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闫颜玉进退两难。
她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自己一家都打从心底这么认定那丫头就是他们的女儿。
而事实却不是。
她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既定的事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若是以后找到了女儿。
要怎么办。
她保证不了什么。
更加不能保证,得知自己亲生女儿已经凶多吉少的情况下,会变成怎样。
还能如现在这样,这么认定那丫头就是他们的女儿吗?
闫颜玉给不出答案。
此刻多么希望她家老头子也在,他肯定知道该怎么选择。
早知道就该等等他。
是她来得太着急了。
在闫颜玉难以抉择的时间。
她不知道她旁边的人都脸色变得多难看。
最先没耐心的当然是贺大宝。
他没有他爹的交情。
自然没那么大的器量。
早在闫颜玉从浴室出来,他就没了好脸色。
此刻更是拳头已经捏得咯吱响。
往前踏近了一步。
他爹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但在他扬手的瞬间。
就听到从后院传来跑动的声音。
和一边跑,一边哽咽着大喊的声音:“妈,你不留下吃饭,可不可以还花点时间帮我检查检查身体,我难受,我全身都难受,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怎么了?”
终究还是他们娘舍不得人走,自己哭着追了出来。
让贺万疆和贺大宝他们心疼得滴血。
赶紧过去接住人,抱着安慰,“身体不舒服我们等下去公社卫生院看,闫姨是没时间留了,得赶紧走……”
“不,我不要她走,我不要,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来了要走,难道就是来跟我断绝关系的吗?凭什么?是你们说要认我做女儿的,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我没有要求你们拿我替代你们的小女儿,我只要你们把我当你们的女儿看待,等你们找到女儿了,我就退走,我保证不妨碍你们,难道这也不行吗!”
女人突然像追母亲的孩子,哭闹了起来。
原来,她已经陷得这么深了,比任何人都深。
让一旁的贺万疆和贺大宝他们,看得眉头紧锁。
没有退路可言。
可女人又自己控制自己,自己强迫自己找退路,又捧住脸,哭着道歉:
“对不起,妈,我乱说的,您不要听我说胡话,我是脑子太乱了。您走吧,别等会赶不及了,谢谢您送来的这些年货,谢谢,谢谢……”
一声声哑着嗓子的道谢,仿佛嚼着玻璃渣。
可却没有人可以帮她嚼。
一大家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嚼。
这是贺万疆和贺大宝他们给予不了的爱。
只能心疼得要命地旁观着。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女人道完谢,又转身快些往后院回。
忍哭,忍得身体颤抖。
终究在离开前院的视线后,再也忍不住,蹲在墙角痛哭了起来。
那是怎样伤心难过的哭声,贺万疆形容不出来。
他只知道,就是他这次工程部队大事故,差点死掉,都没见女人这般哭过。
她那时候,是作为成年人的隐忍,把难过都压在心底。
而此刻,她是作为孩子般的释放,把难过都哭了出来。
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长辈在。
她可以这般孩子气。
她也有权利这般孩子气。
可怎么办,这里的那个长辈,不敢接这个权利。
贺万疆也不敢再强求。
不然,受到更大伤害还是女人。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让他们认识的。
女人的哭声哭得贺万疆心都碎了。
哪里忍得住不过去抱抱她。
但刚起步,就被一只小手拦住。
而后被拉着往屋内进。
贺万疆自然不愿意走。
但也被贺大宝一句话给说动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嗯嗯,爹,解铃还须系铃人,宝宝知道,娘现在只要她的娘,才能好的。”
最有经验的小元宝也边擦着眼泪,边学舌着劝道。
而后一群因心疼他们娘,都眼泪汪汪的孩子们,都一起拉着贺万疆进了屋。
都到桌旁安静坐下,听着前院和后院的动静。
不知道是他们前院到后院的距离太长了还是怎样,那沉重的脚步声,愣是走了好久好久。
久到后院的哭声都渐渐没了力气。
而屋内一群心揪的人,桌子都快抠烂了。
在他们终于坐不住,要起身时。
后院已经几乎停下的哭声,又突然爆发。
只是这次的爆发,是有人尽数接收。
“乖了,不哭了,妈不走了,妈留下过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我停不下来,妈,我太不懂事了,你不要管我,你走吧,走吧。”
哭得那样厉害,又还在催人走。
可如此违心的话,哪能坚持得了多久。
在另外一个同样哽咽得嗓子沙哑的声音,道出一句句痛苦的真情实意时。
女人心底最后一丝“懂事”彻底崩塌。
“我的宝贝丫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我们丢失的女儿;对不起我们中途无数次去验证你是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对不起在确定要认你当女儿后又犹豫不决;真的对不起,我们无法将你跟我们的亲生女儿区分开,因为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是样貌上的像,是感觉上的像,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像,不止你爸爸觉得像,甚至你哥哥都觉得像。我们找不到原因,真的找不到原因。”
“可是怎么办啊?我们真的好希望好希望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可我们也好害怕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若你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有何颜面面对你啊,我们弄丢了你,对你造了这么天大的孽。可我们也同样害怕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那我们的亲生女儿又在哪里?我们以后又该怎么面对?”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我们怕伤害到你,可我们又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你。丫头,对不起,请原谅妈妈自私的选择,当我们的女儿好不好?当我们的宝贝女儿好不好?”
闫颜玉说完,已经满头大汗。
太累了。
这是她这辈子说过最累的话,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但这千斤重担,在她怀里哭得嘶哑的丫头,猛地抱紧她,一声声唤着她最喜欢的称呼时。
顿时,消散不见。
“妈,妈,妈,妈……”
丫头喊了多少声,闫颜玉就哽咽了多少次。
最后也像丫头开始那样,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得收不住。
这是她十八年压抑的痛苦的释放。
此刻,有人接收着。
都化成了戳心的称呼。
钻进闫颜玉的心里,渗进她的血液,刻进她的骨子里。
仿佛也填补了过去十八年空白的缺失。
过去十八年的伤痛,被彻底治愈。
谁说,这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这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那些想不通的事,找不到原因的事,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八壹中文網
重要的是。
此刻。
她闫颜玉,有女儿了。
她家老头子,有女儿了。
她家大儿子,有妹妹了。
“哐当!”
此刻望城某军区总部队,军属院的两个住处,装着一样全家福照片的相框掉落在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