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以香代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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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此一句本实乃寻常人间至理明言,却往往于皇家、贵胄之中不堪用。

就以各代身居宫中高堂内的圣人而言,凡不愿他人知晓得过于明白之事,只消一道密令,将知情之人抹杀干净便可,欲“人不知”,便是如此轻巧之事。

然此般行为举动,能除尽所谓外人,却亦难防自内部知情之人,就如僵血案中,安乐公主为主谋之意,与其案牵扯至深,圣人终难痛下杀手,最终连寻常惩治都算不得。

不行惩治安乐公主,自然就不得轻易动颜娘一众,连那些外藩回鹘也不得行杀事,最后只得如此不了了之。

当知情的本当死,却未曾想活着,而活着便会言声动嘴,一经动嘴,便多有可能人尽皆知。

如此想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确是一句通天至理。

就算“为成大事,至亲亦可杀”的武后,但行一件不愿由他人知晓之事,亦得杀尽哪怕听得些许风声之最后一人之武后,亦败于此一句通天至理上。

彼时将通天浮屠、万象神宫筑起,所用钱财无数,而其中以张易之、张昌宗二人之名义,巧立名目,从中套取的大量用度,皆由武后于暗中调用,造了那处东都府衙大狱地面之下之地宫。

造此地宫,为的是成两件事,其一乃依所习佛家密宗所言之轮回,以地宫为暂时陵寝,便于实现来世转生;其二则是,以“人魈”邪道之术换取成仙长生——此乃倘若其一不成,便取其一而代之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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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之神智混沌之晚年,武后于精神不济,身体孱弱之际,又逢猜测自身皇位必将不保之时,毅然决然将两样法子并行——神智清醒,身体康健时,杀无数人皆已不行计较,杀些许恶人以求自身长生,于武后而言,更不在话下。

人过于专注一事之时,时常忘我,一旦忘我,则易忘人,尤其于身旁时常环绕之人,更是于关键当防之时,未能全然防住。

张易之、张昌宗“擅行”调用大量国库支度一事平息不久,武后病重愈甚,偶有气力、精神时便不由想起地宫一事,于是总是于宫中众人忙于他事,而未尽全然在顾她这名年迈国君时,遣人往宫外去,将张氏兄弟二人召入宫里,交代相干事由。

遣往宫外之人,必是自身尽信得过,而确知对方分毫不会将所听闻之事往外相传之亲信。

虽此人最终终得赐死,只用此人之时,武后无论如何,心中皆不行半点迟疑。

同时,所选之人,必须于宫中似无人知晓,所存之感亦须十分稀薄,这样如上官婉儿、身旁近侍一众,皆不可选。

如此甄选之下,唯有一人可堪一用——且此人之“死”,早已是众人皆知之事——就连丘真人都未曾察觉其死蹊跷。

独有这一人,正是曾由武后自早时玄元皇帝庙带走,去往长安,忽由宫中私自跑出,再传死于街面,实则于武后得皇位,再返东都之时,复带回东都之人。

此人不止与丘真人渊源颇深,更是直与颜娘有血缘之亲——即颜娘曾久而未得相认,却于其突传死讯后,方知是为自己亲生母亲之那位宫中而来之娘子。

颜娘生母擅离皇宫,与香铺颜郎私定终身,只以武后无从、不曾知晓,实则直至颜娘出生,武后皆派有宫内禁兵暗中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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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虽于亲族心狠,然同身为女人,对颜娘生母之思量、心绪甚是拿捏,冒死逃出皇宫,为的不过是求一份寻常人日子,寻常人日子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再雅一些,不过琴棋书画诗酒茶香,然此些皆是物,寻常人真正在意的是好生活着,够气力、有才能,将自己一家子养活,而这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家人。

颜郎自必不说,但终归乃一长成之人,颜娘生母与他结为连理之时,定是早已做好他日两人若曝露于人前,则双双殉情的打算。

故而要拿捏颜娘生母,颜郎并非绝佳人选——可于颜娘出生后,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颜娘生母、乃至颜郎,身为父母,自有一腔愿舍身也要使新生之女存下之志。

此时,以颜娘之命,再换取颜娘生母之忠诚,再适合不过。

于是顺理成章的,武后轻松以其女威逼颜娘生母,趁彼时自身废唐立周之大业亦将成,将颜娘生母带返东都,为自己效力;而之于颜娘及其祖辈一众亲唐之族人,则留下一段颜娘生母因病而亡之讯息,任其遐想,由其自生自灭。

实则直至武后薨逝,颜娘生母才作为最后一名对地宫一事之知情者,被武后早先便钦定下的,逢将所有知情之人处死后便自裁之死士,秘密处死。

因此说来,颜娘朝思暮想之生母,直至她自身开始于长安城中独自求生时,都并非天人两隔,而时相互仍存于世,只是不得见面。

不得见面亦是为保颜娘安平周全,颜娘生母由此充当武后与张易之、张昌宗之间之传信之人。

虽武后连张氏兄弟二人亦谨慎防之,所传消息大多都为密语,但颜娘生母却从这些事项、听闻中拼凑出了武后正欲邪道妖术,以他人性命换取自身轮回、长存之筹谋。

亦知晓了于东都城中某处,深埋有一处地宫,地宫之中将以造出某样至毒之物为施术品,又以人皮、人血、人骨为祭,强行为武后续命,保其长生、轮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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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颜娘仍为人质,即便拼凑猜测出武后与张易之、张昌宗交代的事,颜娘生母亦全然装作一无所知,不知便罢,平日于武后面前还会扮出一副劝说对方即便不做那般身后事之打算,也应当有一番准备的模样。

如此,就算武后看出她心不诚,只得了个表象,依然未有何不可,本就是暗以颜娘为要挟,使颜娘生母服从,当面可违心做出这般反应,已然足够。

而遑论颜娘生母本人,就算她之生母——即曾险与真人生出私情纠葛的那位娘子,便已受真人之“道法自然”影响至深,武后这般有违常理,又乱自然之举,又怎会由同随真人一道习道修真数年之颜娘生母接纳。

她知以自身之力,不足以撼动武后所思,以及已然着手,甚至已然尽数完成之事,但以她所得之力,得以做的,还有许多。

幼年随丘真人制炼丹药,制成之后,所余药材时常作为废料弃置,而颜娘生母彼时正好长留于道观之中,这些剩下的材料,丘真人便尽数交于她手,看她能如何将其化废为宝。

起初,真人并不关心一个孩子手拿些药材,于道观之中前奔后跑,然久而久之,便发现这个孩子忽有一日静了下来,就独自一人守在另一间专为预备丹药材料、研磨药材的房里,迟迟不自房中走出,而房内火光崩闪、铁器撞击、药材碎裂声不止。

真人平日亦有自己所忙,所以仍旧过了段时日,也未曾去顾。

终有一日,丘真人于烟气弥漫、丹药味浓重的炼丹房中,闻得一股奇异香气,竟能掩盖过丹药即将炼成的铁锈气味。

众人一片惊异之中,循着香味,却正正走入这孩子所在之准备房内,而于一团团微青泛蓝的轻烟之中,是彼时当下的孩子,将众多药材杂糅成药泥,再做得还未烘干的线香模样,又认真地引火,将这湿制线香点燃。

那阵足以盖过丹药气味,细闻之下竟有些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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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就连真人,对此事及眼前的孩子,都有另一番认识。

在颜娘生母于玩耍之中,随意便制得的线香一事生出之后,真人便有意将她引向制作线香一项事由中,使她有所依仰,而不至终日无所事事,且退一万步,制香亦是门手艺,他日若于道观之外独立生活,也可靠此谋生。

可谁又未曾想到,如此不过过去数月,随高宗同至道观的武后,一眼便相中了这孩子,当场即携她而去,制香一事便搁置下来——所谓搁置,不过是或再不能相见,一厢情愿之言语罢了。

谁知分别十数年后,曾与香多有渊源的颜娘生母,于长安之中寻得一名制香匠,竟还喜而结成连理,不可不谓命运使然。

同因这般经历,颜娘生母一直记得真人所言“香与丹药,实同般材料制成,其味相去甚远,然其效用,却未尽不同”。

因受此言启发,困于当如何于知晓武后所作所为,而欲对他人施救的颜娘生母,心生出“以香为药”之思量。

早先与夫君颜郎于颜记香铺之中,制得一味未成形之线香,曰“复元香”——是为和琢香至为初始之方子,颜娘只以此香是为爷娘留作寻常所用,实则此香彼时,便是颜郎夫妇所制,期冀以此香代药,镇下一些寻常病症。

之后复元香的方子,由颜娘生母牢牢记于脑中,潜移默化地通过一次次与颜娘见面,教给了女儿,最终由颜娘制得一味和琢香。

而颜娘生母则在得知武后将行之事后,将复元香加以丰富改良,成了一味真正可使人醒神复元且可控百病的药香,其方却同和琢香并无相异——所谓母女连心,或许正是此番说法。

而眼下,和琢香灰可使化作鱼怪之人,复为人形,恐正是这一味复元香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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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无论在场何人,都不知其中就里,独亦不甚知情的丘真人,终借由眼前所见,思得了些许破解鳞症、鱼怪之事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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