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减俸禄的话一出，四座皆惊，却无人再敢说话了。
苏许意像是看不见各位三品以上大员的神色，自顾自的笑着："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交给顾爱卿去协调吧，下个月起，按照品级，逐级削减，抵充军饷。”
顿了顿，苏许意起身，笑着道：“从孤开始，皇宫用度，削减一半。”
一半？！
又是一语惊人。
女帝的决心之定，从自己身上下手，朝臣再有怨言，也不敢再置喙。
七日后，顾步知躺在太医院的偏殿，眉头紧锁。
赫连容抬手施针，也不见躺着的人喊痛，有些诧异。
朝中减俸禄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虽然太医院不涉及在内，金娜的户部却是漩涡的中心。
这几日，没少听着她来耳边叽叽喳喳。
"这里疼吗？"赫连容按着肩井穴的位置，问顾步知道：“平日里，睡眠还是不好？"
“嗯，“顾步知埋着头，语气有些疲惫：“这两日，睡眠更差了。"
“今日针灸后，我开几副安神的方子给你，回去煎了吃。"
“可否开药丸？”
顾步知侧眸，想要转头看着身后的人，却被一根银针没入，阻挡了视线。
“大人，不要乱动。
赫连容轻声轻语，却透着医者的淡定威仪：“汤药入喉，虽然苦涩，效果却是更好些大人为什么要用药丸？莫不是，府里的管家和侍妾，不会煎药？”
无奈回头，顾步知乖乖躺好，他埋着头闷声闷气的说：“我不是怕苦。只是…”
顾步知轻嗤一声道：“管家陈叔是南梁来的老人，年至花甲，每日要早睡，我也不忍心麻烦他日夜煎药。府中其余的厨子侍女，时至年关，我也将他们一起放回去，元宵之前府中没人伺候，自然也没有人可以帮我煎药。
"侍妾呢？"
这句埋藏在心里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赫连容就觉查出自己失言。
“是下官唐突了，下官竟然忘了，顾大人的侍妾，小产后，应该还在恢复期。赫连容手上不停继续施针，心里却是咚咚直跳，乱的很。
“顾府没有侍妾。"
顾步知微微抬起头，侧眸看着床边人的朝服衣摆，缓声道：“赫连大人救的那个侍妾，是三年前入府的，我没碰她，她也耐不住寂寞，跟了外头的野汉子。”
顿了顿，顾步知仿佛是自嘲的笑了笑道：“直到那日她小产，大出血，我才发现府里竟然还有这些腌臜事情。"
赫连容手上一滞，耳朵却继续听着。
“我不忍杀生，便遣散她离府，让她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只是前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尸体被人发现死在城郊，那个野汉子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
顾步知语气轻松，仿佛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赫连容缓和心绪，稳了稳手腕，却没有再说。
半晌后，所有的银针布尽，她才说道：“药丸还需要两日才能治好，这两日太医院的蜂蜜用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去后山采蜂巢，所以，要耽搁些日子才能给你。”
顾步知不解，侧头问道：“怎么？太医院的蜂巢蜂蜜，还要赫连大人亲自采摘吗？
之前户部批的预算，都用到何处了？"
赫连容抿唇一笑，不在意的说：“蜂蜜的银钱是批了一些，但是这些预算只能买的到一般的蜂蜜，不够纯正，后山有个养蜂人，天冷了他会带着蜂巢迁往南方，可是还留了些给我，用冰在山洞里镇着，我要用的时候，就会上山采摘。"
“太医院的预算，也吃紧吗？说起户部，顾步知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起来。
"这半年来，从柔然到南疆，再到陛下有孕，太医院一直紧着最好的方子供给，银钱不吃劲，再遇到难得的药材，就更难筹划。”
赫连容说的清淡，心里安稳的说：“所以，我常常会研究些新的方子，看看能不能用常见的药材代替珍稀药材，如此，便可以批量制作，省心又节省成本。
“我之前送来那些"
不等顾步知说完，赫连容就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自己的银钱，“她顿了顿，看着顾步知道：“虽然陛下和凌王都说首辅大人不缺钱，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也不喜欢欠着别人的，还请顾大人收下吧。“沉默半晌，顾步知开口答应："好。”
他抬眸看着，笑了笑问她：“这笔钱，我收下了，那之前赫连大人来顾府救人，这笔钱，又该如何算清？”
"举手之劳，不必算钱。"
"要还的，我也不喜欢欠人情债。"顾步知看着赫连容道：“不如我请赫连大人到酒楼里吃顿饭，如果赫连大人觉得男女授受不清，也可以叫您的心上人一起，我请二位吃饭，还清这份人情债。”
赫连容抬眸，看着顾步知，嘴唇紧抿，心里更乱了。
"不，不必了。"赫连容重新低下头，后退一步道："首辅大人，位高权重，不适合公开的抛头露面，我.下官也没有这个福气”
双手缠在一起，平日里淡然的神色有些慌乱。
“如果，首辅大人看不上这些银钱，下官收回便是”
说着就要伸手拿回银票。
刚刚碰到银票一角，顾步知起身将她的手按着，连同银票一起握着。
肌肤相亲，两个都是一怔。
片刻后，顾步知先展颜：“给都给了，还要拿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赫连容将手抽出来，走到他的身后，看着乱作一团的银针，轻声道："都乱了，得重新扎。"
“乱了好，慢慢整理，我可以等。”
赫连容抬眸看他，无奈道：“重新扎，很疼的。"
"怕什么？"顾步知重新趴回床榻上，轻哂：“从前都不怕疼，今日又怎么会怕等这一会。"
赫连容权当他在说旧伤，心里也没做他想。
知道一个时辰后，人走了，她一个人在偏殿整理器具和药材时，才觉得不对。
“都乱了，得重新来过”
“侍妾耐不住寂寞，和外头的男人好了..”
“给了人的东西，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慢慢整理，我可以等。”
这话里话外的，怎么越想越听不懂了。
“想什么呢！"金娜从后头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她的心里漏跳了一拍。
“你.怎么有空过来？"赫连容继续整理，掩盖方才的失神。
"别提了，今日首辅大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召集六部商议，将各位大人们聚在文华殿里，咱们这些小兵小卒还听不得.我啊，刚好过来讨一副治疗牙疼的方子，这两日着急上火，后牙槽碰都碰不得。”
金娜抬手摸了摸侧脸，看过去确实有些肿。
“你不会煎药，我今日得闲，给你熬好，晚膳时送去你的府里，可好？”
"赫连姐姐最好了！"金娜抱着她，在她肩上蹭蹭：“如此艰难时局，也就只有赫连姐姐这里可以躲躲清静了。”
莞尔一笑，赫连容拍了拍搂在脖子上的手，说：“我们这些医者，也就只会些草药,不比金大人，铸币救人，支援前线。
金娜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看着赫连容手上的银针暗暗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后的时光总是分外的漫长。
赫连容守在太医院，为女帝熬制日常的安胎药，顺便为金娜煎了一副去火汤。
手边，还有一个药炉子空着。
眼眸低垂，赫连容想了想，便也将配置好的安神药放入壶里。
空着也是空着，药丸还需要几日，那样伤身费力的事情她也不懂，只能尽了医者本分，让他睡个安稳。
今日要去给金娜送药，金娜的住所也在城郊，和顾府距离不远，她煎好药，便顺路一起送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