷接过来快速看完后,面色严肃道:“准备都做好了,此战必拿下板升城,只是不知道那帮白莲逆贼有多少跟着鞑子去了宣府。”
李文进听到俞大猷的话,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随即看向刘汉道:“刘总兵,我们就按之前商定的策略,你我分别向朝廷和葛总督上报吧。”
按照之前商定的方案,在他们出关前,李文进要以大同巡抚的身份向朝廷上奏此次出关攻打板升城的计划,而刘汉则需要向宣大总督葛缙报告。 只不过,他们发出公文后不会等待朝廷和总督大人的回复就会离开大同,率先出击。 上报,只是为了避免被冠上“擅专”的罪名,虽然事后依旧可能被人拿来说事,可对于边疆的文武官员来说,只要最终打赢了,朝廷就只会给封赏而不会进行惩罚。 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突袭板升城得手,调动俺答部回援,解除宣府危局。 “好,我回去就把写好的公文送出去,什么时候出发?”
要调动俺答部回援,就需要抢时间,必须在战事扩大前动手,让俺答汗才会急急回兵救援。 要是已经和明军纠缠在一起,俺答汗就算想要撤兵都不可能,那么他们的战略企图也就失败了。 到时候万一宣府真出了闪失,他们就都是违命和渎职的重罪。 “鞑子三天前进攻龙门关堡,这时候怕已经破关而入了。”
李文进沉吟道,“兵贵神速,明日大军出关。”
说完话,李文进就看向俞大猷。 俞大猷听罢只是默默点头,就像他当初和李文进、刘汉说的那样,出征是安全的,最危险的其实是得胜返回那一路,那是充满荆棘坎坷的归路。 三人商定后就快速分开,为明日的出征做着准备。 而就在大同军准备出征的时候,同样来自宣府的传令兵挥舞马鞭连续抽打着坐骑冲出了昌平城,向着京城方向奔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