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和郭朴入阁诏书发出,也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嘉靖皇帝对朝堂势力的再次调整。
高拱为人,自从离开裕王府进入朝堂后,做事愈发乖张,虽依旧保持人前谦虚温和,但行事也愈发霸道。 他的入阁,虽然是以东阁大学士身份腆居末席,但朝廷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高拱绝对不会甘于成为内阁中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他和徐阶之间的争斗将不可避免。 挑起臣子之间的内斗,皇帝身居高位调停,这已经成为嘉靖皇帝掌控朝局的通常手段,也被大臣们熟知。 由此,倒是没人想到这次人事调整,嘉靖皇帝更深的目的,仅仅只以为是要让朝堂恢复到当初的样子。 不过,礼部和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自然又是引得众人觊觎。 礼部和吏部的侍郎都对此位置虎视眈眈,其中尤以陈以勤呼声最大。 当然,众人支持陈以勤上位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裕王。 虽然内阁阁臣皆挂各部尚书职,但他们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直管各部,而只是为了提升他们的品级。 毕竟,若内阁阁臣若只是挂大学士头衔,则他们只能是正五品官职,上朝排班都得站到后面去。 对于这样的神仙打架,和魏广德这些人自然无关,他们现在只能是一心铺在校录馆里,倒是免却不少是是非非。 “老爷,这是裕王府派人送来的。”魏广德正在校书,芦布从门外进来,送上一份裕王府发出的信札。 魏广德只得暂时放下大典副本,取出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 字不多,不过却直接影响朝堂政局。 “博改迁吏部,高仪升礼部,赵炳然回朝进兵部。”
看完字条上的内容,魏广德只是挥挥手,示意芦布下去。 裕王府不知道是通过司礼监还是什么方式,提前一步知道了嘉靖皇帝这次对朝廷官员的调整,而且调整方式也很出乎意料。 宣大总督赵炳然卸任,回京城掌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杨博却是去了吏部担任尚书,至于高仪从侍郎升为礼部尚书其实还在魏广德猜测范围内。 实际上,最初魏广德盘算最可能接替高拱的就是陈以勤和高仪中的一位。 不过,杨博的调任就有些出乎魏广德预料了,难道杨博还有机会入阁? 此时,这个念头在魏广德脑海里闪现。 由兵部尚书进入内阁的,除了在正德朝刘瑾搞出来一次外,在大明中后期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倒是礼部和吏部尚书往往成为大臣入阁的跳板。 而嘉靖皇帝这次忽然调动杨博的职位,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有意让杨博入阁。 抛开别的不说,杨博确实有能力入阁,但是他过往经历就完全和阁臣搭不上边,这也是在这份旨意发布前,绝对不会有人会想到杨博还有迁吏部尚书的机会。 裕王府似乎也认命了,并没有因为陈以勤在这次官场大调整中就急急忙忙召回魏广德、张居正等人商议。 或许,在高拱升迁一事上经历的太多,裕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儿。 反正到了散衙的时候,魏广德也没有接到裕王府的新消息。 几日后,果如那张字条所记载,杨博改为吏部尚书,高仪升为礼部尚书,而宣大总督赵炳然的召回圣旨也已经经过六科发往大同。 这次朝堂官员的调动不可谓不大,魏广德本来以为会和自己无关,他们这帮人现在就不断被内廷太监提着小皮鞭不断鞭策,让他们加快《永乐大典》副本的抄录工作。 只是,似乎嘉靖皇帝也没有忘记他们这些默默无闻,努力工作的官员。 这天,魏广德还在校书的时候,芦布又小跑着进了值房。 “大人,李阁老来了,还有圣旨。”
“李阁老?圣旨?这次是谁的好事儿?”
魏广德闻言抬头看了芦布一眼,随口问道。 “李阁老让所有分校官都去前面大堂接旨。”
芦布急忙说道。 “哈。”
魏广德一瞬间内心就有点小激动,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已经对自己的官职不抱幻想,去年因为校书才升了一次官,这次或许就是和上次一样,普惠的一次旨意,给大家记功一类的,只能在京察时候才有效果的嘉奖。 不过,既然李春芳都来了校录馆,魏广德自然也不能让他就等。 简单把书籍收拾一下,就起身出了值房到前面。 和上次一样的程序接旨,只是领班的人少了一个严讷,只剩下李春芳站在众人最前面。 太监特有声调抑扬顿挫念出嘉靖皇帝的旨意,很快,魏广德脸色就是一片大喜。 嘉靖皇帝还真是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知道自己一直都努力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啊。 此时接旨的官员,脸上大多也是一样的神情,因为这次和上次不同,许多分校官仅仅得到的是记功,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升迁,虽然大多都只有半级,可这也是升迁。 魏广德和张居正无疑成为这次升迁的大赢家,张居正改迁太常寺少卿,由从四品官职升为正四品官职,同时提升的还有翰林院的品级,有六品侍讲升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而魏广德从左春坊左庶子升为詹事府少詹事,从五品官员升为正四品官职,同时翰林侍读也提升为侍读学士,再次和张居正并驾齐驱。 虽然,没有立太子,詹事府就是个无依无靠的衙门,门前冷落鞍马稀。 不过,魏广德再次被升官了。 之前,张居正可是从四品,而他只是正五品,在这次接旨的排班中,他只能站在张居正的右边。 虽然这次官职的调整并不能让他和张居正的位置交换,可品级上两人还是又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上。 接旨后,魏广德就注意到周遭羡慕的眼神,甚至李春芳在看他和张居正的时候,都有一丝羡慕之意。 认真办差,努力抱裕王大腿。 魏广德此时只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张居正为什么升职,还不是发现魏广德这段时间有些收敛,深居简出认真校书,所以他也效仿魏广德之举,一心铺在校录《永乐大典》上,应该也是被嘉靖皇帝知道了。 要知道,十位分校官,校录成绩最好的就是魏广德和张居正。 魏广德升职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朝廷最近似乎开始走背运。 魏广德还在连夜在自家府邸设宴邀请京师同僚畅饮的时候,广东发来消息,山民李亚元,聚众攻占惠州河源、和平两县,贼寇已经开始向周围府县出兵,大肆裹挟周遭百姓。 仿佛又是一个饶平贼张琏,据报当下李亚元已经聚集了三万多矿工,附庸势力也有好几万人,几乎已经和所谓飞龙国鼎盛时期力量接近了。 魏广德也是在奏疏送入京城后第二天才从同僚口中知晓,他对张琏不熟悉,对这个冒出来的李亚元也完全没听说过。 别看号称手下有十万大军,不过魏广德相信,朝廷知道了,那么他离灭亡之日也就不远了。 魏广德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李亚元还真能翻天不成。 不过,他对新任兵部尚书赵炳然会选派谁为主将还是很感兴趣的。 当知,兵部选将,将选兵。 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大家跟着倒霉。 “消息已经确实?”
魏广德对欧阳一敬问道,“我可听段孟贤说了,户部那边不满你指手画脚的,想要把你调出户科。”
欧阳一敬升户科都给事中后,也是有些许膨胀,开始对户部的条子、文书开始颐指气使,段孟贤听到消息,户部向内阁提议,既然欧阳一敬喜欢管事,现在朝廷最多最麻烦的当是兵事,不如调欧阳一敬去兵科。 好吧,六科不归吏部管,虽然要由他们下任命文书,可决定权在嘉靖皇帝手中。 户部对欧阳一敬,就只能在户部奏陈和内阁票拟上提一句,希望嘉靖皇帝能把欧阳一敬挪个位置,比如和兵科都给事中对调一下。 “留在户科还是去兵科,其实我还真不在乎。”
欧阳一敬捋捋胡子说道:“其实,弹劾兵将还更简单,只要找找那些人的过往战绩,老夫就可以决定要不要出手弹劾。”
“你还真弹劾上瘾了,须知,弹劾是把双刃剑,既伤人又伤己。”
魏广德还是提醒道:“就算你弹劾成了,知道人家身后是谁吗?”
“行的正,坐得端,我怕什么。”
欧阳一敬不屑的说道。 “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魏广德只是摇摇头,随即笑道:“和气生财,这才是户部该讲的,看来你的确不适合留在户科。”
“对了,听说昨日赵尚书去拜访了杨尚书,可能广东李亚元的事儿,朝廷要定下调子了。”
欧阳一敬忽然转换话题对魏广德说道。 “可是听到什么传闻?”
魏广德奇道。 “我听兵科的人说,赵炳然属意派戚继光或者俞大猷去平定李亚元之乱,找杨尚书,可能也是在征询意见。”
欧阳一敬解释道。 “这么快就要安排俞大猷差事了?”
魏广德皱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朝廷在江南也有许多武将,可这些人大多都有各自职务,临时调派大军,征调将领,确实要谨慎,务必全其功于一役。 今日宴会招待老乡,不过其他人都走后,欧阳一敬却是借故拖到最后,和魏广德在花园里聊了起来。 “我估摸着,此事八成是要落在俞大猷身上。”
欧阳一敬又说道。 “刚刚解职不过两月,怕是没那么快起复。”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魏广德看向欧阳一敬,等待他给出答案,看来今晚欧阳一敬是想要搞事儿。 “还是上次我所说之事,俞大猷若是被派去镇压李亚元,我这边就出手弹劾广西总兵官,恭顺侯吴继爵,让他把位置给俞大猷让出来。 善贷,你看如此可好?”
欧阳一敬压低声音说道。 “嘶......那吴继爵得罪你了?”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他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欧阳一敬好像和他卯上了似的。 “都是为朝廷的公事而已,哪有私情。”
欧阳一敬故作光明的说道。 不过,这一刻魏广德相信,欧阳和吴继爵肯定有什么事儿,所以让他记恨上这个人了。 “等等,若是兵部真的请复起俞大猷,等那边准备开打了,你再弹劾那个恭顺侯。”
魏广德只能说道。 本来他是想让俞大猷在老家待上起码半年,也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的,没想到会被欧阳一敬看上。 广西总兵官,又回到起点,俞大猷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官场升降机,来回折腾,就是难升职哪怕半步。 和魏广德说好此事,欧阳一敬又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从始至终,魏广德都懒得去问欧阳一敬和吴继爵之间到底因什么事儿结怨,只要他不主动提及,他都不会问。 不两日,果然有消息,兵部奏请启用俞大猷挂将军印,从广西总督吴桂芳、南赣巡抚吴百朋处调集官兵十万围剿李亚元部,免再生是非,欲从速扑灭贼寇。 魏广德听到消息也只是淡然一笑,随他去吧。 兵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少詹事可以插手的。 下午奏疏送入西苑,第二日嘉靖皇帝就批红,显然他也不想让江南乱军再起。 当初张琏那伙反贼可是差点打进浙江,若不是那里聚集剿倭大军,怕是浙江大半糜烂。 浙江是什么地方,和南直隶一样,可是大明的钱袋子,天下最富庶之地。 “哗哗哗......” 天空大雨倾盆,这两年和前些年不同,北方整年整年不见雨水,可这两年天气一番之前,大雨要么不下,要么就连下数日,京城周边低洼地带都已经成为水泽。 朝廷之前的关注还在江南李亚元反贼身上,这两天大雨之下,官员们又开始愁起各地水情了。 魏广德知道,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朱衡和潘季驯两人。 之前朱衡主张开新河,可这会儿下面正热火朝天的开挖新河道,这大雨一下,工程如何能继续。 而且这天气,若是黄河沿线也是如此,怕不是又一场洪灾即将爆发了。 而潘季驯此时心态,和朱衡类似,现在的他们巴不得像前些年,滴雨不落就好了,旱着要人命,可水多了也要命啊。 家人打着伞,魏广德在前面颠着脚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缓缓启动,向校录馆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