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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面向自己生母武后不同,依真人所言,当今圣人彼时每日卯初便起,赶在辰初未至时,静候于玄元皇帝庙山门前。
起初,至辰初二刻,自道观之中飘出饭菜香气,山门才徐徐打开。
而与此同时,等候在道观外的,却早已不止当今圣人一人,足有泱泱数百人,自山门始,直前后整齐排列至山腰处。
数百人中,多为老幼,且独自前来者众,大都面黄肌瘦,衣着褴褛,之外每人手中或捧有破碗数枚,或以残垣碎瓦代之,大小不一。
于房州数年,当今圣人于当地遭天灾,发放赈灾粮时,方能见到这番景象,连来者面容上的神色都一模一样。
面色似在言——人人皆似不欲再存于此地狱般人世,却依然不得狠心去死,终只得苟活。
在这些人之中,虽亦流放至偏远之地,但依旧衣食无忧、享宗室待遇的当今圣人,此时衣裳楚楚、面色疲惫却颇具体面,于众人前,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武后崇佛,晚年尤甚,因此当朝的玄元皇帝庙,远不及之后那般颇具仙山楼阁之状,只是一处皇家时常到访的道观。
这般早时,除此一众无处可去,又不得食水果腹的黎民,才会不计一切,只为自己与不止从何事之上得以幸存的家人,领上一口得以入腹的吃食。
真人修道百年,立志以自身力所能及,福泽天下及世人,自然当行此事,亦乐于行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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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今圣人彼时困惑之处在于,明明每日清晨,便有这般数量之难民、灾民候于此处,等待救济,缘何丘真人偏偏嘱咐自己,定要于此时至。
较于此,更让当今圣人不解之处在于,只让他至玄元皇帝庙,连续几日,却皆未得与丘真人谋面,无论入道观之内,询问其他道士、道童,还是在各屋内悠哉行走,以寻真人踪迹,皆不得见真人本尊。
如此数日,当今圣人于反复游走之中,甚已然对翠峰山之地形,以及道观之内各处了如指掌,终寻不得真人所踪。
然因年岁与身份,纵有时因此烦躁异常,他亦不得立于空旷处,大声呼号丘真人之名讳。
如此又去数日,当今圣人开始翻阅各室之中的典籍、道书,其中晦涩,若无真人释解,只得知晓其字面之意。
当今圣人却非知难而退之辈,阅之一遍遇阻,则阅之三五遍,只待同念圣贤书那般,读之百遍后而待其义自见。
某日,当今圣人仍旧选了一处若书斋般所在,拿起一本道经,开始览阅。
屋外仍旧是东都城外蜂拥而至的灾民、难民,有序以简陋食器领取吃食的场面,人虽多,却静得异常,唯有盛具、容器的碰撞声。
这时,自屋外跑入一名衣不遮体、身形瘦小的孩子,同在书架上翻找,寻到一本既新却略显薄的道书,煞有介事地翻开,对其中内容毫不在意,沿着一端利落地将其中一页撕下。
此时再由当今圣人喝止住手,已来不及,但于撕书当场的他仍断喝一声,“此举竟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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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大喝却并未让那名孩子受到惊吓,反而是将撕下的书页齐整叠好,答道,“敬回郎君,因今日祖父身重,独我一人前来,未尽带得食器,故而取下一页,以裹几张素饼,带往祖父祖母处用以二老果腹。”
孩子语气之平静,一时让当今圣人竟不知是否是自己唐突,但转念一想,无论哪般世中,岂有无故撕书之理,于是循循善诱道,“小儿可知此书乃是此间道观所有,如此乱行撕书之事,恐有损道观众人于汝等施饼之礼否?”
孩子立于原地,扭捏片刻,语气却不弱,直直回道,“若无此纸,我又如何能将素饼带给祖父祖母?”
“既已至此道观中领取餐食,又如何不得向道观中人再要一碗一碟?”当今圣人诧异于孩子的坦然,又为他之这般坦然深感不满。
“郎君说笑,如此取一页,将素饼裹住,盛于衣物之内,如此至日向中天,便得将吃食送至祖父祖母嘴边,”小儿微微笑道,“若是以碗碟盛放,一路须慎而又慎护住素饼,如此祖父祖母当几时才能吃上?”
孩子见当今圣人正在阅览架上其中一本,顿觉不妥,“小人可是用了郎君欲读之一册?”
“并非如是……”当今圣人听孩子这句言谈,却不像是会以手撕书之人,“只是不论该当如何,此书亦不当随性私取……”
“并非随性私取,此屋内之书,我等一众,得丘真人所允,此间之中尽数书册,无论作为何用,但凡得用须取,便可来取用。”
“食器不可借,书却撕得?”当今圣人语气中之不可思议,全然不亚于听到他觉不可思议后更觉不可思议之小儿。
“凡道观之中所有,吾等一众皆得所允,可取用,食器亦可,只是……”小儿话至嘴边,却又显有些犹豫不知当讲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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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何?”当今圣人将手中的书收起,妥当收于书案之上,还特特当着小儿的面,将有褶皱的书面仔细以手掌压平。
看到面前这未曾谋面之人,又是询问不止,又是这般行动,越加不得轻易开口。八壹中文網
“但说无妨,只是在下深感好奇,欲询问一番。”当今圣人换了一副和善些的面孔,将书推至一旁,稍轻声些问道。
“只是……以小儿之见,以书页代食器用,更为稳妥。”
“此一言又是从何说起?”圣人诧异之感更甚,不由得略向小儿方向,前坐了些。
“郎君不知,小儿与祖父母所居之处,食器远比此物值钱,”孩子捏了捏手中的书页,继续对面前这位似乎急迫想要知晓详情的人说道,“食器但凡完整,稍一入夜,若不妥善存放,则大有为他人取去,还几枚铸钱,或是换得薄褥、几块胡饼。”
“小儿若自道观中,将食器盛以素饼带走,只路途之中,或磕碰,或小儿自身摔倒至其碎裂,或为人所盗,岂非再欠了道观一物?”
“早先我等亦觉撕书、烧书不妥,而依彼时真人所言,‘书中之物,哪怕孤本,凡字句记于脑中不忘,又广传人知,如此,如何还需书册纸页,为代代知其书中字句之人其身灭而神不灭,人人将其中道理融会贯通,便是书册长存矣’。”
“故而,如今以我等流离失所之人之身、之所居,独此于君有用,于我等无用之书页,方是最稳妥之裹食之物……”
孩子一气将心中欲言之事尽数说出,略有些战战兢兢地望向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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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人彼时于心中默想,何等世中,竟还有如此贫乏之人,偌大神都之内,竟还有以区区食器为置换钱财之物之所在。
孩子愣在原处许久,当今圣人直直盯着他出神,未移开目光,手却伸向方才放好的书上,毅然决然撕扯下几张,“汝所言甚是,若只以纸张所书为重,而不通晓其中之意,是为与未曾读过并无分别,素饼亦由油浸,多垫上几张才是……”
他将书页交于孩子手中,以手轻推,示意他出外领取吃食。
而他自身,亦跟随其后,行至一众正在分发吃食的道人之中,加入他们,亦着手行动起来。
才相助未久,在他身边的一名道人忽而停住手中之事,转向当今圣人,“道友,真人正于后山小居之中,待道友前往。”
当今圣人正觉困惑,又欲问何处通往后山,却听见一旁有个才方听得的声音忽而说道,“郎君,于彼处!”
只见之前这名小儿,以手指向玄元皇帝庙东侧,隐约能见到一棵大树的树顶之处,“向树顶而去,便能得见真人所在之小居!”
“如何不早于我言?”当今圣人彼时于心中想到。
“若早于殿下言,殿下又怎能以亲身体验如今盛世之中其真实人间?”真人的话猝不及防地于当今圣人脑中响起,而方才与他对话的道人,正以颔首相对。
当今圣人悄声问道,“莫非真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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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诚之人,凡世间一切发声,以心所感,便得听得清楚,道友莫要因此心生慌乱,反而误了此刻道心。”
“何为道心?”
“正道为道,邪道亦为道,凡以诚心所选之道,其心方为道心。”
“不论正邪?”
“若正直之人,以诚相选,如何又会选至邪道?且此世中,无谓善邪、正反,凡事无绝对,只凭道心所向,便是自己将行之道。”
“道心所向,乃是将行之道……”
当今圣人复述一句,忽而想到,这番言语便是方才所览阅书中之难解内容,瞪大了眼,看向眼前的道人,“究竟因何……道长亦能知晓吾……”
他慌不择言,心想若凡是道人皆可洞悉人心,则自己于此玄元皇帝庙中,亦能习得此术,而得了此术,他日又何尝不能坐稳整日须面向一干人等钩心斗角之皇位。
当今圣人还欲再问几句,道人却客气地摆摆手,不打算再回应他,只以手指向方才的孩子,又张开手掌伸向真人所在的后山。
他忽而响起孩子在书斋之中所说过的那番话,顿时开悟,言了句,“多谢二位。”便转身往后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