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巨源如何也没想到临了一刻,竟是因与自己才私下结盟不两日的崔湜不甚说漏了嘴,竟一把点破城中乱象及异案的源头,使自己陷入眼下尴尬的境地。
而所选时机又是如此不凑巧,偏在韦后暂代朝政的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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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日上朝还未有任何迹象,忽于今日便当殿宣布这一消息,本如何都是一值得复周一方庆贺的消息,朝堂之上众臣的反应也说明了这点,可偏偏就有崔湜这一番表现……
韦巨源决然回到家中,于前厅怒砸一气,引得家人及家中下人无一敢轻易近身,只静立在院中远远看着。
他回想起发生在明堂中的一幕幕,联想到这几日经由与崔湜、陆礼昭的几番相谈,而引发心中那种隐约的惴惴不安,平静下来思考,似一切早有前兆。
而且从明堂退下来,想要第一时间找到崔湜,威胁他一番,就在叫住他,见早先还有些意气风发在脸上的这名中书舍人,脸色难看得如如丧考妣。
韦巨源彼时便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自顾离开了,在已经失了魂的崔湜眼里,这时的韦巨源也有些落寞,甚至可言是落魄。
殿上的韦后离开时,几乎是以要将其千刀万剐的眼色,甩向韦巨源,而对官职低些且平日就未有何亮眼表现的崔湜,则没有任何表现。
同朝为臣,又属一派,至大难临头时,也未必仍有所谓“共同进退”的觉悟,因此崔湜在自己还未受到额外对待前,望着早一天才威胁着自己与其结盟的韦巨源背影,快步反向走远。
可在他“抛下”韦巨源的同时,崔湜自己同样察觉到了身边其他同僚的疏离,无论以他们有意与自己拉开的距离,或是那些窃窃私语和有意无意抛来的眼神,似乎都在重复一句话,“此知情不报之人,先是隐瞒实情,如今又在言语中有如此闪失,与他相近,稍有不慎便如当朝韦相,顷刻之间失了凭依上位的底气不说,甚被革了要职。”
而在显唐一方,更是揣摩起崔湜的动机来。
他们认为崔湜作为发现惠和坊异骨浮尸的头一人,不仅未在之后探案过程中予以任何协助,还似刻意将此事置之度外,全然未有作为一名朝臣的担当,如今对韦巨源又这般落井下石,甚至玩笑说是否自己一方的何人,将其策反为安插于复周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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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言语在崔湜听来,何其刺耳,可又只能忍着,毕竟那一时因担忧家人安危而脱口而出的言语,并非捏造之事,而是事实,头一回因说出事实遭受这般对待,虽始料未及,但可接受。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便是报应于此。
但亦有被这同一真相逼至退无可退之境地之人,韦巨源心情平复之后,反而陷入更深的绝望。
吟天殿监造本就是强加的差事,这时被取走倒算得上是种解脱,可因这件差事旁落而导致的事由,却是他不敢轻易思量、预料的。
殿上韦后的反应——无论举动、言语、神色,还是韦巨源自己抱着一丝希望,想在下朝后跟随韦后脚步往后宫去,卑怯与她谢一番罪,却见武三思正难得地谨小慎微地跟在她身后,静听韦后的一番呵斥。
与此并无太多直接关系的武三思都遭此对待,这时韦巨源要是自己上去,怕不是本想着要威震朝堂,却无意间因精冥石一事,吃了当头一泼冷水的韦后不止要将他革职,甚要直接起杀心。
常言伴君如伴虎,眼下谁安坐于明堂殿内,谁便为君,思及这一点,韦巨源快速离开紫微宫,便颇增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躲一时算一时。
但返回自己府上,行至一半又添了其他烦恼——所谓将监造吟天殿权限移交一事,如这是一场战事,韦巨源此时一败涂地,败便败了,还要他将败因写下,拱手向另一方呈上,这般行动对他而言,是不可忍却又不得不忍的一番羞辱。
他未返刑部,则这一日某日雍王、裴谈等人必将登门,若登门,则暂被囚于韦府内的陆礼昭必然暴露。
韦巨源那时就在回想雍王与裴谈在朝堂说的只言片语,忽然发现其中蹊跷——究竟他们是如何将异骨症与丘真人、灵晶石的关系知晓得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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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诧异归诧异,在返家途中的韦巨源与此时已回府发泄一番的他并无二致,对未知将来的提心吊胆远大于对其他事的在意。
平日安稳舒适的家中,这时竟像是一处正在无声拷问他的囚牢,只要稍加松懈,整个人的精神便会全然垮塌。
在此番深深的绝望中,他脑中灵光一现,闪过一人的身形——翠峰山丘真人。
眼下若言何人能行搭救之事,除一直参与其中并保持掌握事态发展的丘真人外,再无他人。
他心中笃信,口中念着“事不宜迟”,脚下抬起步子就往外大步疾走,不留神被从外匆忙而来通报的仆役撞了个满怀。
韦巨源朝着已经摔倒在地的仆役猛踹数脚,颇有些借此举动以泄愤之意,直至仆役呈一副鼻青脸肿、口鼻是血之状,才方停止,口中还骂,“不长眼的田舍汉,未明缘由便与府中疯跑,平日亦如此于府内乱窜?!”
仆役疼得睁不开眼,只瞄见家主此时怒目圆睁、面色铁青,没有再仰于地面,只忍住剧痛伏在地上,“非小奴有意冲撞阿郎,只是此时有一行亲兵与武侯立于门外,言要见阿郎,小奴速来通报,未曾想阻了阿郎去往别处……”
见仆役已经难忍痛感,直用手揉搓伤处,韦巨源即知方才用力过度,但有话还未问完,“可是雍王殿下与裴谈大理寺卿一行?”
“来人……确如此告知,此外还有两名年轻女子驾马随行,一人不知来路,另一人似城中源府之娘子,源阳。”
“源阳?!她来作甚?”韦巨源脱口而出,任如何思索也猜不透为何源阳会随此一行人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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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后仆役这一句更是让他不明所以,“以小奴、小奴之见,还未止如此,那源娘子……亦携了数十名武侯至。”
源府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但“天子脚下,未有私自屯兵之理,他家中的女儿竟携了武侯至?”
韦巨源话音才落,就发现仆役已经侧身歪倒在地,因方才的几次重击,昏了过去,“无能贱奴,”他嘀咕了一声,“来人,你们将他带往住处,寻郎中看诊抓药,若不治,去他奴籍,补些钱财于他家人便是。”
向其他仆役嘱咐完,他脚步沉重,改为慢行,往府门踱步。
仍有十数步才至门一侧,他透过敞开的大门,即见到乘在马上的雍王、裴谈,源阳与另一名从仅露出的眉眼看,年轻得多的姑娘一同乘于另一匹马。
那名女子的眉眼,总使他有种似曾于何处见过之感。
以他自己的视角看,这时门前这几人,与他们身后数量远超百人之多的亲兵、武侯,不可不谓“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韦巨源艰难地迈开顿时变得沉重的步伐,站在门槛内侧,稍稍仰视面色平静的雍王,不知该作何言语,只称,“殿下……”
“韦相好脚步,我与裴寺卿只于宫中停留短时,转眼往刑部至,就未见韦相身影,若非再往了一趟贞观殿,定不知韦相此时已返家中。”
“下臣自以擅自返家不妥,然身体顿感不适,实难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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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谈以一副“早知其中何意”的表情轻瞄了他一眼,韦巨源与他四目相对,与往日不同的是很快将眼神闪躲而去。
“不知殿下、裴寺卿,此行前来舍下,是为何事?”他转而一副遭了风寒,如不禁风的模样,抬手示意仆从搀扶一把。
“吁……”雍王控住马,一步跨下,其他几人随后陆续下马。
“韦相可知此女为何人?”雍王手指向陆礼昭胞妹,她离开源府时一腔热血,可这时在一众人前,显得格外怯怯,只敢露出半个身子,拉住源阳的手不放。
“殿下恕下臣眼拙,常遇之人尚认不清面孔,此女若仅有几面之缘,亦难对上姓名,更何况此女,下臣确信,未曾有过谋面之缘。”
“那便是了,若韦相言见过,则事由之中,反而变为另一宗了,”雍王如同猜谜般的言语,让韦巨源心里没底,“此女韦相不知,然本王听闻其兄,却与韦相颇有些渊源。”
“其兄”二字一出,韦巨源便知眼前这般场面究竟是为何,不禁蓦然胸闷腿软。原以为不过是前来索要与监造吟天殿相关的文书,以及建造期间的记录、造册,只是移交权限,本无需兴师动众,然这数百亲兵、武侯,便是因韦府私自扣押陆礼昭,前来行威慑之势。
“话既已至此,”韦巨源推开身旁假意要其搀扶的仆从,双手交叉,一拜,“殿下必知此女其兄陆礼昭,所犯可是数宗命案,此外更是重伤郡王,其中哪一项由刑部定夺,都是死罪,下臣将其控于家中,不过是不想其于城中一众同谋,伺机而动。”
“想必诸位此时至我府门前,已知晓得更为清楚,重伤的那名郡王,却与伤其的这陆礼昭,颇有些渊源,所谓‘隐兵’一事,岂是空穴来风?”
他看着几人眉头紧锁,打算做最后的挣扎,“城中仍有不明数量之隐兵,韦某如何敢将陆礼昭此般重犯,擅自置于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