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明晞手脚很轻地推开门,溜进病房,又手脚很轻地把门关上。
她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望向床上熟睡的男人。牵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我回来啦。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干坏事了,不知道你明天醒来会不会生气,但我说好要保护你的,不可以食言。”
窗外一点微弱灯光泻进来,洒在男人英俊苍白的面容上。他刚动完手术,麻醉未过,还没有醒来。
明晞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落在自己破损的手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锤梁子尧的时候太大力,把自己弄伤了。
她顿了顿,起身想在柜子里找创可贴。
病房里没有开灯,视物昏暗,她不小心撞上衣架。男人的大衣掉在地上,口袋里滚出个什么,落在她脚边。
看清的一瞬,明晞微微怔住。
是只淡粉色的珍珠八音盒。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中细看了好一阵。心弦如同被什么拨动,唤起年少时的记忆。
翻开盒盖,链匙牵动一阵清脆音响。芭蕾女孩安静伫立在转盘之上,展臂的姿态纤盈优美,如同天鹅再现。
已经十六年了。
他一直把这只八音盒带在身边。
明晞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她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藏在他心底,如此之深。指尖抚过底盒上的三道刻痕,纹路的触感清晰印在皮肤上。
回忆像是开闸的洪流,疯涌而至。
拧动链匙。
左三圈。
右三圈。
咔哒。
如期之中,底部落出一方小小的暗格。
明晞取出里面的照片。
年月很长了。边角泛着淡淡的黄色,却不难看出被主人保存得很好。每一寸每一角,连折痕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沿着折痕缓缓把照片打开。
那是十六年前的冬天,在昆城,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里,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她对着镜头甜甜地笑,模样清丽,牵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喜欢与谁交往,也不愿意和谁说话。
小的时候她想靠近他,他却老是回避躲着她。
直到分开,她都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
明晞指腹抚摸着照片中男孩的面庞,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小的时候那个大哥哥明明不喜欢我的……”
脑海中忽然有许多画面闪过。
那夜在学校围墙内,她玩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他凝望着她,眸光很深很深;
他对她说,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只想草草地了结生命;因为她,开始学会了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见到她……
那晚在宿舍楼外,他牵住她的手,她看见他腕上深刻狰狞的疤;他欲言又止,问她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昆城……八壹中文網
原来,他没有想要隐瞒她。
只是她把他忘记了。
曾经那个男孩很冷淡,很孤僻,总是拒人于千里,冰冷得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迷雾。
那年她只有十二岁。
年幼时分开,她以为不会再遇见他,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她便理所当然地把他遗忘在回忆里的某个角落。
即使重遇,她也没有认出他。
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会一直惦记着她,惦记了十六年,直到再一次回到她身边,成为她此生最爱的人。
清辉洒落在那张陈旧的照片上,像是涤荡了回忆的尘土,逐渐拨开清明。
明晞低下头,眼睛微红,轻声自语地说:“傻瓜,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
第二天早上顾霭沉醒来的时候,明晞还趴在他床边熟睡。
清晨阳光从外照进,明媚如洗;麻药刚刚散去,脑袋还有些昏沉。顾霭沉下意识动了动手,掌心被女孩牢牢牵着,睡梦中也没有放开。
他望着她熟睡的模样,心头一阵柔软。
“明晞。”他轻声喊。昏迷许久的关系,嗓音有些干哑。
她像是很累了,睡得很香,连喊她也没有反应。顾霭沉宁静地看着她,抚摸她垂落下来柔软的发。
她脸上有泪痕。
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有略微潮湿的触感。
她昨晚哭过。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只淡粉色的八音盒。
芭蕾女孩伫立在转盘上,底下的暗格被打开,照片展开放在一角。
顾霭沉怔住。
萧辞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看见他惊讶道:“顾总,您总算醒了。”
顾霭沉没来及让他嘘声,身旁的人闻声便动了动,缓慢睁开一丝眼。
小嘴咕哝着,秀气的眉心蹙起,整个人还处在迷糊当中。
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明晞一愣,旋即眼睛睁大了,笑起来,“你醒了?”
顾霭沉望着她,声音很轻:“嗯。”
“你渴吗?我给你倒水。”明晞起身想去拿热水壶,忘了自己手上有伤,刚抓起杯子,牵扯到伤口,痛得立马皱起眉头。
“嘶——”她手一松,杯子哐当落回桌面。
女孩纤白手背上,大片的青紫。
顾霭沉牵住她的手,拧眉,“怎么回事?”
“这个是……”明晞正打算解释,警察已经在门外了。
警察说:“请问是明晞小姐吗?昨晚的事我们需要您配合做一下笔录。”
“噢,没问题。”明晞扭头对顾霭沉说,“你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回来。”
顾霭沉看着她一溜烟跑出了去,在门口和警察交谈什么,手舞足蹈的。隐约地,他听见梁子尧的名字。
顾霭沉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萧辞神情无奈,知道免不了被他责骂,递过去一只手机说:“一言难尽,您还是自己看吧。”
是昨晚在废弃的居民楼外,明晞和梁子尧对峙的视频。
明晞当时已经用手机录音,为了以防万一,萧辞在车里也拍了视频留证。
女孩身姿纤瘦,被男人高大的身影堵在树前。
梁子尧神情阴暗,低头逼近她,收在腰后的手一直握着一把小刀:
“顾霭沉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想要得到你,却对你隐瞒真实情况。他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真正的背景。其实你们早在昆城的时候就认识,只不过你忘了,这正合他心意。”
“他面上装得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其实内在比谁都虚伪。”
“顾霭沉五年内能把沉河做到这种地步,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为了打压梁氏,故意伪造梁氏有财务问题的文件;栽赃嫁祸梁氏用非法手段交易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他在国内买通了多少媒体,官商勾结,垄断建筑市场,控制舆论风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顾霭沉看着,眉心深皱。
萧辞隐隐感觉到自家老板快要爆炸的脾气,赶紧上前拉动进度条说:“这段不重要,您看看后边——”
这几天明晞故意让媒体大肆宣扬他们婚礼的消息,为的就是要逼梁子尧忍不住现身。
她在视频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是为了激怒对方,让梁子尧亲口承认之前犯下的罪行。
视频的最后,梁子尧满眼腥红,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时梁子尧已经丧失理智,手上只要再用力一分,刀口便会划破她的喉咙。
明晞做完笔录走进来,看见顾霭沉正坐在床头,端着手机,神情严肃地考察她昨晚闯下的“英雄事迹”。
事实上梁子尧并未伤到她任何,梁子尧刚把刀拿出来,萧辞便掐准时机,命保镖冲上去将人扣下。
梁子尧身材就是再魁梧强壮,也难敌一众保镖。
至于她手上的伤……
视频中女孩像发了疯,拎着手提包一顿顿地往梁子尧的头上抡,使出了吃奶劲儿,还要一边打一边高昂地喊:
“你竟敢打我老公!!!我打死你!!!啊打!!!!”
包包打断了,她就脱了高跟鞋打。
高跟鞋打断了,她干脆赤手空拳上阵。
手背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毕竟她没有练过武术,出拳的速度力度和角度不甚专业,全凭感觉,伤敌一千必定自损八百。
但尽管如此,凭借她的努力不懈,还是成功锤掉了梁子尧两颗门牙。
等到警察匆匆赶来的时候,梁子尧都被锤得不行了,两行鼻血惨烈地挂着,跪在地上哭嚎让警察叔叔赶紧把他抓走。
看到这里,顾霭沉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眸黑黑幽幽的,辨别不出他有什么思想感言准备发表。
明晞:“……”
明晞看见视频里疯了一样的自己,只觉得仙女形象彻底毁了。
她一个健步过去夺走手机,凶巴巴地瞪萧辞:“你们干吗偷偷拍这种东西!拍了还不告诉我!”
萧辞心说他要是不交代清楚,某老板醒来知道在他昏迷期间,竟敢帮着他未婚妻干这种难度和危险指数都高达五颗星的事——
他铁定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蛋。
萧辞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向顾霭沉解释道:“您也看到了,那梁子尧被明小姐用小包包打得多惨……”
明晞:“……”
明晞继续瞪他,你还说!你还说!形象都没有了!
萧辞无奈摊了摊手。
一边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边是集团千金,他两边都不好得罪,夹在中间只感觉做人艰难。
明晞站不敢吭声,像个偷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站在边上乖乖巧巧地等他发话。
偶尔偷瞄他一眼,目光又很快缩回去。
他眸光静静的,让人捉摸不透想法。
过了会儿,顾霭沉对萧辞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萧辞离开后,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晞垂着脑袋,指尖局促地揪自己的衣摆,满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手背破皮的地方用创可贴歪歪扭扭地包着,青紫了很大一片。她那么怕疼,上回扭伤脚连让医生给她检查都不愿意,怕是昨晚也没找护士替她处理伤口。
她一直是个胆小鬼,还很怂,碰到事情总像只小鸵鸟一样埋头逃避;可他没想过,在他受伤昏迷的这几天,她竟偷偷从他身边溜开,在他看不见也保护不到她的地方,与危险擦身而过。
那刀口架在她脖子上,只差几毫米的距离。
如果梁子尧当时再稍微用力一点,或是保镖迟一些赶到……
顾霭沉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一直沉默,明晞心头便愈发忐忑,怕他是真生气了。她揪住他的衣摆,糯糯地开口:“霭沉……”
顾霭沉牵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担心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明晞被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拥着,嗅到他衣衫上淡淡干净的消毒水味。
他在耳旁哑声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明晞微怔,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疼。其实她也会害怕,怕自己的设计有所疏漏,怕梁子尧不中她的激将,怕保镖没有及时赶到……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会再也见不到他。
可当她想到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躺在医院里,她就无法容忍自己什么也不做,一直怂怂地躲在背后,依赖他的保护。
当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也必须站出来保护他才可以。
明晞眼睛埋在他的颈窝里,与他紧紧相拥,低声说:“霭沉,我打坏了一只爱马仕限量款包包和高跟鞋,你要再买给我。”
“好。”顾霭沉嗓音发哑。
“梁子尧挣扎的时候还扯坏了我的裙子,香奈儿的,全世界只有两件……”
“我再给你买。”
明晞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一件在茱莉亚罗伯兹的身上,一件在我身上,我的这件已经坏了。”
“……”顾霭沉顿了顿,“我让设计师再给你设计一条。”
明晞点点头,认真地说:“不漂亮的不要。”
顾霭沉认真地应:“不漂亮的不要。”
明晞说:“要和我一样漂亮的。”
顾霭沉应:“要和你一样漂亮的。”
明晞说:“要和我一样有仙女气质的。”
顾霭沉应:“要和你一样有仙女气质的。”
明晞望着他,眼里晶亮晶亮,扬起笑容:“霭沉,你真好。”她扑上去抱住他,“最爱你了!”
-
夜晚,医生循例过来给顾霭沉做检查,手术很成功,积血吸收情况也很好,出血没有继续扩大的迹象,留院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
洗完澡,明晞掀开被子溜到床上,拱进他的怀抱里。
后脑勺枕在他的臂弯,平躺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心情幽幽的,不觉在发呆。
顾霭沉侧头静静地看她。窗外微光泻进来,描绘女孩清丽的容貌,如月光般透彻;长长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圈碎影,像一片停栖的美丽蝴蝶。
晚风静谧,吹拂她的声音也轻轻的:
“以前我总是在想,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田螺姑娘呢?你看,你对我那么好,对我们家也那么好,可是我们对你很不好,还老是欺负你。”
“你好像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第一次在小巷见面的时候,你出手替我教训梁子尧,保护我,后来又冒雨给我去买冰淇淋。可那天明明不是我的生日,我单纯只是想捉弄你一下……我说什么你都不怀疑我,都是傻乎乎地答应我,哪有人像你这么傻的呢?”
明晞叹了口气,喃喃地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她偏过脑袋,望向他,“顾霭沉,是不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你就暗戳戳地喜欢上我了呀?”
有几秒,安安静静的。
她的小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触摸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
“是啊。”顾霭沉眸光变得柔软,轻声说,“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明晞唇角忍不住上翘,往他怀中挪得更近些,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唇,“你真坏,十二岁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情窦呢。”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的。”顾霭沉说。
那个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十六年前便种下萌动的种子;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起初只是一个男孩对女孩卑微的暗恋。
直到这样的一刻,那颗深埋的种子终于打破大地的桎梏,嫩绿抽芽成长,开出绚烂的花,得以窥见世间天光。
明晞眨眨眼,“所以梁子尧其实没骗我,你的确对我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我,得到我咯?”
顾霭沉没说话,安静凝望着她,仿佛无言的承认。
她凑近他的耳畔,如同诉说悄悄话般:“你放心,除了这句话,梁子尧其他说你的坏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我是一个对你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你,得到你,故意隐瞒事情真相的大坏蛋。这样也相信我吗?”顾霭沉问。
明晞翻了个面儿,仰躺望着白漆漆的天花板。上头涂抹着月色,流水般莹莹闪烁。
她说:“其实我还挺高兴的。唯一生气的地方,就是你没能早点告诉我。”
“高兴?”
“对啊,高兴。”明晞唇边含着轻笑,思绪随着回忆牵至很远的地方,身侧的小手始终牵着他的,“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先动心的。”
原来在那之前,你已经喜欢了我那么久。
原来是你一直在身后,默默守护了我那么久。
好在我现在知道了,一切都还不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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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证据确凿,沉河长明很快对梁子尧提起控诉。
此前启胜调包劣质钢筋,致使明水涧大楼倒塌,造成严重工程事故;出事后梁子尧通过私下交易让旁人顶罪,严重妨碍司法公正;随后在沉河长明的签约仪式上,梁子尧又唆使工人家属持刀潜入会场,蓄意伤害他人身体。
几项罪名叠加,法院一审判决梁子尧有期徒刑三十年,不得上诉。
一周后顾霭沉出院,公司等待他处理的事务太多,他几乎停也不停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沉河长明合并后重新步入正轨,明水涧工程也已正式启动重建计划。
他们约好的,等一切处理完,就去领证结婚。
明晞去到公司的时候,顾霭沉刚结束会议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顾霭沉问:“怎么就过来了,不是说让等我回去?”
明晞耸耸肩,笑着说:“等不及做顾太太,就自己跑过来啦。”
那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清澈,天空湛蓝,微风温柔地呼吸着,吻在彼此的面庞。
他们去得很早,是第一对登记的新人。
明晞和顾霭沉牵手坐在相机前,摄影师伏在镜头背后,对他们打手势:“来,三、二、一,笑一笑!”
闪光一瞬而过。
画面定格住。
明晞倚在身旁人的肩头,笑容甜蜜。
他亦淡淡地笑着,眼底有光,一如少年时的温和干净。
直到出了民政局,温暖的日光倾洒在身上,明晞捧着手中两本新鲜出炉的红本子,心里还恍惚有些不真实感。
她和他牵手走在回家路上,仰头望向头顶林荫。树影间天光斑驳,像是结满了星星。
明晞自言自语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顾太太了。”
顾霭沉回应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顾太太了。”
明晞心情像开满了春花般灿烂,松开他的手,蹦跳着往前小跑两步,又旋身回来,和他面对面往后倒退着走。
她两手背在身后,调皮地问:“顾先生,你娶到了全世界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气质的小仙女,此时此刻,请问你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顾霭沉温和地说:“我觉得,很幸福。”
明晞冲他一笑,又一溜烟窜回他身边,勾着他的脖子,悄声附在他耳边:“偷偷告诉你,我也这么觉得。”
彼此眸光相视,情意温柔。
仿佛跨越了很长的时光,兜兜转转,又回到他们初初在一起的时候。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握着。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明晞想起什么,侧头望他,“说起来,你现在还会觉得头疼吗?”
“不会了。”顾霭沉说。
“真的吗?”明晞总觉得他不会说实话,之前他明明头疼得厉害,却老是骗她说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
她说:“医生说了,你这段时间得好好休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
“嗯。”顾霭沉应着,“现在没多大关系了。之前会头疼,大多是因为睡得不好。”
明晞听家里阿姨说过,他睡眠一直很差,要依赖安眠药才能睡着。
她问:“为什么现在没多大关系了?”
顾霭沉望着她,有一阵子没说话。
明晞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失眠很痛苦的,整晚整晚睡不着,人还会胡思乱想。”
“是有些痛苦。”顾霭沉说。
明晞好奇:“你也会胡思乱想吗?”
“会的。”
“会想什么?”
顾霭沉没告诉她,和她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事。
梦到当年那个男人抛下他和母亲独自离开;梦到母亲不堪压力在他面前自缢身亡;梦到他去求周边的亲戚帮忙,却被对方无情扫地出门;梦到他被同龄的孩子排挤,孤立,刀锋割开静脉,任由鲜血流淌,对这个世界一点一滴地陷入绝望。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法醒来,也在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梦。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他听见她在耳旁温声的轻唤,紧紧握住他掌心的力量,犹如撕开梦魇的一道光,强行照进了他的生命里。
对于年少时的他来说,她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渴望与念想。
但是以后不会了。
他想,他再也不会做那样的梦了。
因为他知道,而今梦醒时,她会在身旁。
微风拂过林荫,女孩的裙摆随同落叶一起在风里翻飞。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瞳中有光芒闪烁:
“对了,刚才在民政局的时候忘了说了。”明晞牵着他的手,对他笑着,“顾先生,余生还请你多多指教啦。”
顾霭沉看着她,眸光温柔,“不用指教,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