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官府。
在批阅公文的裕王殿下听到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推门而入的是温砚:“殿下!楚公子今日去了雅集!”
乍听不是什么大事,随州太平又富裕,这种大小雅集每月都会有。
淮祯合上手中的一本公文,只奇怪:“他怎么没跟我提起?”
温砚:“楚公子是和楚家小姐一道去的。”
淮祯沾了沾朱笔,扫了一眼公文里阿谀奉承的话,在上面画了一个大红色的叉。
“想来是被楚家姑娘带去玩了,你慌什么?”
“今日雅集上的诗题是‘裕王破南岐’。”
淮祯画叉的手一顿,抬头看了温砚一眼,温砚连忙低头,才敢继续说:“是孙皆身边的举人赵无专出的题,他还现场做了三首歌功颂德的诗。”
淮祯已经面沉如水。
这种雅集碰政事已经是大忌,他们还敢聚在一起歌功颂德,是生怕京中那群天天把弹劾挂在嘴边的文臣抓不到淮祯的把柄吗?!
淮祯虽然是受宠的亲王,但在皇家,功高盖主这个道理,哪怕是父子之间都必须忌惮。
昔年淮祯平定北游十二部都尚且低调按住民间容易失控的歌颂言论,如今攻下一个小小南岐,这群人居然敢聚众吹捧,安知这背后的用意不是捧杀?!
温砚说:“那个赵举人还怂恿楚韶作诗。”
“什么?”淮祯险些把手中的朱笔拦腰掰断。
虽然楚韶的真实身份被隐瞒得很好,但那群人是知道楚韶曾在岐州待过十几年的,甚至是从那里长大的。
哪怕楚韶真是中溱子民,对于一个生存过十几年的旧国难免会萌生几分故土之情,让他作诗歌颂故土被灭国,其意图之歹毒,简直让人作呕。
淮祯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层:楚韶确确实实是南岐人士,他甚至是南岐的脊梁骨。
让一个曾经誓死守国的将领作诗去歌颂让他母国亡国灭种的战役,日后楚韶若是想起一切,想起他今日被人设计作了这种诗......
淮祯恨不得捏断出题人的脖子——不是人人都能欺辱楚轻煦的。
“殿下息怒!”温砚忙说,“楚公子机敏过人,不仅没有作诗附和,还当众揭穿了赵无专的险恶意图,把这位赵举人气得当场吐血三升。”
“...哦?”淮祯的怒火瞬间平息了一半:“那楚韶?”
“楚公子毫发无损,还同明姿小姐说笑呢。”
“...他是个聪明的。”好像楚韶只在自己面前会变得傻不愣登。
“你刚刚说那个姓赵的是个举人?”
“是,按照孙皆的说法,这位是今年春闱的状元热门。”
“呵,这种品性,也配肖想功名利禄?”淮祯又在公文上画了个红色的大叉,“你派人去礼部知会一声,把赵无专从考生名单中除名,此人永世不得再参加科考。”
“是!”
“孙皆那个蠢货,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要是比武,楚韶那双手...”淮祯已经无心批阅公文,他起身道,“我去看看这场雅集。”
——
等赵无专被人抬下去,孙皆还没缓过神来。
他身边人低声提醒了一句:“少爷,咱们还有胡浑。”
孙皆这才想起他手中还有一张牌,斗诗是斗不成了,也不敢斗了。
他也是经楚韶那番话点醒才堪堪回过味来,他一个重臣之子聚众妄议前线战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乃至牵连父亲的官衔。
这赵无专险些把他给害了!
但他出了丑,心中很是不平,总想再讨回来,便开口揭过斗诗这一场,说:“楚...楚...”
一和楚韶的视线撞上,孙皆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
孙皆恨不得扇一扇自己这忽然结巴的嘴巴,他怎么能被一个岐州来的蛮子吓成这副怂样!!
见孙公子话都说不利索,胡浑径自扔下手中的一坛酒,跨步上前,抱拳粗声道:“楚公子既能在旧国南岐全须全尾地活到王爷来救,想必身手也是了得的,不如赐教一二?”
随州城正对面有一座山头,位于随州和溱京的地界中间,早年山上有一窝土匪,后来被朝廷陆续招安,胡浑便是招安的一员。
传闻他这双手上至少过过十个官兵的性命,后来见风使舵,是第一个投降的土匪小头目,因身手了得,被孙皆收在身边做了个打手,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抹去了那十个官兵的命债。
这些事情,楚韶不知,楚明姿却最清楚。
她赶忙走到楚韶身前,将他护在身后,一靠近,胡浑身上那股子和酒混杂的臭味就让她皱了眉头。
这种粗俗之人,她平生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心中也是有些怕的,但顾及楚韶的安危,依然开口道:“我弟弟自幼体弱,不曾习武,你恐怕是听错了。”
“楚小姐谦虚了。”说话的是坐在假山二层的秀才李伪,“在下怎么听说楚轻煦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啊?”
楚明姿看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李秀才似笑非笑:“话本里都说楚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射马术无所不能的全才,否则怎么会被我们王爷看上?”
楚明姿:“话本里的话,你也信?”
关于楚韶的话本,最开始是宁远邱奉裕王之命对外散播楚轻煦的佳名,本意是好的。
但到了百姓口中,一人传一个版本,坊间说书人见“霸道王爷俏公子”的故事有人爱听,于是也不断添油加醋杜撰了几十个版本。
在宁远邱笔下,楚韶是个心智坚毅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翩翩公子,但到了百姓口中,楚轻煦已经演变成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神仙哥儿了。
李秀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发难:“话本里的话自然不能尽信,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他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眼楚韶,“楚公子既然能从敌窝中全身而退,如果不会点防身的功夫未免不合常理,在下只能猜测,他是用了点别的手段自保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也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如果楚韶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在南岐这种敌对国境内平安度日,活着等到裕王来救呢?
听说他曾被困于南岐皇室手中,旧主魏庸是个好色之人,难不成楚韶是出卖自己的肉体和尊严才苟活至今?
见有人附和自己的猜测,李秀才面露得意,胆子更大,目光极尽下流,像在打量青楼里的花魁一样打量楚韶,言语间也尽是赤裸裸的讥讽:“楚公子面若好女,想来凭着一张脸就能让南岐那群蛮子腿软不已了,他们当然舍不得伤你。”
话音刚落,一颗石头直接砸中李秀才的嘴,楚明姿扔完石头,怒骂道:“闭上你的贱嘴!!”
李秀才吃痛一模,居然嘴角见血,他当即抓起落在桌上的石头,居然毫无风度地朝楚明姿砸了回去。
楚韶眼疾手快,抬手拦住了那颗石头,石头带着冲力,手腕旧伤立时被震得酥麻,他强忍下不适,将石头扔在地上,隐在袖下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楚明姿连忙去摸他的手腕,楚韶按住她,低声安慰:“无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秀才,又看了一眼孙皆,孙皆本在喝酒压惊,被楚韶视线扫过,居然直接呛了一口。
最后,他把视线落在胡浑身上:“我应战便是。”
“弟弟?!”楚明姿急了,哪怕楚韶双手无碍,怎么能打得过胡浑这种土匪?!
“别怕。”楚韶抬手拍了拍楚明姿的后背。
他若不应战,明日身上就会背负起各种不堪的谣言。
于王府于楚家的名声都是致命的诋毁。
胡浑大笑三声:“好!我敬你是条汉子!为显公正,我不用武器,空手对战,再让你三招。”
楚韶束起衣袖,淡声道:“不必让招,照样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