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推开最里间的客房门，玄凌就听到一声轻笑从屏风后的床榻上传来。
“凌王，好久不见。”
“小王叔，我们又见面了。玄凌站在屏风一侧，看着床榻上的人影，眼眸微凌。
“南溪，死了？"
床上之人吃力的坐起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气息也有些虚弱。
"小王叔，你怎么伤重如此？"玄凌嗤笑一声：“传说中的北刀战龙，如今听起来,倒是连提刀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寻一声轻笑，侧头向屏风看来。
“凌王，你都猜到了……也是，你这么聪明的人，想来也瞒不了你多久。”
玄凌见屏风后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自己也不急，负手而立，神态自若。
“南剑第一人，小王叔是何时寻到的？”
“不久，你们在南疆时，我恰好在昆仑山下遇见。只一看身子，就知道他并非凡人。几番招呼，他也看出了北刀的招式。“苏寻自顾自的笑着：“江湖之人，性格直爽，交往不过是你来我去的交情比试，比起朝堂，简单多了。"
“所以...小王叔利用信任和单纯，认为他们更好煽动？更能为你所用？"玄凌低头一笑，再抬眸时眼神就带了揶揄。
“各地草莽，势力汇集多年，早晚都会反叛，我只是...顺水推舟。"苏寻看着屏风，笑着道：“将来有一天，你们还得谢谢我，提前为大成解决了江湖势力的威胁。"
"这次平叛，江湖人事死亡过万。"玄凌唇角勾着，冷言道："各大门派伤亡过半,小王叔你不心疼吗？”
"我心疼他们作什么？"苏寻抬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惨笑道：“命不久矣，将来的事情，又与我何干？"
“翎儿呢？小王叔也没有为她所谋？”
玄凌抬步绕过屏风，就看到床榻之上，面色蜡黄的人，眼底里闪过一丝诧异。
苏寻见他进来，抬眸对上他，苦笑着：“让凌王见笑了..我是真的，命不久矣。
"旧伤未愈？"玄凌站在床边三步开外的位置，睨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人。
“积郁成疾。苏寻咧嘴笑着：“心病难医。”
玄凌眉心跳了跳，将眼眸里的轻蔑压下去，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瞧着他。
“怎么？小王叔是愧疚当年柔然作为？还是愧疚如今的搅乱太平？又或者，小王叔还有什么别的罪过，本王还没察觉？”
苏寻抬眸看着他，半晌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凌王，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他眼眸枯槁却清澈，一眼瞅着玄凌，其中的杀意不言而喻。
"玄凌，你在小意身边一日，她就不会太平….苏寻笑了笑继续道：“我活着一日，就有一日想要杀了你，还给小意一场太平安稳的后半生”
玄凌挑眉，不怒反笑道：“如今看来，小王叔怕是杀不了我了。”
玄凌上前一步，看着床上的人，眸色冷冽，抬手抽出腰间的银剑就在他腿上敲了两下。
苏寻没有任何反应，和玄凌预料的一样。
这双腿，已经坏死了。
曾经白衣出尘的小王叔，再也站不起来了当日在月亮泉，被狼群撕咬的伤口感染，今日的他，命不久矣。
“玄凌，你可知道，我离开柔然那日，对南溪说了什么？"
苏寻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又顺着玄凌的剑一路看上去，嘴角的微笑，在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玄凌沉了沉嘴角，示意苏寻说下去。
苏寻自顾自的笑着，道：“我告诉她，如果你爱他，那你就杀了苏许意，如此，他才有可能爱上你...如果你恨他，那你就杀了自己，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报复。"
干渴的唇角生出裂纹，苏寻干笑着问道：“玄凌，南溪爱过你，所以她想杀了小意…如今她自尽而亡，她，是恨你啊！”
玄凌听到南溪的死，也跟他有关，眼里瞬时也带了杀意。
一把银剑抵在苏寻的喉结上，再进半分，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苏寻，你还要让多少人为你陪葬！”
苏寻喉咙沙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听的人头皮一紧。
“玄凌，我本想拉你一起走的..可是，我没时间了.."苏寻丝毫不惧喉间的利剑，笑意盈盈的看着玄凌，问他：“你可愿意，放小意一条生路？"
“不让她太平的人，是你。“玄凌垂眸看着，眉心微蹙：“亡了柔然的人是你，杀了王庭众人的人，也是你如今，你又是什么身份来告诫我？让我放她一条生路？”
苏寻喉结动了动，被银剑够破一道血痕。
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映在白皙枯瘦的皮肤上，直直没入领口去。
"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带她一起走..如果当年，我带她一起离开王庭，一起仗剑江湖，如今的我们，应该也有了像小意这么美丽懂事的女儿。”
苏寻眼光看着远处，声音越发沙哑的说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在那颗白桦树上看到了她当年刻的字，后面还有一行字，写的是永生不再相见.她死的时候，应该也是恨我的吧”
苏寻回眸看着玄凌，问他：“你说，玉儿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的南溪一样，也是恨极了？"
玄凌冷嗤一声，看着可悲又可恨的苏寻冷言道：“因为你自己的错误，就要让翎儿身边的人为你殉葬，你即使死去，又有何颜面见她的母后！”
苏寻笑着，收回目光看着喉间的银剑。
半晌后，他抬眸看着玄凌，渐渐蹙眉。
“玄凌，你怎么总是一副不会错的样子当年，欺她骗她瞒她伤她的人不是那个跟我一般自负自狂的你吗？"
手上一震，银剑收了半寸。
“我是错过。"玄凌眼眸微动，看着苏寻继续道：“所以，我用毕生去还。"
"可是苏寻笑的凄惨：“我没机会了…玉儿她，没有给我补偿的机会玄凌看着苏寻逐渐笑的痴狂。
单薄的背脊笑的弯下来，就像对折的纸张，一碰就碎。
“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了她？“苏寻一边笑着，一边从床上挣扎着爬下来，扯住玄凌的衣摆，仰头看着他：“当年，小意的父皇，就选择了王庭和王权..我给过他机会的！是他不要……”
玄凌皱眉看着脚边的人，问道：“柔然国破之前，你跟王上说过？"
"是啊.我说了，他只要肯放开玉儿，我就护着柔然，不让大成的军队踏入半步可是，他没有选择玉儿他选了柔然。"
玄凌冷斥一声:“家国,妻儿!你叫王上如何选择!”
“玄凌...苏寻眼里的凄然看的人心寒，他笑着道：“可是，你选了小意…..你选了妻儿，当年的他，为什么就不可以？”
玄凌抿唇，不再答话。
苏寻挣扎着，紧紧的攥着玄凌的衣领站起来。
“看在你选对了的份儿上，送你一句诗.”
他凑过来，整个人趴在玄凌的耳边道：“预埋童年桂花酒，终不似，少年游...说完，他抬着玄凌握剑的手，在自己脖颈上一划。
一日内，玄凌目睹两人在他面前自刎而亡.遍地的血液喷溅，自己的一身玄色袍子也终究被染上血色.耳边一片寂静，却又有什么嗡嗡作响。
眼前的人轰然倒地，嘴角还带着凄冷的微笑，眼眸闭合，一生终结。
预埋童年桂花酒，终不似，少年游。
相迎不远道，直至长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