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整个人已经失去知觉了,双手无力垂下。
真的好不甘心啊……
母后,孩子,青棠……
不行,她还不能放弃!
她又积蓄起了力量,双手在地上胡乱抓着,正好碰到了挣扎间从自个头上掉落的珠钗。
她忙将那珠钗攥在手心,毫不犹豫地抬起,用力扎入了身后之人的右手小臂上。
那人痛呼,下意识松开了止住沈长乐的手。
沈长乐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之人,感觉那人松开了她,是拔腿便跑,边跑她还边大声呼救。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过来,抢步上前来要抓住沈长乐。
沈长乐浑身绷得死紧,脑子一片空白,更不敢回头去看,只知道拼命往前跑。
她熟练地拐过一个弯,进入了个黑漆漆的巷道,然后奋力敲响了长清宫的角门。
她边敲着,边回头望着巷道口,就见那人一手用手臂捂住半张脸,疾步朝她走来。
惊惧交加下,她更加用力地拍打着面前的木门,连小腹传来的阵阵隐痛都顾不上了。
终于,门房应了。
“谁啊?”
“快开门,是我!”
看门的内侍早被绪娘叮嘱过,已经认得沈长乐了,现下听得是她的声音,又如此急切,是忙不迭上前将门打开了。
沈长乐也不及同内侍多说什么,直接一把将他推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阖上了。
绪娘此时也闻声而来,见得沈长乐这般狼狈,是大惊。
“姑娘,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救五皇子!”
沈长乐一口气没喘完,拉着绪娘的手臂,急急道。
绪娘来不及多想,忙遣了两名内侍前去。
人命关天的大事,长清宫内唯二的两名内侍不敢怠慢,直接冲了出去。
沈长乐原本想要跟去瞧瞧,浪费了这般多时间,也不知五皇子和那名内侍现下如何了,可她刚跨出一步,就觉双脚虚浮,整个人就要软下去,好在被绪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姑娘,老奴扶你进去歇会儿吧。”
“娘娘她该歇下了。”
“你这样叫我如何睡得着啊?”
曹皇后只草草披了一件斗篷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眼瞧着沈长乐一张小脸煞白,几步上前扶住了她,眼中满是心疼。
“这是怎么了?”
沈长乐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上得凤榻,沈长乐才反应过来。
“娘娘,这是您的……”
曹皇后温柔地掀了锦被来为沈长乐盖在身上。
“你安心睡着。”说着,她又转头吩咐道,“绪娘,你先替长乐瞧瞧。”
绪娘喜爱鼓捣些医药方面的东西,在成为曹皇后宫里的女官前,曾在太医院当值,耳濡目染之下倒是学了不少,跟曹皇后一道退居长清宫后,是更得空闲,加之曹皇后身子时常不好,她下了苦功夫钻研,医术也是极好的。
这些沈长乐都知道,眼瞧着绪娘要为她把脉,原本有些迷糊的脑子霎时清醒过来,一双手紧紧捂在小腹。
“不用了……”
“可不能讳疾忌医,你看看你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曹皇后拿出帕子,轻柔地替沈长乐擦了擦额际的汗珠。
“姑娘,你就让老奴瞧瞧吧,也不妨事。”
沈长乐咬紧了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母后是温婉贤良、宽宏大度,可是她肚子里现下怀着孩子,此事若被她知晓了,她还会包庇自个吗?
曹皇后看出了沈长乐的担忧和纠结,一双嫩白柔荑握上了沈长乐的右手,极尽温柔道:“没事的,孩子,就是看看,你若身子不好,多少人得担心啊?你也不愿他们伤心吧?”
沈长乐的左手还捂在自个小腹上,手指禁不住蜷了蜷,再没说什么,任皇后将她的手拿了出来,给绪娘把脉。
不摸不知道,这一摸脉,是叫绪娘吓了好大一跳。
她豁然抬头望着沈长乐,沈长乐没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祈求。
“还请姑娘将左手伸出来给老奴瞧瞧,兴许老奴看错了。”
沈长乐不语,将左手拿了出来。
结果是一样的,且……
“姑娘她……”
沈长乐的一双手是攥紧了盖在身上的锦被,但她并未阻止绪娘将要出口的话,因为她知道绪娘对母后忠心耿耿,是断不会欺瞒于她。
“长乐怎么了?”
曹皇后更是着急,也顾不得克制情绪了。
“姑娘有了身孕……”绪娘哑声道,“且……受了惊吓,有小产之兆。”
“什么?”曹皇后差点站立不稳,踉跄着退后两步,“怎么会……”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身握住了沈长乐的双肩。
“谁逼你了?是不是有人逼你?”
看着曹皇后猩红的双眼,还有眼中蔓延的无限恐惧,沈长乐一颗心像是被针扎了般。
“没……没有……”
“那你怎会?”
前世,曹皇后是在沈长乐和谢青棠的事情暴露之前薨逝的,她至死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后来沈长乐总也想,自个母后若是知道了该如何。
这一世,父皇让她心生芥蒂,唯有母后叫她亲近。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想要同她说。
她伸手拉住了皇后温热绵软的双手,轻声道:“我是自愿的,娘娘,我是自愿要给那人生孩子的。”
皇后看着沈长乐眼中的坚定,一双手猛然反握住沈长乐的手。
“他是谁?”
“不是陛下。”
她知道母后想歪了。
皇后大松了口气,陡然忆起她翻墙而入时,救她之人。
“是那日在墙头抓住你的人?”
沈长乐粲然一笑。
“是啊,他很好。”
好不好皇后不知道,只是成亲前就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已足够叫皇后动怒了,但她怕吓着沈长乐,只问道:“那你为何进宫?”
“因为他现今的身份,注定也只有进宫。”
只有进宫的身份……
曹皇后翻来覆去都想不通,除了内侍,什么样的男子只能进宫?可内侍哪里能叫人生子?
“你这样会丢了性命的。”
“所以奴婢今日原本是想来求娘娘庇护的。”
沈长乐坦诚道。
曹皇后不怒反笑。
“求我庇护?你怎知我会留你?你怎么如此信任我?在这深宫中,还是少信人为妙。”
“因为娘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啊,说句大逆不道的,看着娘娘,就让奴婢想起了奴婢的母亲。”
曹皇后避开了沈长乐诚挚的双眼,让绪娘赶紧给沈长乐诊治。
不多会儿,外面内侍来报,说是掉入池塘中的那名内侍已经死了,五皇子身边的另外一名内侍也死了,但五皇子还一息尚存。
那内侍原也不会凫水,可他拼死护主,硬生生将五皇子往头顶上举。
“倒是个忠心的。”沈长乐叹完,转而又喃喃自语起来,“另一名内侍也死了,只怕是有人杀人灭口。”
“你可看清是谁追你了吗?”皇后一勺一勺地给沈长乐喂着安胎药。
沈长乐摇了摇头:“不知,原本很黑,看不清,后来跑到了外面,有了烛光,可他又特意用一只手捂着脸,但我用钗子将他右手臂给捅破了!而且那人会功夫,该不是内侍……”
“怎么说?”
“他捂住我口鼻时,我感觉他挨着指根的地方有厚茧,应该是常年握剑的缘故。”
“此事不能善了了,将事情闹大吧,越大越好,到时候总不会有人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害你。”
“不行!若真的将事情都禀明了皇上,只怕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皇上还会发怒。”
沈长乐在皇上身边呆了这般久,也算是看清楚了皇上的为人。
“前有梓州之事,后再出谋害皇子之事,只怕皇上会觉着皇城不安稳,梓州之事便会被搁置,何况……事情捅出来,我是安全了,但是皇上也不会再信任我了,凶手也更不易查出。”
人不是宫里的,她又没看清长相,想将人寻出来,只怕是难了。
“与其我在明,敌在暗,不若我们也隐藏其后,等着那些个别有用心之人找上门来!”
曹皇后听着沈长乐头头是道的分析,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你……到底吃过什么苦啊?怎么也会走一步看三步了啊?才多大年纪啊?”
沈长乐总觉着曹皇后给自个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说不上来,像是将她当作自个的女儿。
她大着胆子,伸手拉住了曹皇后的手:“娘娘,奴婢不曾受苦,只是……进了宫,难免要更深谋远虑一些才是。”
“是,我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皇后回身,坐到了床边,“不过你比我看得透,我用了好几年才将人看清。”
绪娘听得心惊:“娘娘!”
曹皇后转了话头:“你这样做,那孩子怎么办?孩子何辜!”
沈长乐绞紧了双手:“我会尽力保护他的,而且,无论那些人想做什么,只怕这孩子也……不管如何,我会扭转说法的。”
曹皇后不再多言,倒是沈长乐絮絮叮嘱了起来。
“娘娘,到时候您只管撇清干系,说您不是很清楚便罢,只是听着吵闹,派了人出去瞧瞧,到时候我自有我的说辞。”
皇后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让绪娘准备,自个去了偏殿。
“娘娘这是……”
绪娘替沈长乐收整了一番锦被,轻声道:“娘娘不愿见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
此事沈长乐是知晓的,前世她不是没想过再撮合自个的父皇和母后,可不知为何,她的母后总也避而不见。
今夜事情闹得如此之大,皇上震怒,势必要彻查,便将张士派了来。
“回掌印,奴婢曾同绪娘姑姑有过一面之缘,听闻皇后娘娘胃口不好,今儿不当值,奴婢就特特去熬了一盅鸡汤送到了长清宫,皇后娘娘便赏赐了奴婢一套衣裙。回去的路上奴婢看见一内侍在那里烧纸,正巧被五殿下撞见。”
“五殿下似是斥责了那名内侍,那名内侍向五殿下求情,五殿下转身要走,一番拉扯下,五殿下就不慎落水了,原本跟着五殿下来的那名内侍直接跳下水就要去救五殿下,后来奴婢担心,就边跑边叫人,可是这边并无人应,就斗胆又去敲了长清宫的门。”
说到这里便够了,沈长乐当即就要起身同张士请罪,被绪娘拦住了。
“你方才受了惊吓,又引出了旧疾,娘娘说了,让你好生歇息。”
绪娘的声音不冷不淡,但沈长乐竟占了皇后娘娘的凤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士忙叫人免了。
“我会如实禀报给皇上的,你好生养着吧。”
送走了张士等人,绪娘才开了口:“姑娘当真思虑周全。”
沈长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没办法,前世五皇子就是因着这一遭闹得神志不清,还失了宠,就那样悄无声息死了,如今想来,说不定他的死背后还有人操控。
现今她将五皇子偷偷祭奠亡母之事拦了下来,皇上不会对五皇子失望,自然会多心疼他。
“只是不知这幕后主使到底想做什么……”
“皇上就这么一个皇子了啊,能折腾什么呢?”
沈长乐回头,就见曹皇后从偏殿走了进来,她心头‘咯噔’一下,似乎从皇后眼中看到了恨意。
她的母后向来温柔,连跟人红脸都不曾有过,怎会这样?
况且,母后的话也说得奇怪,似乎是在说父皇折腾……
像是在指责父皇做了……
不,怎么会呢?
这可是父皇唯一还健在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