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缓步走出,看着张士,轻轻一笑:“这是做什么?”
“回禀太后娘娘,殿下听老奴说陛下想念她做的排骨汤了,殿下想为陛下尽尽孝,打算同老奴一道去看望陛下,再给陛下熬碗汤。”张士躬身,笑眯眯地同太后解释道。
方才张士带着太医来探望人时就是这番托词,现今更是直接想将人带走,没门儿!
太后双眼渐渐被寒意浸染,皮笑肉不笑道:“她身子还不见好呢。”
“陛下也颇为担忧,特让老奴寻了太医来为殿下诊脉,太医说殿下先前只是受了点惊吓,现下已是无碍了。”
张士态度谦恭,但话里话外却是分毫不让。
太后不语,只似笑非笑地望着沈长乐。
沈长乐笑得温婉:“太后娘娘,长乐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娘娘这几日的关照。”
说着,她朝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冷眼看着矮身在前的人,拖着嗓音道:“可思量清楚要拖着这副身子前去?”
沈长乐摆足了低眉顺目的姿态,说话语调更是温柔:“多谢太后娘娘挂怀,长乐无碍,现今只想为义父尽孝。”
青棠一直下不定决心,不愿将她推到前面来,可形势比人强,推着他们往前走,她自然不能拖他后腿!
张士听沈长乐说完,就要带着她离开,但太后没有开口,一干宫人自是不退,直接排排立在张士和沈长乐几人面前。
张士仿似看不到面前的剑拔弩张,回头笑意吟吟同太后说:“太后娘娘,陛下还等着呢,奴婢不敢耽搁太久。”
太后自知这一局她输了,她没想到谢青棠能破釜沉舟,真将沈长乐和她腹中胎儿推到前面去。
“这人啊,还真是不能逼,一逼……”她缓缓闭上双眼,“还真是能狠下心来……”
***
谢青棠很快便将寒音寺查封,人证物证均被他带回。
而胡邦那边的案子则由赵海主导着同步进行着,在谢青棠审问完寒音寺的一干涉事人等去向皇上禀报时,赵海也带着人一道来回禀了。
胡邦同承恩侯勾结之事是板上钉钉,甚至连账本都牵扯出来了,连带着胡定也保不住了,被拉下了马,世家纷纷做鸟兽散,没人伸出援手,胡家也算是就此没落了,而张家倒卖军械、囤养死士的帽子也被扣得严严实实。
世家和太后一番争斗下来,世家舍了胡家,而太后背后最有利的支持者张家则直接倒了,还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其实顺着胡家这条线查下去,还能查出不少事儿来,可皇上咳嗽两声,一锤定音,此事就打算断在胡家和承恩侯府这里了,此后胡家人和承恩侯府的人,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至于张家……
皇上还不及下令,外面人就来报,说是太后脱簪披发,前来请罪。
又是这一招,皇上可吃不下了,但耐不住太后说得好啊,字字恳切,句句都是撇清干系之言,还真有老臣前来替她求情。
太后是张家女,说他们断了关系,怎么可能?若说他们往来密切,也牵涉其中,又牵连到天家颜面,这案子哪里好查?
皇上到底是见了太后。
“母后,您来了啊。”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似万分不忍。
“是,我从未想过我母家竟会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一边是母家,一边是我的儿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竟是不知该当如何,是左右为难,只能脱簪请罪,祈求先帝原谅。”
看着太后这副作态,皇上昔日的孺慕之情算是被消磨殆尽,有的只是厌倦。
“母后,这屋内就只有张士侍奉着,都是知根知底的。”
还有句话顾忌着母子体面终究没说出口。
——何必再惺惺作态?
太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掉眼角挤出来的泪珠,又整了整自个的衣衫,才再次抬起头来。
“陛下,不知你还顾念母子之情吗?”
“母后是要保张家吗?”
太后缓缓摇头。
“他们犯下滔天大错,纵哀家难以置信,但证据摆在这里,无论真假,他们逃不了,哀家还是拎得清轻重的,既然陛下不安心,就这样吧,只是哀家想问,陛下还顾念母子之情吗?”
“端看母后是否还顾念着这份母子之情。”
皇上泰然望着坐在面前的太后。
“犹记……”太后深吸口气,眼神变得悠远,“当初你我母子相依为命,过五关斩六将,才走到了如今地步,却没想到还是落得个离散的下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了曹婉,你的皇后……”
皇上瞳孔紧缩,身子往前扑去,眼瞧着似要摔倒,张士刚要上前去扶,被他一个眼神阻了。
他双手紧攥着床沿,枯瘦手背上的道道青筋凸显,字字切齿。
“母后说得轻巧,那是吾妻、吾儿啊!”
“陛下,旁人或许说什么隔代亲,但为母的却是顾不得那般多!当时什么境况?根基未稳,若再养大一个权倾朝野之人,到时可就是外戚乱政了!”
张士站在一边不敢多言,但他知道太后这是又打算打着母亲的旗号来叫皇上心软了,只是如今的皇上未必会吃这一套。
“朕听着,这怎么都像是母后所为?”
“陛下!哀家为了你在宫中筹谋,你指责哀家乱政?当时是什么光景,若我们不反抗,被碾死的就是我们母子,难道你都忘了?哀家当初可曾对你万般藏私?”
太后年事已高,这番话说下来不免有些喘。
“哀家一介女身,你也看见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哀家又是何苦来哉?”
皇上缓缓抬头看着太后,就算保养得再是得宜,岁月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深重的印记,还有鬓边白发……
他心内一抽。
张士见状,上前将皇上扶来倚靠在凭几上,轻声道:“陛下还要保重龙体啊,公主们年岁还小。”
太后闻言,抬眸瞟了眼张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
张士啊张士,还真是好手段啊,借力打力!
果不其然,皇上听得这话,面上动容之色收敛了几分。
“母后之恩,朕一直铭记于心,所以百般退让……”皇上眸色又是一变,万般凄楚倾泻而出,“是您!您忘了当初的诺言,要做朕的母亲的诺言!您还是,只记得张家,只记得权利!”
“陛下!”太后豁然起身,疾步行至皇上榻前,一双眼直盯着他,“若哀家当真忘了,又怎会时刻牵挂着你的身子?若哀家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你又怎会活到今日?你也是我苦苦求来的孩儿啊!”
太后此话,一下子将皇上拉到了过去,那时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他喃喃道:“朕记得,生母不慈,是您,去求了皇上,将朕,过继给了您,跪了一夜,落下毛病,朕一直记着……”
“我算是知晓为何婆媳之间总也不相容,你为了曹婉同哀家置气,哀家怎能不心寒?不恨啊?可哀家所做,你当初也是知晓的,你犹豫不定,哀家只有做这恶人了,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你日后筹谋啊!”
张士知道,这一番对话,太后算是赢了,皇上不会动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