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一筹莫展(1 / 1)

东都府衙大狱地下,在连日不分昼夜的小心凿挖过后,最后一幅有关异骨症的壁画,亦昭现于众人面前。

整幅壁画与其它两幅画风近似,无甚特别值得一提之处。

不过众人原本以为如此巨幅的壁画,总该与其它两幅一般,画面总该多有些内容。

而异骨这一幅,除那只巨手外,唯有一人无首无腰的侧身于其上,再就只另一手的手掌与前臂还在壁画之上。

画中之人所行之事,乍看亦显怪异,明明带有移除异骨后的痕迹,画上这只手所做出的动作僵挺反常,有一种似不得随意翻转、移动之感。

另一只手同显不自然,且其状独特,手持一株草木,做似要往另只手上的坑洞处填去之状。

“此一株草木……”源协拿手比着,缓缓移向僵血一幅,“此一幅画上亦有草木,其状虽不同,不知两株草木之间岂有相联否?”

“三株……”源阳凝视异骨一幅片刻,行至鳞症一幅下方,抬手指向画面中心鳞片堆叠处,其中有正在为身患鳞症之人剔刮鳞片者,细看之下,还有正在一旁以火焚烧草木之人,那浮于面上的烟气笔触,正是来源于此。

源阳所谓有三株草木,其第三株正是指这幅壁画中,此不经意都难觉察之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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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要传递的讯息已然再清晰不过,因另两株草木,实相距太远而无法辨识,唯异骨一幅稍显大些,源协行至壁画之下仔细端详。

若言源阳、源协两人本职,原就是医官,然如此巨幅壁画,其上元素又不在少数,只初几眼观之,全然不晓那草木为何物。

但眼下又一番细观之,却亦不知此草木为何。

“龙根草?蒺藜?刺苋?葎草?决明子?”源协依照那绘制得有些潦草的图样,在心中不断筛选着可能的药草,“绘得如此草率,如何才能辨得清……”

他不由得抱怨,源阳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会儿看看墙壁,一会儿看看源协,“亏难你还是名医官,方才所报五样药草,其中相互皆长得相异,如何由你这般报出来?”

“我通病理多些,若此时将那人剖开,便知其人体内心肺脾肝胆肾于何处,而今只凭墙上这说是兰草亦有些相似之物,非要认出是何药草,岂非过于为难?”

源阳虽揶揄源协,但事实正如源协所言,壁画上绘有的草木,真就是潦草画下的几笔——而就是这潦草几笔,反而添了许多可行的猜测。

其一,无论以墙面壁画工笔见,还是念及建造此地宫的宫中工匠身份,无论如何,画上都不应出现“潦草”之感,因此究竟此草木是本就长成这样,便被画成这般模样,还是画匠并未见过实物,只凭所闻所感,而将其画至如此。

其二,画潜藏于表面墙皮之下,墙皮剥落时究竟有未将原有画上的笔触带下,或是之后要覆以墙皮,而仓促将画绘涂于墙上,才至眼下这般难辨。

其三,工匠、画匠许是见过此草木,亦知其效用,却不知因何缘由,须强行将其保密,故而在一整幅从未于画法、笔触之上出过瑕疵的画上,偏偏留了草木这一处值得留意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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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阳在脑中不断推演、盘算,却于其第三项觉出一丝惊惧——若工匠、画匠见过此药草,岂非说明早先不知于何时,大唐即已出现过如异骨、僵血、鳞症这般异病?

而这时的源阳,不禁瞪大双目,想到这几日只顾思及为何皇家有人要造此些异症,却忘了最要紧一事——既墙上已然出现有这般壁画,则异骨、僵血、鳞症究竟是凭空想到,还是据已发生过的事实而绘制……

想到此一项,她不禁脊背发凉,只因无论武后前后之大唐,还是武后朝当朝,皆未曾有何典籍之中记载有此三样异病,且即是异病,药书、医术、太医局中典籍,总该有所记载才是,然此时此刻,无论宫中还是太医局内,年岁长至三代之老者大有人在,却无人提及。

故而,究竟是武后将此番寻究,秘密进行至此一步,还是这原本就是一个深埋于前代人心中数十年之不宣之秘?

如此想来,一时之间怎能克制住心中之恐惧,竟有一种四周长辈皆无可信之感。

细细咂摸,敬诚此番自长安远道而至东都,就颇显离奇,离奇之处在于早时他言过,家父敬晖惨遭奸佞暗算而沦殁,此时本当是至为悲而感伤一刻,眼下见敬诚之状,却未尽看得出与记忆中之平日有何相异。

源阳一面作这般想法,一面又不断自行劝解,即便如今有如此多未解之谜,而眼前地宫又是这样一副让人只觉如鳞症案这般异事,永无休止之模样,但敬诚其人,自己与胞弟,乃至源氏一族皆对其信任非常,反之亦然,绝不该有相互隐瞒。

她一面想着隐瞒,一面看向正同向上张望三面壁画的敬诚,心中竟浮起一丝若是自己父亲源乾煜亦有事相瞒的话,又当作何解的失宜念头。

自姊弟俩一人一句相互对谈始,敬诚便默不作声,只随两人言语看向三面壁画,可他对此亦全然未有头绪,欲向源阳再询问些什么,却见对方也正以怪异的眼神打量自己。

不等敬诚发问,源阳即仓促地将目光闪躲开,望向别处,“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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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诚才言一声,几句低声咕哝忽而自地宫入口传来——是敬府家丁与早先异骨案时街面武侯数人将食水自外头取来,浑身上下解散发一阵沉闷气息。

“外头如何?”敬诚除先一日与一众武侯出去,与守在大狱中等候消息许久的狱卒们,交代过相关事由,再交代过之后一段时日之食水补给事项后,便由狱卒们自行散去。

狱卒们皆亲眼得见过,敬诚是如何三拳两脚便将东都府尹殴打至人事不省,故而此时就算敬诚并非右卫大将军,只冲见过的那通拳脚,也当对敬诚言听计从,一一应承下来。

由是,地上大狱内外的狱卒,按时按量将一日两餐及一份点心,往囚室中送来,再由与源阳相熟之武侯一众,分发至男女囚,不过期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地宫一事,也未准允何人提起。

而狱卒宁愿如此,于衙门当差,要的是会听话,而这差摇荡得久,要的是学会听不见话。

此一回,随家主敬诚一同来到东都的敬府家丁与一众武侯照例往地宫上方大狱之中去,取点心食水时,见到数名狱卒皆一副有话欲言,又多有顾虑的神色。

家丁遇此一众人,倒还显颇活分些,往狱卒前凑,借问城内街面状况,以打听出狱卒欲言又止之事。

相谈之巧妙在于,话若投机,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不投机,亦能在一方不断搭话中,“逼问”出预知之事。

狱卒被搭话的家丁烦得无法,又念及他家主正是敬诚本人,只直摆了摆手,“街面依旧,一切如常,鱼怪数量只增不减,倒有一事,自大理寺传得厉害……”

“大理寺?裴谈裴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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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尔之家主为又右卫敬大将军,裴卿之名讳岂是你能直接叫的,”狱卒嘴一撇,手比出作噤声状,但依然回答了家丁,“正是裴卿之衙门传来的。”

“是为何事?”家丁不以所谓礼数为要紧,只为求其事,得其实。

“有消息传,长安……亦遭了鱼怪之难,”狱卒语气飘忽,但语调坚定,“早先有言,裴大理寺卿修了一封奏书,往长安去,说的是如今东都城门紧闭,家家户户皆唯有必需之时,才往家门外出……”

“如此岂非常事?如此危急之事,何人又愿出门讨不自在。”家丁不以为然,却很快被狱卒嗤之以鼻。

“汝知什么!?难怪哪怕在那敬府,汝亦不过仍是名家丁,”狱卒撇了撇嘴,不等家丁回嘴,继续说道,“城中每家每户闭门不出,难不成平日须用之物,能凭空自风里生出来?”

“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项不都得有人贩,才买得着,如今都对鱼怪忌惮不止,不只是南市北市之中,商贩少了许多,那入苑前的西市,如今更是空无一人。”

“长此以往,就以今日所备食水而言,还是自府衙库房内特特申领而来,否则往城中去寻来,今日能吃上上前日备下的食材,则依然算是可了。”

“由此,裴寺卿才修下奏书,往长安去?”

“许是有这般缘由,不过以我听闻,却还有另一番意思……”狱卒声音压低,主动往家丁跟前凑了凑,“早先鱼怪之事生出,街面便有风传,静德王府与韦相之韦府之中,先几日便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众家丁、女婢还有年老帮佣,留在偌大府内。”

“如此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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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丁如此一问,而狱卒却不再答,只留下一句话另八个字,“静德王、韦相何许人也,最初知鳞症之人,岂非已有此上位二人?故而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面若霜打的家丁将打听来的这些事项,在敬诚问及时,和盘托出。

然武三思、韦巨源的去向未及引起敬诚在意,他只蓦然望向西侧长安的方向,哀叹一声,“怎长安亦至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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