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禅机已到(1 / 1)

东都城内鱼怪肆虐,人人闭门不出,四处混乱不堪,按理而言,封城戒严并非全然不可取之规避方法。

凡东都之人,不以封城之令为阻碍,而以其令下得不偏不倚,正非合适时候,甚连正当时都谈不上。

那日鱼怪始现于南市,再自南市汹涌而出,行入东都各处,逐渐惊动街面武侯,再由武侯向城内警示,原本当时就该有对应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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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直至城中鱼怪已无处不在,而百姓皆已开始自行避于家中,不常外出后,再过了几日,一日早间出门之时,城中各坊中住民才在坊内告示板上,见到城门即将紧闭,不再由人随意进出的告示。

而同时,城内几近无可安心落脚之处,即便欲离开东都,如此早时,于各家各户而言,无论预备人员与筹措物件,时辰皆不足,故而就算有出城的想法,依照告示昭显出的意思,寻常百姓人家在城门关闭后,轻易也不得出城。

在城中鱼怪横行不休,而闭城告示迟迟不予张贴之时,正是武三思、韦巨源携领一众复周旧臣筹划离开东都当下。

为官之人,于朝堂、于世中,在行其事、谋其位之上,首要皆为保住性命。

未因办事不利,而死于皇命,若是要因鱼怪横行,死于此无端的灾祸,如武三思、韦巨源此一众人等,如何肯依?

“舍东都一城如此短暂之一时,求得吾等众人安平,未有何不妥。”彼时韦巨源应承着武三思,如是说道。

其余一众复周朝臣亦应承不止,却未曾想过在商定躲藏之处时,静德王先行提议——所言为提议,实则即是以自身高位,胁迫其他人,他所言乃,城内无论如何躲避,终将如相谈彼时当下那般,最终落入鱼怪之口,不如寻得一处防备更为森严,即便东都城破,亦不易短时之内受到侵扰,从而留有相当再行躲避之机会。

众人听得此言,既知静德王对所言之事已有相当准备,皆表露出愿闻其详,只听殿下差遣。

故众人于规避鱼怪,离开东都街面当日,从个人府中,纷纷趁城中各坊住民还在因忽而贴上的闭城告示,慌乱不止之际,鱼贯入紫微宫内城之中——圣驾返回长安后,紫微城除几处内殿要留作行宫之用,其余室内皆可留人、住人。

之外,紫微城寻常驻防却从未变更,若以兵士数量而言,是一处绝对安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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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众人于紫微城中,尽数得以安顿,暂得安平而如释重负之时,独有静德王武三思自己,与惯常心腹韦巨源两人及一众家眷,在另做打算。

此一行人,趁夜色将至而其余人都留于自己住处,或将行歇息,或一时无暇顾及别处动静之当下,缓缓自内城嘉豫门出,为尽可能避开众人留意,又绕行至西北隔城经陶光园,自玄武门出至含嘉仓城,取了些应急当用之物后,再自北面德猷门出至城外。

而一行人最终的目的地,便是城北的翠峰山。

“怪道彼时丘真人如何都不愿入城,而愿守在此一座翠峰山上……”

武三思立于翠峰山尖,丘真人曾于此处一面眺望东都城,一面修道,而此时物是人非,荒废过后的玄元皇帝庙,此时正有人手不多的几名静德王府、韦府家丁收拾整理,以便静德王、韦相与一众家人于此处居住。

韦巨源自言畏风又畏高,实则是翠峰山与玄元皇帝庙两处,是他过于忌惮之所在,而已然亡故的丘真人冤魂,在他看来,此时仍游荡于身后这片废墟之中。

故而只能随武三思往山尖而至的韦巨源,遥遥立于几丈之外,附和道,“丘真人乃大唐此近百年来,少见求道得成之人,长居之处自是风水上佳,进退皆宜之处……”

“此地上佳还犹可言,丘真人求道得成,本王倒见未必。”武三思望向已是一片漆黑,偶有星点的东都城,徒然转身行至韦巨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静德王所言得是……”韦巨源巴不得立马就反身回到道观之中,即顺着武三思所言,随意应付应承着。

“知你之前与他相谈甚多,而水祭木祀之中,确也得见了真人许多神通,而只以求其事,并得其实言,韦相以为,大唐百年,皆是由何人得以成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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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般问,自然是有了一番定论,下臣岂有殿下那般见识,还求请殿下告知,而下臣勉学殿下之见才是。”

韦巨源见武三思走下山尖,又立于自己身旁不动,心中实更想往玄元皇帝庙中去,故而姿态低至无法,倒逼武三思将话题尽快言罢,而后返回。

“韦相不愧为韦相,左右逢源之言谈,张嘴就有!”

武三思向前走了几步,取过置于路旁石栏上的灯笼,似有往道观中返回之意,韦巨源连忙同取过自己的灯笼,在武三思仍在自己身后一步时,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这番谄媚,倒不为其它,只韦巨源见过此时仍留于紫微宫中一众人之状,又思及东都城中鱼怪之祸不止,恐自身不经意间惹此静德王不悦,再同那些迟早要入鱼怪之口之复周旧臣一般,为武三思不日抛弃。

韦巨源虽因与韦后同宗,亦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但和能与圣人攀得上血亲的武三思,还是多差了些身位,因此放下身段,保全自己,未必有何不妥。

更莫提眼下这般非常时刻,就以轻而易举便可随武三思独上翠峰山此一事而言,就已将一时卑微全然弥补去。

而韦巨源所求并非仅仅在此,以他所了解与鳞症、鱼怪现状相关观之,此件异案所波及之人、之所在,以及持续时长,定要大过、长过东都异骨案与长安僵血案许多。

但凡巨灾大祸面前,最终能妥善活至终末一刻之人,终为皇家无误,这时傍于武三思身边,以身在长安之其子武崇训与儿媳安乐公主为后盾支撑,哪怕鳞症案大发至不可收拾之地步,终还有一处容身之地。

“韦相……可听得本王方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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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巨源行在前方,一边盘算自己一家的将来,一边留意脚下步子,不经意空听见武三思在身后碎碎嘟囔着何言语,却未细细闻得其间究竟何事。

“下臣不过照实言……还望殿下赐教,成如今大唐之人至甚者,究竟为何方神圣?”

所幸韦巨源左右逢源惯了,将早先的话题再度引入。

“韦相啊韦相,是全然未听本王方才所言,”武三思笑着轻叹一声,亦做无关紧要状,随韦巨源问起又回到初初之问,“实要本王言何人,却又有自卖自夸之嫌,然只于汝面前如此说上一番罢了,以本王见,成大唐百年者,确是本王之姑母,前朝则天大圣皇帝,如今仍旧只为‘武后’记于史书之上其人。”

韦巨源听得武后,不由在前进途中短暂顿了顿,倒并非不认同武三思所言,只是前有开国开朝之高祖、太宗,后又有延续盛世之高宗,武后虽一直随其而动,但要称“成了大唐”,如何也不当为废唐而另立新朝之武后。

“前朝则天大圣皇帝自然于前朝有不世之功,只下臣不解,方才一句‘行其事,得其实’是为何样深意?”

“你这田舍汉,方才本王所言,是一字一言都未曾听进耳中。”

“下臣方才一时惧怕山间小径幽暗,只专注于殿下与下臣脚下,故而未曾细听,若殿下得闲,下臣求请再听一回。”

武三思正欲踏下一级台阶,见小径旁正有两处石墩,入夜湿潮之气未及降下,故而石墩还算干燥清爽,他暂停须臾,径直向石墩走去坐下。

“韦相,姑母驾崩那日,汝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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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下臣仍为刑部尚书,加领彼时太子——现如今圣人宾客,那时宫中兵事正起,张氏兄弟被屠,故而下臣正忙于收拾残局,直至后一日城中通传武后——先皇驾崩之消息,才戚戚然入宫祭奠。”

“怪道汝从未提起、提及当日之事,原是从未听闻过,”武三思把灯笼搁放于地上,抻开双手双脚,作出一副难得一见的这般松快姿态,抬眼看了看已经泛起点点星光的苍空,“只当你为韦后一方亲属,当时得以在武后寝宫外伺候,谁知你竟不在。”

“那一日四处、众人悲戚之至,不知那日还有何事与当下殿下同下臣所言有相关,还望点喜爱指点下臣一二。”

距离道观不过数十步,却又忽而坐于这野草丛生,身后尽是虫鸣不止之深林,韦巨源只觉不自在。

“那日姑母临终之时,御医以鹿茸参汤将姑母残时吊尽,姑母悠悠然将当今圣人唤至榻旁,仅唤他一人,但韦后与吾等武氏亦向前近了几步,得以听得姑母一句。”

经武三思如此一言,韦巨源原本只当闲聊而不甚感兴趣之当前话题,忽而让他倍觉有了兴致,“敢问殿下,是何一句?”

武三思与韦巨源对视,嘴角狡谲一笑,全无对自己姑母分毫哀思,言道,“彼时距姑母咽气不过须臾之短,气若游丝之际,她竟对圣人说了一句,‘禅机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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