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以曾经而言,长安之于颜娘,一如颜娘之于长安。
然所谓开悟,有时只需一瞬。
于如今颜娘而言,当初的“幡然醒悟”皆源于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
明面上,世人皆以趋炎附势为耻;暗地里,寻常、哪怕是稍好些的人家,谁先攀附上权贵,谁便有先行鸡犬升天的机会。
因此在大唐还都如此要事上,可谓近百年之大变革——“世人都如此说,便知这不过是狗屁一则”。
打小就开始混迹于长安街头,颜娘见过无数满怀期望的人,最终堕入深渊。
这些人唯有共通之一处,便是直当一国之运,即为自身之命。
与国运相联的只有能决定国运之人,岂与寻常个人之命有分毫关联,由此那些满怀希冀的,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颜娘每每想起自己还算丰衣足食的幼年,又联系到彻底记事之后的饥寒交迫、露宿街头。
这般落差皆源于,自己出身的那小官小宦家族,一族之长偏以为武后称帝,功在千古,便置下万千家财,攀上了武氏一族的旁系。
只当他日武后千古,武三思、武崇训终将继承皇位,由此自己一族也将飞黄腾达。
谁又知,彼时庐陵王——当今圣人被传召回神都,不多时即被封为太子,即便如此,颜娘的族人也未放弃过自己那番鸡犬升天的大梦,只以武氏与太子、太子妃韦妃交好,将来登基,总少不了与武氏一族相关之人的荣华富贵。
而荣华富贵的部分,对那时尚过于年幼的颜娘,就似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
真正待到颜娘懂事时,家中状况已然急转直下。
武氏将过多精力都放于朝堂之上的党争及拉帮结派,谁又顾得上一个曾经倾尽家财只为成为门客的人。
很快,更大的打击即至,“神龙兵变”剥夺了武氏一族主导朝政的最后希望,虽未尽失去所有,但上好的大周江山,转眼间还回大唐,且朝堂之中自己一方,还立有韦氏一族。
更莫提,站于对立一面的显唐一方。
最终,真正致命的,便是还都。
原以为,圣人决心自东都还都长安,势必将恢复往年光景,重用在长安亦多有布局的武氏。
可事与愿违,又或是说武氏操之过急。
在大举东都水祭及吟天殿一事上,武氏太疏于看管,且与韦后勾结在一处,保有过多私心。
后异骨案暴露,武氏自顾不暇,而早已被忽视许久的颜娘族人,迎来家族的最后一刻。
早于异骨案多时,圣人登基的一刻,颜娘记忆中的家族,就已经分崩离析,原本一家加上仆役婢女百余人,至那时,仅剩一众十余老弱病幼。
族长却早早于升官的梦中,含愤离世。
颜娘哪怕再懂事,也不过是一个初长成的少女,如何担得起一家之重任,更何况,这一族,要是那个女人不在,对颜娘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一族。
然那名每每自宫中来看望自己的神秘女人,却许久未至。
这个“许久”,要以五年计。
那个女人到颜娘家中,常常行色匆匆、风尘仆仆,身着宫中装扮,又非一副下人的模样。
言其美貌,倒也未必,但气质非凡,家人都传此人之前为武后看中,服侍于跟前。
而后,武后称帝,迁都至洛阳,此人便没再出现。
最后一次与幼小的颜娘相见,是一个乍暖还寒,却已然四处花开的日子,那时女人拉着颜娘的手,言一同往东市走走。
颜娘每每与她出门,都甚为开心,而此一次,乃是她只觉幸福的一刻。
在家和族人一起,众人从未向她提及过父母亲是何人,也未曾引她见过父母亲,因此颜娘从小便只认自己没有过双亲。
而这个女人的出现,至少补全了些许颜娘藏于心底的,关于所谓“阿娘”的空缺。
那时的颜娘拉着女人的手,问下回何时相见。
女人没有回答,反倒是说起她自己母亲的事来,说自己的母亲居住在曾经的神都,于纷乱时意外染恙,无法可医。
阴差阳错,彼时正好有云游的道人,在城中施救,偏就遇上了自己母亲。
之后母亲病愈,与道人交往甚密切,后神都陷于武后欲夺其政。
混乱之初,她的母亲便随丈夫一家,投靠至长安的亲属。
而仅有的孩子因病,被母亲辗转托付于那位道人照料。
谁承想,之后在道人处,就是这仅有的孩子,竟经由道人,意外遇见当朝武后,被对方相中后即被带往长安宫中——这仅有的孩子,便是这时的女人自己。
“娘子与自己母亲而后何如?可重逢否?”那时幼小的颜娘好奇地问道。
“重逢?自然……重逢了,不过不多时母亲病逝,我则一直留于宫中,”女人的眼神瞬间黯然,“只不过,如今我或将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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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颜娘喜欢娘子,不许娘子死!”颜娘抱住那位女人。
女人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生老病死,总有一别,更何况宫中生活,又岂是常人能妥帖应付的,我只是不想再强撑了。”
这句话颜娘当时不明白,而眼下却懂了,她好好以绢帕,将那日女人给自己买的一支银质绣球花样式的步摇卷起,妥帖收在自己的衣服里。
口中喃喃道,“羽丰卒于山,山燃烽火关,观尽槛内事,他日人颜展。”
又自言自语一声,“待此事了结,我亦去寻你。”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