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不会真的和人打架了吧？”
林小清看着亦可的手臂，问道，有意想岔开话题。亦可手臂上尽是刚才那老太婆抓的红痕。她只能笑笑，说：“被猫抓的。”
“对哦，我记得你家养了两只猫。挺可爱的，我经常看你发照片。”
林小清经常去总部开会，有亦可的微信，不过平常两人甚少交流，只是点头之交。“养猫对备孕没影响吗？”
她又问。“应该没有吧……”“你没打算生孩子吗？”
林小清非常直接问出口。亦可一愣。来了，又来了。女人一到适婚适孕年龄，随便一个认识的人，都可以催婚催生。不仅如此，就连陌生人，也可以公开讨论这个话题。比如她自己，在面试女应聘者时，也不可避免地会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打算生二胎吗？”
只有她老上司何南是个例外。他从不问这些个所谓的常规问题。亦可曾经悄悄提醒过他。他反而疑惑。他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是个人隐私。我面试你的时候，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好像没有……可……我们如果不问，她一入职就生孩子怎么办？”
“你问了，她就不生了吗？这是大多数女性的必经之路，为何要问？”
亦可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她心中有堵墙被凿出一个洞，光线从外面射进来。她望着那光，虽不理解，但渐渐地，她觉得这光进来得很对。于是她也不再询问面试者这种问题。直至有一天，何南把一份交上去给老板审批的简历拿给亦可，说：“老板不批。”
“为什么？”
“已婚未育。”
亦可面试过简历上的这个女孩。很适合，也很优秀，比她小两岁。“以后你懂吧？”
何南问。“嗯。”
亦可抬眼看着上司，他眼神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亦可心中则充满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林小清见亦可面色不佳，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我十月份就要结婚了。”
亦可耸着的肩膀放下来，笑着说：“真的吗？恭喜你！”
“其实我也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我看你好像结婚了几年……”“没几年啦，就三年多。”
“我要是婚后一年不生孩子，就要被念死了。”
“其实不和父母住，会好点。”
亦可这样一说，马上想到正在闹离婚离家出走，窝在她家里的婆婆。“不可能出去租房住的。”
林小清低声道。她是本地人，男朋友应该也是本地人，婚后不过是从娘家搬到婆家生活。“你家人没催过你吗？”
她又问，“羡慕。”
“催呀，怎么可能不催？催得紧呢！”
亦可摊摊手。这还真是大实话，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亦可承受了大部分的炮火。上一辈的老人家自不用说，那是催生主力团。单位里已婚已育的女同事，聊天话题十有八九围绕着孩子，催生也是自然。但最近，亦可发现，就连男同事和未婚小姑娘都有意无意地关心起她的生育大事。比如刚刚的林小清。这并不奇怪，毕竟亦可年龄就摆在那。刚过完32岁的生日，再过三年，她就是彻彻底底的、医学意义上的高龄产妇了。她常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总觉得自己看起来，与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差不多，怎么就快“高龄”了呢？这不是她自恋，“舆论”也这么认为。初次见面的人，常把她的年龄猜小五岁以上。但即便她偶尔因此自我感觉良好，也不能否认，她如今的状态，不能与她二十出头的时候相提并论。姐姐也是“催生”军团之一，总是拿年龄这点来教育她。她总说：“早生早恢复，高龄产妇的生育风险高很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生小孩，比养宠物还麻烦，一生就没有回头路。当一个负责任的宠物主人尚且要三思而后行，更何况当父母。那时，亦慧见亦可迟疑，便问：“你不想生，想丁克？”
“丁克也不错，养孩子很麻烦，只是你和夏栋达成共识了吗？”
亦慧见亦可还是没说话，以为她默认。“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不想生，也不想不生。”
亦可答道。“那你可要想好了，生育黄金年龄就这几年。老天对女人可不咋公平，不想生的时候不生，等想生的时候又生不了。”
亦慧道。“我不知道……我对小孩没有多大兴趣。每次在小区遇见小孩，我总是避而远之，从未觉得他们可爱。而且，我在想，如果生小孩，工作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哈！”
亦慧忍不住笑出声，接下来她的话变得残忍，“你的工作有什么好被影响的？至少要干到经理级别的，才需要思考怀孕与事业之间的冲突。”
见亦可不出声，亦慧不忍，拍拍亦可的手，解释道：“趁你现在工作刚起色，先生孩子。等以后事业踏入正轨，就不会被怀孕生子影响到升职。”
亦可甩开姐姐的手，“姐，你的思想应该很前卫很女权才是，怎么现在变得和三姑六婆一样。”
“男女差异，并不会因为我的思想前卫就消失掉。你如果是一个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我不会催你。你想丁克，我支持你。但你和夏栋，都是混混沌沌、拖拖拉拉，要什么不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们不想生孩子，也不敢丁克，就这样一直含含糊糊地过着。他可以拖，你拖不得呀！”
“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免得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亦慧最后这样说。如今她又想起姐姐这番话。这番话，很适合拿来转给林小清。但这些话，似乎只有姐姐可以讲，她并没有资格说。姐姐确实比她强得多。她目标明确，从不拖泥带水。一结婚就宣布备孕，想在升职前把孩子生下来。然而升职比她规划的来得快，于是她又立即改变决定，将备孕计划搁置。无奈事与愿违，那年亦慧27岁，正进入事业的高速发展期时，却意外怀孕。为了不影响工作，她生娃前一天还在开会骂人，生完诺诺还没坐满月子就复出开工。不过，姐姐知道生娃的辛苦，但未必明白带娃的艰辛。诺诺一向是姐夫带得多。亦可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对“女性生理特殊性”的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下，姐姐那个工作狂，会不会把孩子打了也难说。“被催生是婚后生活的常态。”
亦可只能叹叹气，对林小清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