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城，一个远离家乡的边城。洛炎在这座城市租到了一间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房子虽然不大，却很安静。同时找到了维以生计的工作——服务生。落香坊园，听起来像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饭店。远离市区，与流经城市的主流河——浑河仅仅隔了一条街。由于位置过于偏远，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光顾。洛炎不想承认饭店快要倒闭的征兆。在他看来，这里只是有些跟时代脱轨，腐朽顽固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老人，所以落伍到处都有，并不稀奇。昏暗的光透过落香坊园，照进了毫无生气的餐厅。天花板上的旧式电灯挂满灰尘，发黄的墙壁贴着一张陈楚生的海报，海报上的他露出夸张的笑容。洛炎用抹布插掉陈楚生脸上的灰尘，在沉闷的空气下，至少应该让这位昔日的大明星看上去不那么灰头土脸。店主老李是个顽固的人，只会坐在台前喝酒，每天都喝得铭叮大醉。洛炎记得应聘那天，老李红着鼻子拍着他问话，问到一半竟然酒气冲天地打着呼噜睡着了。落香坊园是老李年轻时与妻子合开的店，不知什么原因，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店前下象棋的老爷子曾疯言疯语地说老李的老婆是让恶鬼吃了，不过没人当真。店里除了洛炎，还有两个服务生，一个后厨，一个洗碗工。后厨阿里很胖，走路的样子总令洛炎想到皮球。不过做得一手好菜，却总是忍不住边做边吃。负责洗碗的阿姨白妈一副勤勤恳恳的模样，虽然店里少有人来，还是每天要把碗筷翻出来重刷一遍，看样子洁癖症很严重。还有另外两个服务生（一男一女）不得不提，他们看样子比洛炎大一两岁的年纪，却总是以前辈为借口，指使洛炎为他们做这或跑那。洛炎无奈自己是新人，只能忍气吞声。男前辈叫鸣夏，女前辈叫艾琳，两个人跟洛炎一样，辍学后为了生计而打工，总是成双出现在洛炎大面前。不得不承认，落香坊园的人都怪怪的。洛炎有些后悔当初来到这里打工的决定。不过事已至此，洛炎是那种做了决定就懒得再改的人。况且，落香坊园的人虽然怪，却对洛炎出奇得好。他们看洛炎的眼里没有异样和恐惧的光芒，平日里嘘寒问暖，吃饭时给他夹肉菜。甚至有时候鸣夏和艾琳也会放下身板与洛炎说说心里话。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老虎再也没出现，美好的曙光正奄奄升起。“妈，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你在那头也注意身体，早点睡。”
洛炎挂掉电话，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夜深了，皎洁的月光如银般扑洒，凉空沉寂。洛炎望着窗外如水的夜，翻开相册，照片上父亲和哥哥搂着他的肩膀微笑。“爸，哥，你们也替我高兴啊。”
没有回应，爸爸和哥哥微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啦，不过老虎没有再闹事，家那和这里都是，也许一切都结束了吧。”
没有回应，爸爸和哥哥仍然是满脸夸张的笑。『命运之手一旦抓住你，就再也不会松开。黑暗中幽怨的虎眼睁开，血腥与悲伤扑鼻而来』生活仍在继续。洛炎在落香坊园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消磨着时光，遗忘着过去。来这吃饭的顾客不多，总是固定的几个人，他们捧着落香坊园的场，使得垂垂老矣的暮人得以苟延残喘。一对中年夫妇总会挑选靠窗的位子坐，点一些素菜，甚至包子都只吃三鲜陷。他们喜欢边吃饭边享受窗外的风景，虽然洛炎并不认为窗外的铅灰色建筑能称之为风景。一位秃头的上班族会隔两天夹着皮包在店里出现。“先生，想要点什么。”
秋风凛冽，每次洛炎上前说出这句话时，上班族都会摘下上霜的眼镜，用那双变形的眼球望着他，虽然洛炎不确定上班族是否真的能望见他。“先等一会儿。”
上班族做沉思状，翻看着菜谱，最后点了每次一样的菜肴。不止是这些人，年轻人有时也会犯糊涂，踏进这个腐朽污浊的地方。两个跟洛炎差不多大的学生会在周末的晚上无一例外地光顾。附近没有学校，没有书店，没有辅导班，有的，只是一家机器设备极其落后的网吧。洛炎猜想，他们一定是那所网吧的常客，饿了便就近到这里吃顿饭。他们一高一矮，穿着略显肥大的校服，不管点什么都要来两瓶啤酒。吃饭时还不忘谈论着最火的游戏，表情认真得有些萌呆。客人们面无表情地来，面无表情地走。“欢迎光临。”
“您想要点什么。”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洛炎重复着这些话，直到有些口干舌燥。客人们背对着他不回头也没回应，只是推开门走出去，消失在飘零的落叶中。他的话埋没于空气之中，没人听得到。甚至有时候洛炎都会被常客们忘记。“小伙子，新来的吧。”
老爷子抚着胡须，上下打量着面前抱着菜谱的少年。老爷子是落香坊园的常客完全是因为与老李是酒友的缘故。不过人老了，记性都会有点不好。“不算了，已经来了几个月了。”
洛炎说。这已经是老爷子第N次问他这样的问题了，问题愚蠢又惹人恼怒，不过顾客是上帝，不回答有失礼貌，只能敷衍了事得这样回答。没有人会刻意记住他这样一个人，他的出现被人们所遗弃。虽然服务生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职业，不过现状还是令洛炎有些失落。“爸，哥，我越发感觉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可有可无，你们说我是不是太不中用。”
“怎么又不回答啊。”
洛炎拍着照片，爸爸与哥哥的脸摇晃。“摇头了哇，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我没用的。”
洛炎笑了，“不过跟以前被大家当做怪物的日子比起来，这样的日子也不赖，毕竟没有人再因我而死。”
寂寞是一种病，它会使人着魔，使人发疯，使人胡思乱想。在落香坊园里，洛炎循规蹈矩的生活使他得了病，不过解药却很快出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店外出现，那是长靴敲打地面的节奏感。一个女孩背着吉他眯着长眼扫视着落香坊园内的每一个颓废的人。女孩身穿破旧的牛仔裤、画着流氓兔的黑色T-shirt，及腰的长发染着微微的橘黄色，银色的吊坠显眼得挂在耳洞上。冷艳的外表隐藏不住如火的热心。“欢迎光临。”
洛炎躬腰说道，就像以往一样。“不谢不谢，嘿嘿。”
女孩竟然双手托起洛炎的脸，望着他的双瞳坏笑。竟然，来了个疯顾客！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一股暖流却真实得在他的体内流动。洛炎第一次被别人正视，虽然别人是个疯子。还没等洛炎缓过神来，女孩又飞快得松开双手，随身找了个位子坐下。“你认识我吗？”
洛炎脸颊有些微红。“不认识。”
洛炎对这样简短的回答感到无语，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一上来就摸素不相识人的脸，而且还摆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么……你。”
“认错人了啦啦，我以为你是我表弟呢。”
女孩将背上的吉他放在一旁，笑容有些尴尬。“你表弟跟我长得很像？”
洛炎好奇。“嗯，不过比你长得可爱。”
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好吧，洛炎只是不希望这是现实。“你表弟很优秀吧。”
“谈不上，才刚出生两个月。”
“……”砸了她的吉他是洛炎现在唯一的愿望，果然，这个女孩很不会说话。不过顾客是上帝，这简直成了洛炎忍气吞声的借口，笑脸相映是作为一名服务生最基本的素养。“想要点什么？”
洛炎深吸一口气，用脸上的肌肉挤出灿烂的笑容。“狗肉有吗。”
白痴吗，我们这里又不是狗肉馆。洛炎发现他的忍耐快要到达底线。“那么鹿肉呢。”
还是漫不经心的回答。是故意来踢馆的吧。“熊掌总行了吧，我听爸爸说你们从古代就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女孩天真地笑着。“……”你的爸爸真是博学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客人啊。洛炎发现女孩虽然外表上打扮得时髦靓丽，实际上却与时代格格不入，甚至连对于最基本的常识都闻所未闻。这真的令洛炎很是费解。最后通过洛炎的再三说明，女孩才不耐烦得翻看着菜谱，点了几道菜，不过都是些油腻的肉菜。“不要点素菜吗。”
洛炎顺口一提。“不用了，我不吃蔬菜。”
女孩不以为然。还是个偏食主义者，以后营养不良可没人管你。洛炎显然还没能从刚才愤恨的心态中走出来。就这样，洛炎拿着菜单离开。女孩又继续拿起手机翻看。“你们怎么聊那么久？”
走过拐角，鸣夏拍了下洛炎的头，语气听起来还有些嫉妒。“是个怪顾客，不好对付。”
洛炎沉着脸说。鸣夏趴在墙角朝女孩的方向望了又望，显然是被对方的美色所打动。“端菜就交给我，你歇着去吧。”
鸣夏一把抢过洛炎手上的菜单，完全没有把“是个怪顾客”这句话听进去。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能够摆脱困扰，倚在椅子上休息一下又何乐而不为呢，至少不会为了一个伤脑筋的家伙忙东忙西。麻烦就交给前辈好了，他那么热心，一会儿会肠子都悔青了吧。洛炎在心里坏笑起来。于是洛炎就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闭目小憩。可是对话和噪音却一句接一句传入他的耳，不得安宁。“嘿，你是学音乐的吗？”
“不是啦，不过有一些了解，小姐，你的吉他不错，能否让我瞧一瞧。”
“当然可以。”
之后是“噔噔噔”的弦音，杂乱无章。“吉他不错，是电吉他，琴组很优良。小姐，你才是学音乐的吧。”
“是啊。哈哈哈哈。”
之后是男生与女生混杂在一起的爽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