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以后想成为一名画家!”
“我看你平时在课间总是画东画西的,没准你真能成为画家呢。”
小女孩拉着小男孩的手,在幼儿园的秋千前等着父母来接。小朋友们纷纷从他们身旁走过,背着小书包,奔跑着拥入爸爸或妈妈的怀抱,欢笑嬉闹之间,人变得越来越少。“那你呢,长大后想干什么?”
小男孩问。“我?我还没想好呢,反正不会去画画。”
小女孩嘟着嘴。“画画有什么不好,可以把幻想印在纸上。”
小男孩说。“妈妈说,画画将来就没出息了。”
“我妈妈也这么说,可我总感觉除了画画, 我什么都做不好。”
小男孩低下了头。小男孩在幼儿园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或者说是个既笨又胆小的小孩。老师教的积木他学不会。孩子们折纸鹤嬉戏玩耍的时候他在一旁默默看着,直到有些晚时人都散了才兴致勃勃得自己叠了起来,可惜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感觉完成了别人完成不了的作品 。老师在讲台前拿起过他的画,那时候,教室里回荡着赞叹的嘘声。“我想吃冰淇淋。”
小女孩有些无聊于这些话题,噘着嘴撒娇。小男孩从裤兜里掏出几枚硬币,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我去给你买,你等着。”
小男孩喜欢小女孩,也许是他压抑的性格 导致了他早熟的想法,他想待在小女孩的身边,最好是永远。小女孩看着小男孩慌急的身影笑着。 小女孩也是喜欢小男孩的,小男孩总是一副安静的模样,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想保护的冲动,这些深深吸引着女孩。可是世间森罗万象的事物总是如齿轮般契合又分开,下一刻,黑色的齿轮崩飞脱落 ,埋没在幽暗的深渊之中,不见回声。家长们不知原由的来迟了,小男孩也没有抱着冰淇淋归来。秋风萧瑟下,一只恍惚的白色巨虎横盖天空向小女孩扑来,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咬断了她的脖子。 鲜血如柱般流下,小女孩的头颅滚落在地 ,血肉模糊。“老虎吃人了!”
一位路人扔掉手中刚买的蔬菜,大叫着狂奔而走。人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相互冲撞着逃命,现场一片混乱 。小男孩只是呆呆得站着 ,老虎的血色眼瞳如同钢铁一般凄冷,与他四目相对。 那样的眼瞳令他今生难忘,眼瞳的深处是藏满了的孤独与背叛,压抑着天穹下的阴 云。它怎么有些像我?惊吓之余的小男孩这样 心想。后来的事情,小男孩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警员们后来陆续赶到,在小女孩的尸体旁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看热闹的人一层挨着一层。“昨日鸣佐市某幼儿园前发生老虎伤人事件,一名六岁小女孩生生被咬死。这是一起严重危害居民生命安全的恶劣事件,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全力搜查老虎的下落。”
小男孩坐在沙发上,手拿着遥控器,电视机屏幕上新闻报道的画面闪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蜷缩的身躯在荧幕的光芒映衬下略显佝偻。心爱的小女孩就这么死了。以后在幼儿园,小男孩又少了一个朋友,然而小男孩的朋友并不多。老虎一定是哪家动物园里偷跑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城里的哪家动物园,真是不小心。不过幸运的是,老虎很快就会被抓住,关进动物园,永世反省它的罪孽。事情很快便会平息了吧。小男孩这样想道。“儿子,感觉好点了吗?”
妈妈手捧做好的饭端到他的面前。小男孩并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儿子,让你经受这么大的惊吓,真是受苦了。”
妈妈将男孩挽入怀中,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哽咽。男孩面无表情,一路上,他受到了备至的呵护。教他的老师跑过来摸着他的头问候,警员叔叔抱着他问候,平时恍如陌生人的同学如今都睁大着双眼无微的来到他的跟前嘘寒问暖。太多了,以至于后来,男孩麻木了。不过无论怎样,事情终究还是要结束了,虽然这只是男孩的一厢情愿。男孩的名字叫陈洛炎,在随后的八年里,他的命运将紧紧得与那只老虎栓在一起,甚至他人生的影子都与那只老虎形影不离。洛炎八岁的时候与爸爸一起去买菜。回来时老虎吃了爸爸,头颅被巨大的颚力粉碎。虽然目击者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事实无法改变。老虎仍在逍遥法外。妈妈算是个漂亮的女人,爸爸的去世令她很伤心。不过人不能总生活在阴霾里,尤其是还需要带一个年幼的孩子。九岁那年,洛炎有了新爸爸。古人有喜新厌旧,除旧布新的说法。新的事物往往都是美好的,可惜爸爸是个例外。对于洛炎来说,这个爸爸,和走出家门外的陌生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个陌生人却摸着洛炎的头说:“洛炎,从明天起不许在叫我叔叔了。”
不过庆幸的是,新爸爸也被老虎咬死了,就在往返必经的胡同里,血肉模糊。虽然谈不上伤心,但可悲还是有的,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老虎,老虎,来无影,去无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踏法网而啸。”
孩子们编成的童谣在城市里传开。三年了,老虎至今逍遥法外,警方动用最好的追踪设备搜寻老虎的下落却以失败而告终。城市至此人心惶惶,许多人家傍晚时分闭门不出,夜,比以往寂静了许多。而老虎事件的对象,永远跟洛炎脱不了关系。受伤的,总是洛炎认识的人。“喂,离那家伙远点,你是嫌命长吗?”
“你看,是他,就是那个老虎紧跟着的人,真是不幸啊。”
学校里,洛炎成了被诅咒的鬼,没人愿意与他接近。见到他的人更多的是指指点点,像看假山上的猴子,在一旁讨论着,讥讽着,避让着。洛炎很无奈,毕竟他们的话语不是空穴来风。有洛炎的地方只能带来不幸。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扫帚腥,所以渐渐避开了热闹的场合。路过的他世界的人开始越来越少。事情越发展越糟。有一天,校长拿着一摞摞文件忙里忙外,听说有洛炎这样的怪物在上课,吓得眼镜掉在地上。学校找了个多次滋事的理由把洛炎开除了。其实滋事的都是那些捉弄排挤的同学,洛炎每次都只会抱着头躲在角落哭泣,孤独又无助。洛炎背着书包走出了大门,母亲站在门外,身影憔悴,泣不成声。眼神暗淡下来的洛炎低头轻叹一声,白色的哈气聚拢又消散。他是个不孝子,害死了两个爸爸,妈妈也为此憔悴病态。这几年,妈妈不再漂亮了。“果然,我就是不幸吧。”
洛炎试探性地问了问自己。“别这样想,乐观点,除了上学,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可做不是吗?”
哥哥拍着洛炎的肩膀,笑着,如同清晨的朝阳。今天算是辍学回家的第三天。“嗯。”
洛炎坐在哥哥的身旁。公交的大巴上,窗外铁青色的柏油路暗淡无光。“上学很累的,现在我们都一样,一身轻松自由人。”
哥哥依然笑着,晚霞的光透过窗照映到他的侧脸,很美,“哥踏入社会早,知道的好玩的东西也多。要不先带着你玩几天,保准你高兴。”
“好啊。”
洛炎点头。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不过亲人的同辈中,哥哥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路途还有些远,洛炎不觉间斜着身睡着了。哥哥脱下黑色的大衣,披在洛炎身上,脸上充满了安慰的笑。在洛炎的梦里,哥哥是笑着的,无论境遇多糟糕,都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给人以温暖与希望。然而梦就到这里了。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与轰鸣的震动夹杂传来,巴士翻滚着把一辆蓝色卡车撞成两节。周遭的车笛无节致地响起,一如一首乱弹的钢琴曲,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噪音。醒来的洛炎满头的鲜血,把刚才的梦遗忘得一干二净。哥哥,被座位与横栏挤压咀嚼着,肉泥一般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他的眼睛,透过血与泪看着洛炎,不眨眼也没有笑。天色有些暗了,巴士内的灯光昏黄闪烁着,感觉下一刻就要熄灭。哥哥的身后,是一大片在血中的尸体。驾驶员扭曲着肢体蜷缩在座椅上,流血的手上滑落女儿送给他的吉祥物娃娃。夜幕下的窗外是老虎的脸,那张脸,洛炎很熟悉。泪珠滚落,滴入哥哥还未冷的血。哽咽中,洛炎竟已泣不成声。老虎出现在洛炎的生活里,无论他逃到哪里,都无以逃避。吃掉周围亲近他的所有人,每每放过自己,是老虎的乐趣所在。这种对于洛炎来说太过残忍的地狱折磨,恶虎却在角落里看得津津乐道。果然,在洛炎的世界里,哪里都是地狱。洛炎看着死不瞑目的哥哥,在心里默默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洛炎跪在哥哥的灵前,灵台的两侧放着哥哥与父亲的遗像。以前温馨的家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母亲憔悴的哭啼。洛炎时常在想,不知道哪天母亲就会死,就像爸爸们与哥哥一样,不留全尸得被老虎撕扯而亡。他不想让那样的事继续发生,却又无能为力,如同一位病入膏肓的旁观者,袖手旁观万物的死去。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就这样死了,那只老虎会怎么样。会不会就此停手,返回山林?他仔细一想,生生地笑出声来。老虎不会如此愤世嫉俗,他只是头吃人的猛兽,自己死了,老虎便会转换目标,任何影响都产生不了。“妈妈,多保重身体,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夕阳下,瘦高的长影斜斜地拉在地平线上。洛炎,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踽踽独行在昏黄的光幕下,渐渐远去。母亲挥着手,目送着儿子,直到世界尽头。果然,洛炎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母亲,离开家园,离开这里的一切。洛炎的世界不再出现母亲的身影,老虎便不可能再伤害她。虽然母亲不放心,不过这确实是无奈之举。洛炎要在陌生之地重新开始,把过去的悲伤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