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七)(1 / 1)

察觉到啾咕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楚韶放下茶盏,说:“自然不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衙门办案不都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么?”

宁远邱插了一句嘴:“公子这假设未免也太大胆了,你可知如今京内都是瑞王的势力。”

这话往深层想便是,哪怕是战功赫赫的淮祯,在京中的威望都不及这个瑞王。

“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亲王,还只是个没有兵权的亲王。民心所向固然重要,但这民心背后如果没有军权支撑,也不过是只一掌就能捏碎的纸老虎罢了。”楚韶勾住淮祯的手指,脸带骄傲,“依我看,同样是亲王,裕王殿下比他厉害多了!”

“......”

他这话把淮祯的脾气都给说没了。

“好了,这件事先商议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淮祯把众人支出书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猜到楚韶该饿了,就让温砚去准备糕点。

“你今天不是去了书斋?”

他不会刻意约束楚韶的行踪,却能对楚韶分别跟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了如指掌。

“嗯,我买了几本话本回来。”楚韶掏出怀里的话本,告状道,“你不知道那群书生编的故事有多离谱!你看看这个。”

淮祯看了一眼话本标题:《金屋藏娇:裕王心尖宠》

“............”

楚韶揉了揉发热的耳垂,赶忙帮啾咕翻页,想尽快掀过这个让人脸红耳热的标题,没想到翻页之后,内里居然是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楚韶大为吃惊,方才这本书里明明写满了字,现在每一页却都是白纸!

“这里面明明有字,我买的时候它还有字!”

淮祯接过话本,翻了一遍,除了封面有个标题,内里确实是空空如也。

他怀疑楚韶是被人骗钱了。

“你花多少钱买的这个话本?”

“...两锭金子,买了六本。”楚小韶老实交代,他失忆后一直衣食无忧,对钱财就格外大手大脚,反正每天荷包里都有好几锭金子。

“两锭金子能兑100两白银,而这种民间话本,既不是名家作品,装裱也十分随意,五文钱左右最多。”

他合上话本,轻轻敲了敲楚韶的额头:“你这是被当做小金猪宰了。”

看楚韶有些失落,淮祯只好端起一旁的茶杯,翻开话本的内页,往上面撒了一些水,纸上却也没有任何变化。

“有些江湖骗子会在纸上做手脚,撒些水才会有字迹冒出来,现在看来,这骗子连这点功夫都不愿意做,轻轻松松赚你一百两。”

至于裕王是怎么知道民间这点小伎俩......谁年少无知时还不曾被花里胡哨的江湖骗子骗过几锭金子啊?

“你说他是骗子?”楚韶如获大赦一般松了口气,“对,他就是骗子,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的骗子,说的话写的东西都荒唐至极,做不得数。”

“你原先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淮祯看他这个反应,实在是好奇上面的内容。

楚韶顿了顿,既然已经验证是骗子在危言耸听,那就没必要说出来给啾咕添堵。

难道要告诉裕王,话本里写你日后不仅会杀兄,还会被我弑君吗?

“只是一些淫词艳曲,我没脸复述。”他胡扯一通。

淮祯凤眸微眯,想不到在床上柔柔软软动不动就羞得卷成虾米的楚轻煦,居然有这种癖好?!

他笑起来:“小韶,你居然会花两锭金子买淫词艳曲?傻不傻?”

楚韶:“......”

淮祯温热的气息忽然扑进楚韶的耳窝里:“你想听的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为夫亲自说给你听,不比这话本有意思?”

“!!!”

楚韶难堪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还解释不清了!

就算他真地看了淫词艳曲,也总比某人亲身实践强上百倍吧!

他一拳锤到淮祯胸口,这几日他手上的伤一好,不知被这人逮着吃了多少次,现在他还敢说他傻!吃干抹净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徒!

淮祯失笑,把生气的人搂进怀里,轻轻在他脖颈上啜了一口,算是饭前甜点了。

——

新娘失踪一案,矛头指向了京都,在随州是查不出什么端倪了。

淮祯原想利用城中即将成婚的富商来设局,连官兵都埋伏到了新娘家中,那日却是无事发生,婚礼一切顺利,官兵毫无收获。

想来是因为杨家喊冤闹得太大,背后那伙人有所收敛,但归根究底是因为裕王已经回了随州。

三年间,中溱各地此类案件频发,相比较而言,随州最安全,到目前为止只失踪了一个新娘。

且那杨家姑娘有“随州第一美人”之称,想是背后之人实在不忍错过这样一条大鱼,才趁裕王南征时下手,但等裕王回城着手调查后,那群人立刻就怂了个彻底,轻易不敢再出手。

他们忌惮裕王的雷霆手段,不敢在随州过度造次,却在中溱其他州郡为所欲为。

如果不尽早查个水落石出,不知还有多少妙龄女子要遭此无妄之灾。

只有回到京都,才能布网引出幕后之人,若真是瑞王所为,相关惩戒也必须由溱帝亲自下达。

淮祯正这样思量,京中就传来了圣旨,召他回京述职。

他借口肩伤在随州逗留了一个月,安置好了楚韶的新身份,如今确实该回京面圣,已经拖延不得。

“你要回京都?”楚韶乍听此事,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红豆酥,酥掉到桌上,他来不及收拾,用沾着红豆的手抓住了淮祯的衣袖,“怎么这么急啊?”

淮祯解释道:“从岐州回来时,我本该先进京,现在耽搁了一个月,父皇都下圣旨来催了,不好再拖。”

“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握上楚韶的手腕,裕王眸中载着温柔:“我此番是带兵回京,前后大概七日便可全身而退,等一切稳妥后,再让人接你进京,可好?”

他离京一年有余,虽然在京都内布了眼线和心腹,但贸然将楚韶带回溱京,带到多疑的溱帝面前,总是不妥的。

皇家会吃人,哪怕是贵妃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一个顶着敌国身份的楚韶啊?

楚轻煦听出自己的请求被裕王婉拒,隐隐失落,他不安地抓住淮祯的手:“你真的会来接我吗?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又骗我把我抛下了?”

淮祯心疼地捧了捧楚韶脸颊上被他养出来的二两肉:“我绝不会再丢下你,只是京中水深,我先蹚一蹚,知道深浅后,再带你回去。”

溱京是皇城,是淮祯这个皇子的家,怎么被形容成了虎穴深渊一样?

楚韶看着天真,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史书里那些皇室哪个不是面上兄友弟恭实则暗流汹涌,为了皇位恨不得斩杀手足,弑父杀母的都有,人心远比豺狼要恐怖万倍。

但他相信啾咕绝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皇子!!!

楚韶深明大义,不想添乱,他抱住淮祯,忍着分别的痛苦让他宽心:“我相信你,我等你回来。”?

三日后,淮祯清点军队,准备回京。

大军出发前,裕王解下了腰间的麒麟玉令,交到楚韶手心,告诉他:“见此玉令如见本王,你仔细收在身边,如有必要,就亮出此令,城中所有人都受你调遣。快则七日,我就回来接你。”

玉令触手升温,楚韶紧紧握住,把藏在怀中的一包糕点递到淮祯手里:“带着路上吃。”

这团糕点被他的体温捂着,还冒着热气。

淮祯失笑:“随州到京都,快马两个时辰,大军行进也只需半日,饿不着。”

“你收下吧。”楚韶把糕点塞进啾咕手中,琥珀色的眸中尽是不舍。

淮祯拒绝不得,只好收下让楚韶安心,他上手摸了摸楚韶的头顶,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屠危和司云,叮嘱道:“照看好他。”

屠危道:“王爷放心。”

司云说不了话,只用力点头。

淮祯这才放心,翻身上马,看着即将同裕王一起离开随州的三万将士,楚韶鬼使神差地摸上白龙驹的马背,问了一句:“城中还剩多少兵马?”

淮祯一愣,这个问题问得实在突兀——楚韶突然关心起随州城的守备做什么?

他坐在马背上,逆着光看了看楚韶的耳垂,朱砂依旧鲜艳。

淮祯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就算现在交给楚韶一座中溱的空城,他也无法再改变南岐灭国的事实。

“留了三千骑兵驻守,怎么了?”

楚韶:“没什么...”总不能告诉啾咕,他信了话本里的胡话吧——淮祯回京这件事,早在一个月前就定下了,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他展开笑颜,“殿下,我等你回来。”

淮祯回以一笑。

军队走出随州城门后,楚韶又跑上城楼,极目远眺,直至淮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脸上的失落才变得不加遮掩,连屠危一个糙汉都看出这是又犯相思了。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这才分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啊!!!

“楚公子,要不了几天,王爷也就回来了。”

淮祯身边那群人,只有屠危被留下来守在楚韶身边,要是楚韶出了什么事,屠将军难辞其责。

屠危战时在城楼上站过两天两夜风吹雨打于他而言是在挠痒痒,现在却觉得这春末的柔风太烈,怕把楚韶给吹出病来。

“这里风大,要不咱们回家等?”

楚轻煦置若罔闻,他靠在城楼上,一只手握着那枚温润玉令,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淮祯离开的方向出神。

屠危只能让听雪取来斗篷,陪着楚韶在城楼做“望夫石”。

裕王回京的第一天,楚韶在想他。

裕王回京的第二天,楚韶还在想他。

裕王回京的第三天傍晚,楚韶望着对面的狼山拧了拧眉,忽然转头问屠危:“那座山,今日为什么没有飞鸟?”

屠危:“???”

楚韶说:“平日至少有三波鸟雀从林中飞起。”

屠危和楚韶一起在城楼上待了三天,他心粗,根本没留意鸟雀的动静。

楚韶却在做望夫石的同时,顺便摸清了每日的风向,还把对面那座形状似野狼的狼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这么一提,屠危才后知后觉,今日的狼山,有些过于寂静了。

一座鸟雀成片的山林忽然归于死寂,只有一个原因——山里必定有东西惊到了这群鸟。

按照屠危行军打仗多年的经验,他心中很快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楚韶看他一眼,“你也猜到了对不对?”

他说这话时,眸光沉定,根本不似在淮祯身边时那样懵懂无知。

屠危后背寒毛莫名一立——三年前绕音谷一战后,他骨子里对楚韶这个人是有点阴影的。

楚韶想起了什么,他问:“对面曾经有过土匪?”

屠危回过神来,说:“对面确实有过一个山寨,但上面的匪患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官兵平定了。”

楚韶:“狼山的位置夹在随州和溱京的边界上,当年是哪一方派的官兵?”

屠危一怔,这个问题简直是一针见血,他老实答道:“公子睿智,正是因为狼山地理位置特殊,所以当年剿匪时,随州和溱京并没有达成合作,而是各打各的。随州是裕王的兵,溱京则是瑞王的兵。”

楚韶了然,皇帝不可能亲自去管一个小小匪患,剿匪的官员只能是朝中武将,按照宁远邱的说法,负责剿匪的大概率是瑞王一党,他和淮祯看上去不太和睦。

他猜测:“当年两兄弟互相推诿?”

屠危立刻摇头:“并非如此,当年王爷有心一鼓作气端了土匪窝,但这窝匪患有八千之众,还借着山中地形设了各式陷阱,军队若要剿匪,需派出一万军队,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狼山不在溱京边界,那一切还都好说,但当年瑞王抓着这一点,跟皇帝进言,说...”

“说九顾派重兵剿匪是假,实则意在京都?”

屠危:“公子如何猜到?”

“亲王无召不得擅自带兵回京,否则视为谋反,一万重兵进入狼山,实则也是进了溱京境内,帝王多疑是通病,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提防,不难猜。”

“正是如此,您全说中了,皇帝对殿下...”屠危不敢妄议皇家父子之情,只说,“当年殿下也是无奈至极,只能撤兵,最后瑞王派人剿匪,前前后后花了近两年才将土匪剿清,官兵也伤亡惨重,后来又用了招安一法,瑞王踩着那群官兵的性命,满口仁义道德,再将那群心思不纯被迫招安的土匪送到随州城中,让咱们王爷给他收烂摊子,所以城中才会有胡浑一流招摇过市。”

楚韶听罢,鄙夷地道:“天子脚下,剿一窝土匪,居然要花费两年时间才惨淡收场,当今的瑞王殿下怕不是个草包。”

“俺也觉得他是个草包!偏偏京中人人都夸他是帝王之才,俺呸!”

屠危抱怨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楚韶淡然一笑,道:“在我面前,将军不必太过拘谨。”

屠危傻呵呵地点点头,他对楚韶是又敬又怕,敬他是因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当年输得心服口服,怕他是因为当年实在被耍得太惨,很难不构成心理阴影。

“不过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山上这几年都在随州的管控之内,上面确实也只剩下几个改邪归正的平头百姓。半月前为查杨家姑娘失踪一案,府衙里的同仁才去盘查过,并无异样。”

“你也说是半个月前,足足隔了十五日,哪怕是要篡位也都篡出个结果了。”楚韶凝视着前方寂静的狼山,语气凝重,“有无千里镜?”

屠危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千里镜递到楚韶手心。

楚轻煦透过千里镜,看清了狼山内的境况。

林木葱郁,乍一眼划过去,没有任何异常。

但只需仔细留意,就会发现,每一棵树干后,都藏着十双人眼。

话本里所说的“数万土匪攻城”,已经应验在眼前。

楚韶手一抖,额前冒出冷汗。

难道日后他也会如话本所言,弑君杀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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