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个不熟悉的不良少年摇醒的,我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躺在水里,水不深,大约有两三个硬币厚,外边的天已经亮了,借着亮光我分辨了一下,这应该是二楼的一间教室,教室里一片破败,看起来之前的水患造成的破坏不小。摇醒我的不良少年见我醒了,急急的催着我跟他走,刚刚昏过去的时候可能是喝了不少水,胃里胀的厉害,手脚无力,脑袋也昏沉沉的,我强撑着爬起来跟着他走出教室。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不良少年们正在一个个的聚集自己的人,食人恶魔们也在做同样的事,两边虽剑拔弩张,却都暂时克制着未直接起冲突。刘川和凌感几乎和我同时汇合到不良少年的队伍里,刘川怀里仍然抱着霍荃慧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被水泡的变了形看起来有些渗人了,我想不出来他在几历生死之后是怎么保住不与这具尸体失散的,也没敢问他。凌感醒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像我们一样防备着食人恶魔一伙,而是问起楼里的现状,找第一个醒过来的不良少年问他:“你醒过来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得有半个多小时了!”
在以武力为尚的这些不良少年心里也许并不怎么看得起凌感这种弱不禁风的所谓“好学生”,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的,凌感却不依不饶,抓着不良少年湿漉漉的衣服追问:“你醒过来的时候二楼的水位多高?”
不良少年有点不耐烦了踩着水说:“一直就这么深!还没鞋底高那!”
被凌感这一问一直全神戒备食人恶魔的我也反应过来,水位不再下降了,曾经出现在天台上的那个漩涡应该是教学楼里的水通过天台通道口极速下降形成的,那才是水位正常下降的速度,而眼前这一潭死水明显是已经不再下降了,像一直以来在这雾的围困之下无端出现又无故消失的各种异物一样,我们不知这水来自何处又将以何种方式消失,不过引起这水打着漩下降的因素明显是不再起作用了。我的思绪刚刚跟上,凌感又一次飞跑起来,我们也只能跟着他跑。食人恶魔们被我们搞得全神戒备,不过这时候没人还有心思对付他们,一路躲着他们随着众人沿着走廊趟水跑到走廊一侧不良少年之前作为聚点的财务室附近。这边有一面墙被巨石砸塌了,透过这个墙洞能看见被巨石上下砸通了的那几间教室,我们和凌感一起站在走廊上顺着缺口向里看,一楼的教室里已经完全被水灌满了,连那毁天灭地的巨石都基本被水淹没了,只在水面以上露出桌面大小的一小块。巨石另一侧教学楼外墙上也被巨石砸出了许多豁口,豁口外浓白色的雾清晰可见,浓雾有如实体一般拦住教室里的水,水一次次涌向豁口外的雾,又被雾一次次顶回来,在豁口处形成一阵阵水波涟漪,竟没有一滴水能从豁口处流出去,就像之前在天台上一样,水一滴也流不进雾里。难道以后水位就一直这么高了吗?难道以后一楼就要一直泡在水里了吗?现在一楼的食杂店是我们唯一的食物来源,这一下被水隔绝,我们岂不是要从此断粮了?有人比我反应快,不良少年一伙里有人嚷起来:“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呀!一楼那不是还有厕所、有下水管道吗!好像学校还真能一直在水里泡着似的!”
我刚刚被凌感弄得懵住了,被这个不良少年一提醒也反应过来,学校的厕所和下水管道我们已经用了一个多月了,一直能正常排水没出过问题,说明排水系统和学校里的自来水以及电一样因为某种不知明的原因而正常运转,既然如此那这一楼的积水最终总会被排出学校,现在只是水位下降的速度慢了点,没必要过份担心。不过凌感却并不理会这种观点,随便找了个木条在被水泡软了的墙皮上写写画画的好像在计算什么,对于我和在场的这些不良少年来说数学的催眠效果堪比蒙害药,没有一堂数学课是能挺着四十五分钟不睡的,凌感在墙上写的什么没有一个人能看懂,也没人再理会他,各忙各的了。不多时其他楼层的不良少年也都被人带来二楼汇合,居然奇迹般的并未在漩涡中折损一人。而食人恶魔们也不愿一直与我们处于高度紧张的对峙状态,收拢好人手就撤出了二楼,多半是回他们的四楼聚点去了。水患带来的危机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众人的心思集中在我们下一步在哪落脚的问题上,许多人提出应该也去四楼占领个制高点,倒是钢板尺力排众议认为学校里出现的危险各式各样,根本无从预知下次危险会是什么形式,也不一定在高处就必然会安全,倒是财务室这个防盗门还能防御大部分攻击,决定还是以财务室为基地。可泡了水的财务室门不知是不是锁头坏了,门把手变得异常沉重,钢板尺上前按了一下居然没按下去,又使了几次劲那门把手还是无动于衷,不得不叫过去几个人与他一起用力。几人合力压下门把手的一瞬间财务室的门像被人从里边踢了一脚一样猛的打开,门前的几人被这一股大力顶的一个个东倒西歪,还没等几人稳住身形一股齐腰深的浊浪从财务室里冲了出来,浪头里还裹挟着数个一直泡在水里的人,门前几个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的人一下子被这加料的水浪掀翻,翻滚出十来米才得以从水里爬起来,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几个一直被泡在财务室里的人也和钢板尺几个一起从水流里爬了起来。这些被闷在财务室里的人居然没事!钢板尺见他们几个还活着一下就火了,跳起来连打带骂:“喘气那不知道在里边吱一声!我要知道里边有水也不硬开这门了,刚才这一下子差点把我腿磕折了!我们在外边折腾这么长时间你们在里边听不着吗?”
被追打的几人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解释,原来财务室这防盗门不只结实,密封性也不错,自从逃回财务室的几人从里边关上防盗门,这门就成了财务室内众人生命的屏障,即便最终淹没了四层楼有余的水也没能摧毁防盗门,只是从门缝里渗出的水量越来越多,财务室里的水位一度涨到一人多高,涨水的时候走廊里被暗流卷着冲击防盗门的各式东西一直没间断过,在财务室里听起来像是各种敲门或是挠门的声音,为了活命财务室里的人只能紧闭房门,假装听不见。后来里边水位下降,门外的声音也停了,财务室里的人也猜测是不是外边的水退了,可之前几乎被水没顶的经历让这一屋子的人已成了惊弓之鸟,别说水位下降,就是后来隐约听见走廊里有人大呼小叫也被当成是之前水中杂物撞门的声音,没人敢出门查看,直到钢板尺几人对着财务室门把手一顿操作的声音传进财务室,声音听起来无论如何也与之前水下的声音不同,才有几个人仗着胆子趴在门上想听听外边什么情况,结果门开的一瞬间被水流一起冲了出来。危机解除,我随不良少年们回到财务室里,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这间作为不良少年们聚点的财务室里边,这财务室是用一间教室改建的,由于空间太大被用假墙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间原来被作为财务室,里间是仓库,被不良少年们占领之后,外间的财务室被他们当成平时活动的空间,里间原本的仓库里不时有衣不遮体的女孩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向外窥视,原来这里间的仓库被不良少年们当成了囚室,用来关押被他们囚为禁脔女生了,而这些女孩中我赫然发现自学生暴乱之后就一直不见了踪影的几个女老师,自从被雾围困以来,因为学生和暴力成为了主流,学校仅有的几个老师的结局都很惨,现在硕果仅存的大概也就只剩这两三个靠色相才得以活下来的年轻女教师了。作为暂时容身地的财务室里因为刚刚的水患已是一片狼藉,不过没有人还有心思整理,实在是太累了,我找了个桌子躺下就再不想起来了,可也许是之前肚子里灌了太多水,我和财务室里其他人都不停的跑厕所,趟着水去了几次厕所我们慢慢的也发现不对劲了,二楼走廊里那薄薄的一层两三个硬币厚度的水位一个多小时了也没见下降,直到这个时候大家终于明白了凌感之前对水位的焦虑,之前我们见水患退却后二楼的厕所和下水口里塞着不少杂物和碎屑,大多数人想当然的认为一楼的厕所和下水口也一定是同样的情况,所以排水一定会变得很慢,但如果水位下降的速度慢到一个小时都一动不动的程度,那一楼的食杂店得多长时间才能重见天日?我们得在接触不到食杂店的断食情况下坚持多长时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这些不知所措的人把目光投向早已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凌感,围住走廊里的凌感把心中的焦虑一个个的甩在凌感身上。“水是不再下降了吗?”
“一楼的下水堵死了吗?”
“就算没堵死,漏的这么慢,一楼这些水清空得多长时间?三天?五天?这么长时间够不着食杂店不饿死也虚了,那不擎等着让那些吃人的把咱们当串烤着吃吗?”
“别是下水管道被灌满了吧?谁也不敢说上、下水就一定是无限的!说不定只是管道特别长,容量特别大,结果这次水太多终于灌满了!”
凌感已经停下了在墙上鬼画符一样的运算,闭着眼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这沉思被一个个声调逐渐拔高的问询唤醒,他好像只听见醒过来之前最后一个问题,回答道:“下水管道没被灌满,还能正常工作!”
刚才提问的不良少年质疑道:“你确定吗?你怎么知道?”
凌感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听见这个问题一付正中下怀的表情,招呼众人跟他来到财务室斜对面的那个闷子消失的水房里,水房的水槽里的污物不知什么时候被凌感清理出来了,还接了满满一池他用来表演的水。刚刚经历水患的众人看见这一池水都有点眼晕,有人直接嚷起来:“你是嫌水不够多吗?还跑这放水玩来了?”
凌感并未与众人做口舌之争,故作神秘的探手进水池,从里边拽出一团包着塑料袋的破布来,这团东西之前应该是用来堵住水槽下水口的,这一被拽出来,水槽里的水打着旋流进下水管道里。挤在这间水房里的诸人没有看见漩涡不发怵的,虽然这个漩涡小的连根筷子都吸不进去,挤在前边的人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这间小小的水房本就挤不进来几十人,后边的人看不清状况想要往前挤,前边的人退不出去被挤进水房里间的厕所里不甘心想要再挤出来,场面眼看着就要失控,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凌感这个武力值不高而不怎么受尊重的新加入者必然成为众矢之地,我心里起急,大吼了一嗓子:“水流进下水管道里了,下水管道没问题!”
喊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的含义,这么看起来下水管道被灌满了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了,如果不出意外一楼的排水口是被各种被水卷起来的污物给堵实诚了,正在拥挤的众人听见结论不再急于一看究竟,终于安静下来。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水到底多长时间能退?如果三五天都不退,食杂店里的那些吃食仍然被淹没在水里不可望也不可及,这几天的口粮怎么解决?众人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有人想用水桶舀水再泼进外边的雾里,有人提出用学校里的铸铁暖气片把食杂店正上方的楼板砸塌以方便去食杂店里取食的,有人主张潜水进食杂店里摸吃食出来,但都因为可行性太差被否决了,凌感拆一组带着管的暖气改造一个负压水泵的想法因为没人能听懂以及被认为制作太复杂也被否定了。后来姜游提出的,找个水性好的人咬着一根长胶管用来呼吸,潜进水里去清理一楼的下水口以加速排水,让水位尽快下降到能在一楼活动的建议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长胶管倒是现成的,是校工用来浇花的,平时总是用铁丝绑在一楼水房的水龙头上,教学楼这一侧的水房和被巨石上下贯通了的几间教室只有一墙之隔,巨石下落过程中一楼水房的墙也受到了波及,之前巨石砸下来之后我们去查看的时候曾经看见过,石头下面与墙的夹缝位置处被砸出了一个不大的洞,洞口现如今已经深藏水下目不可及了,不过印象中那个洞可容一人通过,所以要实施这个方案第一步是得有人潜进水中的一楼水房,把绑在水龙头上的长胶管先捞上来。众人接受了这个想法,却没人愿意为了取得长胶管第一个去水下冒险,出主意的姜游见如此非但不以为意反倒一付得计的神情,拉着钢板尺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边说还一边不时朝我这边看几眼,一付不安好心的样子。不一会钢板尺回来对我和刘川说:”你俩刚来,出点力吧!”
我知道这多半是姜游出的坏主意,自从被我掰折腿之后这家伙一直怀恨在心,之前想阻止我加入他们这一伙人被水患打断,这刚消停一会又出来冒坏水了。灌满一楼的水能见度也就只有一米左右,上边飘浮着破碎的桌椅、瓶子、书本等等各式各样的垃圾,看上去混浊幽深,爬上天台之前不知是不是有东西在水里抓我脚踝的经历更是让我心有余悸,水中不知潜藏着什么危险,我是真心不想下去,可眼下这种情况我若不下去以后大概也不用在不良少年一伙里立足了。看我犹豫,钢板尺补充道:“这样!咱们拿绳子拴你俩腰上,你尽量往里游,有什么不对劲的你们就晃绳子,我们外边的人第一时间把你俩拽出水,保你俩不出事!”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也没法说不下水了,我看了一眼因为意见不被采纳,又一个人跑到一边入定的凌感对钢板尺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保他安全!”
钢板尺呲牙露出一脸坏笑:“放心!我们也用得着他的脑子!”
刘川一直在看我的态度,见我答应下水,他也没有了其他选择,他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霍荃慧小心翼翼的靠墙放好,很郑重的问钢板尺:“你能保证她不会被人当成食物吗?”
还没等钢板尺出声我先把刘川拦住了,对钢板尺说:“要下水两个人和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只有我一个人下水,真有什么事你们拽的时候也容易点,我们俩个一起下去完全没必要!”
刚刚和刘川并排走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刘川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满是伤痕,由其腰上一道伤口割得挺深,肉都翻了出来,刚刚伤口又过了水被泡的发白,若不是这小子平时体质好早趴下了,这会伤口刚干爽一点,再沾水这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要是再感染了,在这缺医少药的学校里就必死无疑了。我在不良少年这一伙里立足不易,刘川算是为数不多的自己人,我自然得尽量保存他,再说也得留个信得着的人在上面接应我。坏主意是姜游出的,他主要想针对的也是我,听我说愿意下水急忙给我加码:“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自己下水小心点!”
钢板尺在一旁看着姜游表演也不出声,我想了想没必要和姜游做口舌之争说:“反正都得下水!别说没用的了!绳子哪?”
说话的时间绳子已经准备好了,所谓绳子也不过是一张张系在一起的窗帘,被水泡过的窗帘拧在一起倒是足够结实。我往腰上系绳子的时候凌感走了过来,要求我们停下:“先别下水!给我点时间!我先做个简化版的水泵模型!这个东西真的不复杂!”
钢板尺问:“你有把握吗?多长时间能弄好?”
凌感闻言一顿,咬了咬牙说:“我没法保证,不过这个东西的原理是没问题的!”
我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之前在自己班里的时候凌感有什么想法我都支持他,现在形势比人强,我拍了拍凌感的肩膀:“没事的,有情况你和他们一起拉我上来就好了!”
凌感还想分辨两句,想了想又咬牙咽了回去不再出声。下水之前我拉过钢板尺,问他:“走了这一趟咱们就算是自己人了吧?”
钢板尺倒也爽快:“放心!脏活也不可能总让你一个人干!”
有了他这句不知能不能兑现的保证,我也不再犹豫,跃身跳进水里。水里的能见度比想像中要好一点,也许是一楼窗户透过来的光起了点作用,在水里还能模模糊糊看见眼前一米左右的东西。入水的一瞬间人的声息被完全隔离开来,寂静中偶尔有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慢攸攸的声音传过来,一种被与世界隔绝开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无数尘封多年发生在水中的鬼故事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占据了大脑里的所有空间,让唯物和理智毫无立足之地,感觉好像水中危机四伏,身边悬浮在水里的垃圾碰在身上都好像是食人鱼、巨鳄或是某种鬼怪在做出致命攻击前对我的试探,恐慌之下我背脊朝后贴上巨石,脸朝外运足目力想看清身边的水,可混浊的水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让人浮想联翩,心脏渐渐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胸中气闷,一口气就要 憋不住了。我在水中不辨方向,只能摸索着巨石和墙的接缝向下潜行,这时候已经潜到石头下方了,距离记忆中的那个墙洞已经不远了,难道这就要半途而废再游回去吗?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一个软韧的东西撞在我手臂上,我往外一推,不知道是被我推的还是这个东西在水中游动,这个两米来长的东西在水里转了个圈,它一团黑毛的另一头朝我面前飘过来,飘到近前我才看见这是一个人被削去了脸的脑袋,蜿蜒卷曲的脑仁和脖颈处的喉管裸露在外,也许是还没死透,脑仁和喉管都在一抽一抽的蠕蠕而动,两手在水中上下摆动,像一个张牙舞爪向我扑过来的恶鬼。这个画面太过惊悚,我只觉口鼻一松一口水呛进肺里。这一下我再也坚持不住,急忙拉着腰上的绳子拼了命的往回游,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听说过水鬼抓替身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真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身上,奋力挣扎却越游越慢,心里一阵阵绝望,好像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那没了脸的水鬼模样。正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腰上一紧,应该是其他人发现了我在水中的异常,正在往回拽我,我被拽得在水中上下翻滚,身上不知被撞了多少下才终于从水中露出头来,这一下简直如获新生。出水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钢板尺,他脚蹬着墙豁口的边缘正用力拽拴在我腰上的绳子。我头一次觉得钢板尺看起来如此顺眼,在他的助力下手脚并用的爬上岸,脚踏实地才缓过一口气来,然后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几扇肺叶抽搐着挤在一起,好像正争先恐后的想从喉咙里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