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恶心。
凉风吹进眼睛里,很想流泪。
劣质酒水味阴魂不散,脚踝越来越疼。
闻渺轻咬着唇,忍着痛意。她不想停下来,就低着头一直走一直走,疯狂想远离这条令人作恶的巷子。
大脑一片混沌,一边走她一边想到很多东西。
包括李艾对她淡淡的敌意和毫不掩饰的讨厌;包括她再次被逼迫使用了暴力;包括那令人恶心想吐的酒精味……
所有的所有。
都让她觉得烦。
身后传来均匀平稳的脚步声。
不是醉鬼。
一路跟着她的人,也许是和她一样的路人,也许是附近的居民。
要是平时,她可能会好奇地往后看一眼。可今晚,她好奇不起来,也不想好奇。
还好这巷子就五六分钟的路程。
前方天光大亮。
一鼓作气走出巷口,汗流满面的女孩儿才放慢速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身后脚步声依旧跟的很近,晚风带来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干净的。
像初雪和冷杉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把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
闻渺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服装店玻璃橱窗,橱窗里倒映出来人的残碎样貌――
帅气不羁的少年,正单手插着兜,站在她身后三四米的距离处。
突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模,竟触得一指泪水。大脑混沌到连眼泪什么时候流下的都没察觉到。
一时不知道该先笑还是先心酸。
时隔两天半再相见,竟然又是以这种巧合而又奇妙的形式。
不想被同桌看到她的狼狈模样。闻渺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沿着桂花道继续往前慢慢地走。
身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可她不想管了。
他又不会伤害她,他想跟就让他跟吧。
桂花树上只剩一半不到的花瓣。
顾酌单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女孩儿身后,最后停在“江汀岸”的保安室边,目送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区。
原来,他们住得这么近。
怪不得那天那么晚她还待在小广场。
低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头绳,他不禁回想起小同桌刚才那一连串熟练潇洒的动作。
眉梢微扬。
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还挺大。
不过,她刚刚那个落寞受伤一瘸一拐还十分掘强的背影看得人真他妈不是滋味儿。
忽然之间,心变得沉甸甸的。
操!
本来是想笑的,现在搞得连勾唇的想法都没有了。
连着几声微信提示音把顾酌从越来越低荡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打开手机一看,是宋洺。
宋宋宋宋洺:【哥,你去哪了??再不回来我走了啊,我妈叫小李哥来押我回去[哭][哭][哭]】
宋宋宋宋洺:【那女生你认识?】
宋宋宋宋洺:【变|态还躺在地上,喝断片了。】
宋宋宋宋洺:【哥!!我抵不住了!!】
顾酌前一秒才觉得自己被解救,结果后一秒又被满屏的“宋”搞得烦躁不已。
他单手在对话框里打下“再废话以后别来了”。按发送键发过去,成功让宋洺闭嘴。
清净没持续多久,回程途中,宋洺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宋宋宋宋洺:【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觉。】
顾酌:【说】
宋宋宋宋洺:【你是不是认识那女孩?】
顾酌:【同桌】
直截了当回复完,顾酌把手机丢进兜里。手还没收回来,手机又连响了两下。
顾酌眉心一拢,啧了声。一条不够,还来两条。
看来宋洺是打算初三结束前的周末都去上补习班了。
抬眸看到前方躺尸的变|态,他暂时顾不上看宋洺的信息,加快速度走过去,踢了踢“尸体”的小腿。
男人幽幽转醒,睁开迷离的小眼睛看到站在他身边眼里写满“你死了”的阴戾少年。
然而少年唇角却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像在嘲笑他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撂翻的丢人事迹。
见少年冷冽的眸光转移到他红肿的右手上,男人察觉不妙,刚要爬起来。顾酌狭长眼尾一挑,几乎同时,毫不留情地从他手背上踩过去。
“啊!日——”
待走得听不见背后的骂骂咧咧,顾酌才掏出手机来看宋洺冒着“下周要被抓去上补习班”的危险给他发的微信。
宋宋宋宋洺:【同桌姐姐太帅了!!同桌姐姐很漂亮哟。哥,老实讲,你燥吗?】
宋宋宋宋洺:【文章链接――“不停上火,教你5道降火良方”】
宋宋宋宋洺:【拿去,不用谢。】
行了。
下周就老老实实待补习班吧。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晚,闻渺睡的不踏实,睡到半夜,被噩梦吓醒。
睁开眼,看到床头的轻柔灯光,她才没那么害怕。
被子有一大半被她踢到地毯上,睡觉前忘记关窗户,房间里温度很低。
全身冻得冰凉。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三。
茫然地靠着床头,等心跳慢慢恢复正常以后,她才下床把被子拉起来,走到窗边关好窗户,又慢慢走回床边。
脚踝热敷又喷过白药,已经不怎么疼了。
外面正在下小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其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她突然回想起以前和闻晨住在破旧楼房里的日子。
整整十一年,破楼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争吵。
关于那些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的吵闹记忆,具体细节已经淡化,烦躁无望的感受却始终如一的清晰。
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从床头抽屉里掏出一包糖,她一次性往嘴里塞了两颗。
伤心难过的时候,迷茫无助的时候,还有思念的时候,只有糖的甜味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周一,天气晴。
“我就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做朋友,而且我是颜狗,比较喜欢和好看的人一起玩。”
耳边是奚梓纯挚的回答声和同学们的谈笑声。闻渺听着,有一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感觉。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些集中不起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节课。
今早起床后她就觉得没精神,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但她还是坚持来上学了。
头两节课,笔记本上的字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有气无力。
她没太在意,想着这些反应大概就是因为她昨晚没睡好,身体超负荷造成的。
“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就去勾搭了。”
奚梓收了个尾,偏头看到小绵羊神色恹恹,鼻尖有一圈细细的汗,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她赶紧把闻渺从升旗人流里拉出来。
突然被拉走、脑袋昏昏沉沉的小姑娘不解地问:“去哪儿?马上就要升旗了。”
奚梓没回答。走到人少的空地上,才放开闻渺,然后摸着她的额头回答:“你脸色不好,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摸完闻渺的,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之后疑惑道:“诶?跟我的差不多,也没烧啊。”
闻渺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看着奚梓写满担心的明艳脸蛋,她嘴角轻轻翘起:“出门前我量过体温,不烧,我就是有点累了。”
奚梓蹙起好看的眉:“这样吗?”
闻渺不想让她担心,肯定道:“就是这样,我昨晚睡得有点晚,升完旗我回去趴着睡一会就好了。”
奚梓眉心蹙得更紧了:“可升完旗以后要换座位呀。”
闻渺赶紧说:“中午,中午我吃个饭就去睡,真没事,别担心。”
奚梓这才妥协:“行吧,只能这样了。”
奚梓拉着闻渺艰难地穿过凌乱的人群,走到3班列队前。
因为来得晚,她们只能往后走,站在女生尾端。
奚梓很体贴地让闻渺站在前面,而她则在后面勾着闻渺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的国旗下讲话是高二1班的江语舒。
广播里刚说出她的名字,奚梓就贴着闻渺的耳朵小声说:“女神学姐。”
听到熟悉的称呼,闻渺立即抬起昏沉的头,看向旗台。
距离还是远,但是相比上回来说近了很多,足够她看清楚江语舒的真容。
站在旗台上的江语舒,高腰紧身裤加露脐上衣把她高挑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鼻梁高挺,眼睛轮廓很美。
成熟性感型美女。
气场很强,和轻狂肆意的小霸王的确挺般配的。
心脏莫名其妙紧缩一下,酸酸胀胀的。
闻渺轻蹙起眉,抬手轻轻揉了揉心口。
铭远国旗下讲话都是由讲话人自由选择喜欢的主题。
江语舒的讲话主题是“欣赏和榜样”。
闻渺认认真真地听着,觉得她说的那个榜样大概就是顾酌,而顾酌大概也欣赏她吧。
因为欣赏,所以相互吸引。
江语舒的一席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各有各的想法。
散会后,郑川免不了被朋友在伤口上撒盐:“江女神欣赏和喜欢学习好的,郑川,咱就不想了啊,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郑川的这帮朋友个个年级垫底,个顶个的无赖、纨绔。
自从上次放狠话却没去找顾酌被全校抓着嘲了好几天之后,郑川在圈子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基本已经沦落到是个人都能取笑他的地步。
郑川哑巴吃黄连。被拉黑那天下午,他不放心让人去查了一下顾酌,结果得知了顾酌的深厚家世背景和他以前的玩命事迹,他这才不敢妄自动手。
咽不下这口气,郑川每天都恨得牙痒痒。
男生的面子和自尊不容他沉默。刚想开口过过嘴瘾,就看见前方的楼梯间有个圈子里的小少爷拦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物,似乎正在表白。
小少爷姓林,家里做珠宝生意。
郑川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认出被拦住的小姑娘是谁。
刚刚说损话的朋友也有一点印象,忙跟他确认:“那不是顾酌的小同桌吗?就上次坏你事那个小美人。”
郑川轻哼一声,表示就是她。
闻渺和奚梓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熟人。
她们要赶回教室换座位,结果闻渺被人堵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送礼物。
本来她们就赶时间,而且升完旗后闻渺整个人都处在莫名烦躁的状态中。她就是这样的人,内心越烦躁表面上就越冷漠,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保护色。
林小少爷算是撞在她枪口上了。礼物没送出去,还听到对方客气冷漠的声音:“谢谢,可我还小,不可以碰这些事。”
尽管被当众拒绝,林小少爷的积极性却没有被没打击到,反而愈发觉得小美人可爱,连拒绝人的方式都软的让人想犯罪。
他收起礼物,大方地笑了笑,问道:“等你不小了,是不是就可以追了?”
这种话一般没有多少真实含量,这种年纪的人,谁会傻傻等谁几年?
闻渺一心只想尽快摆脱麻烦,便无所谓地顺着他的话说:“是。但前提是在那之前你不能来打扰我,包括现在。”
林小少爷似乎还挺开心,爽快道:“好!让你走,等你长大。”
看着林小少爷把两个小姑娘放走,郑川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别说,小美人挺有个性,软起来让人招架不住,冷起来更让人招架不住。
狗屁还小,小一点不是更有意思。
小一点更好教,撩起来也更带劲儿。
朋友开口:“这位不也是活生生的小美人,适当换换口味。郑川,上不上?不上我要去追了。”
听朋友也在打小美人的主意,郑川兴趣更浓了,坏笑道:“真喜欢?”
“哪能啊,玩玩。”
“既然玩,我去追,管他妈小不小,那天的事还是得记一笔。”
朋友贱兮兮地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等着吧。”
―
从三楼往上走的时候,奚梓忍不住说:“全年级都说我们班的门槛最容易被蹋烂,因为天天有人跑我们班来送情书,我觉得也是,我们班女孩子颜值都很高。”
对于今天闻渺被人堵着表白的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别说闻渺了,她都碰到过不少。
她和闻渺分居在教室前后两端,平时也没太注意有没有人来给闻渺送情书,遂好奇地问:“你有没有收到过?”
闻渺知道奚梓说的是情书,讷讷地点头。
“我就说嘛,你肯定收到过。”奚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她烦恼道:“你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好烦啊,感觉怎么处理都不对。”
“我就把刚才那些话回过去。”闻渺说,“不行的话,不理就好了,一般情况,三次过后正常人就不会再纠缠你。”
“那我以后也这样回好了。”
奚梓嘟囔:“真的不懂,有意思吗这些事,搞得双方都苦恼。”
闻渺摇摇头,清澈无辜的眼睛在说:我也不知道呀。
嘴上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进3班。教室里一片混乱,乍一看,活像一个逃命战场,走道上人挤人,书挤书,书本遍地跑。
奚梓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别人的书。她挠挠头,冲着四组最后一排喊:“陀螺,你就不能等一下吗!”
她无奈地笑:“我这,都无法下手了呀。”
一组过道前排有个男生撅着屁股从桌肚里掏书,把路挡住了。闻渺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结束。
等待时间,她抬眸看向她和顾酌的位子,桌子上只有他们的东西,别人连一张纸都没放上去。
顾酌难得大课间在教室。但她的同桌,与世隔绝般,周围都闹腾得不成样子了,他还是淡定地坐着没动。
半分钟,那男生才把桌肚清空,直起身。
闻渺往教室后面走。
因为要给抱着书迎面走来的同学让道,她侧了侧身,不小心撞到夏玥的桌子,桌子一晃,书本哗啦啦的往下掉。
她赶紧弯腰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放回到原位,然后对夏玥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夏玥微微垂眼看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闻渺有点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可你嗓子都哑了,夏玥心说。
不过闻渺自己说没感冒,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抿唇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课桌。
等闻渺走开,夏玥前桌的男生才转过来说:“我怎么感觉你和闻渺有点像。”
刚才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他突然有这种感觉。
同样柔软无害的长相,嘴巴和鼻子很像。不过闻渺的眼睛更妖,望着人的时候会勾心。
夏玥头也没抬地问:“有吗?”
“嗯,神似。”前桌说,看见夏玥神色如常,他又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遂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大概长的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可能吧。”
闻渺历经千难才走回座位边,偏头一看,顾酌还在看小说,中文的。他上周五开始看,这本又快看完了。
感觉头顶有一道柔软的目光,顾酌抬起头,见果然是小同桌在看他,他下意识的:“嗯?”
出声后他才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太好,泛着一点苍白,眼眸里蕴着湿气。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搬吗?”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哑,顾酌喉结微滚了下,反问道:“你想搬?”
“嗯。”闻渺轻声应。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全班都搬,不能就他们搞特殊吧。
他们不动,四组第一排那两个同学就干站着,满脸愁苦。
顾酌看着她沉默片刻,才说:“那就搬。”
见顾酌开始把桌肚里的书往外抽,四组一排那两个同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你怎么了?”
闻渺抱起书的时候,听到顾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昨晚被他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她其实没多少和他说话的欲|望。
所以她用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啊”就应付了过去。
闻渺的东西上两节课就整理好了,所以搬起来挺快。顾酌还没开始搬,她就已经坐到了新座位上。
奚梓心心念念想和小绵羊坐在一起,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上午最后两节课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搬完书以后,闻渺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力气了。剩下的两个课间她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中午在食堂打的饭也没吃完,因为没有胃口。
下午的课程快开始之前,闻渺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发热,又一联想早上好几个人都说她感冒了,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睡眠不足,而是真的感冒发烧了。
前几天看到奚梓桌上有感冒灵,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转过头去问:“你是不是有感冒灵?”
奚梓停下笔,抬眼:“你真感冒了?”
闻渺低低的咕哝:“好像是,热。”
奚梓从桌肚里拿出感冒灵:“吃药不怎么管用,我带你去校医院打一针吧。”
“不想去。”闻渺嗓音透着沙哑的,听起来像在撒娇,“我先吃点药,等一会看,要是还不好我再去打针。”
奚梓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忍拒绝:“行吧,我帮你泡。”
说完,她站起来,从闻渺桌上拿过杯子,出门去接热水,泡了一袋感冒灵给闻渺喝下。
顾酌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那时,闻渺还在睡觉。
下午第一节课是政治课,政治老师人很和蔼。奚梓没忍心叫醒闻渺,打算和政治老师说明情况,让小绵羊多休息一会。
坐下后。
顾酌闻到闻渺身上以及飘浮在空气里的药味。
小同桌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有一截小小的阴影,脸颊绯红,像是发烧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下过雨,今天北城气温猛降好几度。
看着女孩儿冻得发白的指尖,顾酌心脏没由来的一紧。
他转过头去问她的小姐妹:“你校服在哪?”
奚梓愣了两秒:“在储物柜里。”
铭远每个班门外都有储物柜,每个同学一个储物格,可以放背包什么的。
“去拿。”顾酌说。
奚梓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觉得顾酌怕不是疯了:“老师来了。”
“请个假,出去拿。”
奚梓彻底懵了:“不是……”
顾酌打断她:“闻渺最好不要再受凉了。”
醍醐灌顶。
奚梓一下醒悟过来,忙跟老师打招呼出去拿校服,回来带着满满的愧疚感给小绵羊盖了件衣服。
下午的课,闻渺醒醒睡睡,身体热度反反复复的。
例会课上到一半,她又醒了,趴在桌子上抓着一本古文翻译书发呆。
这周的例会课,不似上个星期刚来那会,现在挺安静的,几乎每个同学都在写作业、看书。
3班同学越来越有身在重点班的自觉和领悟了。
忽然,背脊被人用笔轻戳了一下,闻渺坐直转过头去:“干嘛?”
“你声音更哑了。”奚梓觉得自己都要哭了:“我们去校医院吧,好不好?”
“不去,我现在退烧了。”闻渺说,她不想打针。
奚梓无情揭露事实:“你这反反复复的,现在退了,一会又烧了。”
“可我不想去啊。”
“三岁小孩吧你是。”奚梓被气笑了,“行吧行吧,趴你的桌子去。”
闻渺笑笑转回头来,察觉顾酌在看她,她再次选择忽视,掏出化学书来写课后作业。
结果没写多久她又想睡了。昨晚一整晚没怎么睡,睡眠不足也是真不足。
而且化学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化学书简直就是她的安眠药。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她看到顾酌起身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
临放学前,顾酌收到了彪哥的信息,龙彪叫他放学后去看店里今天改装的新车。
小同桌一整天对他爱搭不理的,坐在教室里觉得没意思,所以他提前走了。
走到摩托车边,顾酌却突然临时改了主意。
他刚给彪哥发信息简单解释完,放学铃便响了起来。
先去学校附近药店买了一堆退烧药、感冒药,然后走进“铭远站”,待在安检站边等着每天都要坐地铁回家的小姑娘。
陆陆续续有铭远的同学走进地铁站,顾酌不想引人注意,从包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戴上,又拿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
可他等了快半个小时,也没等到闻渺出现。
不免感到有些纳闷,难道她今天打车回家了?
没有微信也没有电话号码,联系不上。在通讯录上搜寻了半分钟,顾酌拨通王奇幅的电话。
祈福的声音听起来挺震惊:“是顾酌吗?”
不是顾酌,难道是酌顾?
您不记了每个同学的号码了吗?
收起吐槽的心,他嗯了声,淡淡道:“闻渺的试卷忘拿了,我们住得近,我给她送过去,您给我个她的电话号码。”
电话另一头的王奇幅一听,十分欣慰顾酌同学能这么团结有爱同学。
之前担心顾酌欺负人小女生的顾虑也没了。
他毫不怀疑地给顾酌发了闻渺的电话号码。
收到电话号码,顾酌直接播过去,铃声响完,没有人接。
犹豫再三,他走出地铁站,往学校方向返回。
去看看,确认一下。
没在学校,再去“江汀岸”看看。
放学后,闻渺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奚梓在她出去之前就被她劝回家了。
大概是真烧糊凃了,意识混沌,打算只休息一小会就走的人,休息着休息着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睁眼时,教室变得一片昏黄,窗外天气阴沉,世界暗了好几个度。
人早就走光了,教室没开灯。闻渺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回头一看,后门开着一个半人宽的缝。
前面边的衣服已经汗湿,黏黏腻腻的贴着小腹。
要是在家里,估计这会她衣服都脱完了。
肚子咕噜咕噜叫。
早饭没好好吃,晚饭还没吃。
记得学校附近有家药店,她计划着先去药店买一点退烧药,再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点包子玉米,凑合着把晚饭解决。
起身的时候,脑袋一阵发晕,眼前一黑,她差点踉跄着磕到桌角。
急忙伸手撑扶在桌面上,手心快要愈合的伤口被压得有一点疼。
呼出的气擦着皮肤流过。
烫的。
在原地缓了一分钟,眩晕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胀着的刺着的疼,疼痛从太阳穴蔓延至全身。
快三年没感冒了,这次像是要全补回来似的。
感觉头没那么晕,闻渺才把奚梓的校服叠好塞进背包里。
得洗干净再还回来。
迈脚转身的时候,她眼尾余光瞥见顾酌的靠枕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好像是被她踩了一脚,留下了半个脚印。
半个脚印=犯罪证据。
烦。
一个靠枕也要来惹她。
她郁闷地弯腰把靠枕捡起来,打开手机手电筒,视觉瞬间变好很多。
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本地的陌生号码。
五分钟前打来的。
只打了一个,也许是打错了。
用手电筒照着,闻渺在有脚印的地方拍了好几下。印子纹丝不动,嚣张的朝她炫耀胜利。
正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细微短促的推门声。
缓缓转过头去。
哦。
原来是靠枕的主人回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一瞬间震惊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顾酌随手按下教室灯的开关,在光亮里看清楚小同桌脸上复杂到极点的神情。
震惊、茫然、尴尬、窘迫……
精彩至极。
他低头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靠枕,小姑娘不动声色地把它往身后藏了藏。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好半天,闻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停在座椅边,顾酌眸光轻落在女孩儿布满汗痕的脖颈上,无声叹了口气。
“不回来,怕你今晚睡在这里。”
少年调笑的嗓音让闻渺恍了下神。微怔两秒,她才虚弱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教室的?”
“猜的。”
闻渺:“……”
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持续震惊中,顾酌把药袋放在她那边的桌面上,顺手拿起她的保温杯。
“不打针也不知道多吃两次药。”
像是教训的口吻,闻渺没接话。
顾酌看了她一眼,从后门离开教室。
闻渺站在原地空白好久,因为体力不支才跌坐回椅子上,盯着药袋继续空白。
顾酌很快接了热水回来,打开药袋找出一堆药,放在掌心里,送到她面前。
少年的掌心很干燥,闻渺伸出汗津津、凉丝丝的小爪子从他手里取走药。
水是温热的,闻渺把药分成三份,一口药一口水吃得极快。
“走得了吗?”见她吃完,顾酌问道。
“可以走。”
听到闻渺说可以走,顾酌差点问漏嘴。微顿一下,他拎起药袋,率先转身往教室门方向走。
走了两步,听到手机铃声响。他掏出手机,对方一秒挂断。
意识到什么,顾酌回头,看见小同桌握着手机正在笑。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笑得很真,边笑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犯规。
顾酌眼睑低敛,掩下眸子里的异样,主动交代:“问祈福要的。”
闻渺嗯了声,她没想问。
就在这时,晚自习铃声突然响起来,片刻后,学校从喧闹回归寂静,教室里静的落针可闻。
闻渺拿起靠枕,小声承认错误:“我把你的靠枕踩脏了,我拿回去洗洗再还回来。”
顾酌一点客气也不讲:“洗干净点。”
见闻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顾酌忍不住问:“你不会就是客气一下?”
“……没有。”
“谁踩的谁洗。”
闻渺气哼道:“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病了。”
顾酌轻笑了声:“看出来了。”
闻渺:“……”
片刻后。
顾酌又出声问道:“刚是不是偷偷在心里骂我了?”
“没有。”
“真……”
“真没有,你好烦啊。”
闻渺哭笑不得,她怎么不知道顾酌还有这么“不大佬”的一面。
“走了,真想留在这过夜?”
这话有一丝丝的暧|昧,闻渺偷偷红了脸,好在她现在正发着烧,脸红也看不出来。
她乖乖起身,抱着靠枕跟着顾酌走出3班。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顾酌放慢速度迁就闻渺。
将近九十级台阶,本来就非常虚弱的病号下到一楼的时候,双腿都开始打颤了。
胃里空虚,热汗直冒,她整个人都是软的,像被人抽了骨头。
她扶着墙,再也迈不开腿。
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顾酌下意识回头,便看到闻渺扶着墙微|喘的虚弱模样,眉心一紧:“走不了了?”
“让我缓缓。”
说着,闻渺就要往地上坐。
顾酌眼疾手快地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地上凉。”
突如其来的靠近,闻渺蓦地被按了暂停键。
低低的嗓音就擦着她的耳朵,耳朵尖开始发烫,靠着墙,她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察觉到小姑娘的局促,顾酌放了手,稍稍退后半步。
异样情绪疯狂滋长,闻渺心跳如擂鼓。抬眸看着顾酌,她突然有些讨厌自己刚才的紧张。
心里生出来一个疯狂又危险的想法――
她想他离得更近一点。
不过,那想法只是一瞬而过,很快便找不到踪迹。
轻咳一声,闻渺小声说:“走吧,我能走了,慢一点就行。”
顾酌低“嗯”了声,克制地距她半步远走着。
平时十分钟可以走到校门口,今天十分钟才走完一半路程。
闻渺额边的碎发完全被汗水染湿,身上冷热交替得更快。
顾酌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还是走过去挡在她面前:“我背你出去,你今晚有必要去吊个吊水。”
“不吊。”闻渺想也没想就拒绝。
“那我背你?”
顾酌试着问,他没觉得小姑娘会有这个胆子。
不料,他话刚问出口,就见闻渺低着头,轻轻的“嗯”了声。
不仅大胆,还一点犹豫也没有。
意外地挑了挑眉,顾酌上前半步,在女孩面前蹲下。
闻渺这会也不管害不害羞、脸不脸红了,鼓起勇气靠近他。
顾酌伸手揽住女孩的腿儿,轻轻松松就把人背起来。
她很轻,腿很细,很软。
靠枕垂在前面遮挡视线,他干脆把它拿到手里拎着。
地上树影斑驳,风穿过银杏枝叶,头顶的沙沙声与远处教学楼的上课声交叠在一起,意外的好听。
闻渺全程轻轻揪着顾酌的衣襟,他的手臂肌肉勒的她的腿有些麻,但她没好意思说。
偶有一两个人经过,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闻渺麻痹自己:我生病了呀,没什么的,这很正常。顾酌背她,就跟她背弟弟妹妹一样。
麻痹完,她果真淡定不少。
走出校园,她把头轻轻靠在顾酌肩膀上。
女孩身上的糖香味儿由浅变深,顾酌身子猛然一僵,脚步微顿。
随后,女孩儿解释的声音钻进耳朵:“我头晕,就靠一会儿。”
“嗯。”
滚烫的气流顺着侧颈向下流淌,少年冷白的皮肤很快泛起一小片潮红。
他走得很稳,眸色深深,力除杂念,背着小同桌缓步走进地铁站。
闻渺现在这副烧到糊涂的样子谁也不忍心扔下她不管。顾酌也不例外,不忍心,所以他打算直接把她送到家门口。
地铁人多,没有空位,顾酌把虚弱的女孩儿圈在角落里,避免其他人挤到她。
两人靠的很近。
微微仰头就能碰到顾酌的下巴,闻渺却没了胡思乱想的精力。
进站背,出站也背。
穿过南泉广场,顾酌没有询问闻渺方向,准确无误地把人背到“江汀岸”。
停在保安室旁边,顾酌把闻渺放下来。
站稳后,闻渺拿过他手里的药袋和靠枕,对他说:“明天我给你带早点吧,前面小吃街有一家面铺的小笼包特别好吃。”
顾酌抬了抬下巴:“好。”
漠然的心被某人今晚的行为软化。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闻渺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应该郑重地说一个“谢谢”,好像大部分的好心都以一个谢谢做为结尾。
可她还不想结尾,她想加面前这个人的微信,想和他成为朋友。
胆小鬼的她,琢磨半天,也没敢迈出去那一步。最后还是只憋出了一句:“谢谢。”
小同桌声音闷闷的,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顾酌一直在等她开口,本以为她思考那么久,会说出一大段感激涕零的话。结果就只有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谢谢。
今晚的她不同以往。
好像是第一次,他在她脸上见到这么多鲜活的表情和情绪。
她为他破了例。
或许,他是不是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
很快,少年低沉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小同桌,加个微信?”
心心念念的想法被对方先讲出来,闻渺瞬间感觉自己像一脚踏进棉花堆里。
十分不真实。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顾酌,忘记点头,也忘记说话。
顾酌如剑的眉微扬,笑着问:“不愿意给?”
“不是。”
闻渺立刻摇头,赶紧主动掏出手机来,仰起脸看着他,嘴角微微卷起:“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