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了朝,阳光明媚,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顾步知俯首踱步,出了文华殿转身来了太医院偏殿。
偏殿内空无一人,他自己在偏殿内踱步看着。
整墙的药材盒子,用两种文字标注着。
西域的文字流利娴熟,大成的汉文一笔一划,规规矩矩。
笔记算不得好看,但是一定是认真的。
西域的她,也才到大成一年。
汉文诗词,也是一边学,一边练,能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算进步很快了。
走到最后一排,有些药匣子还空着,半关半阖的样子,与旁边的有一些不同。
药匣子严严实实的嵌在墙柜里,匣子上的铜环也比旁边的几个更加光亮。
想来是常常使用的。
鬼使神差,顾步知抬手,拉开铜环,里躺着一封红梅信纸。
这种信纸是中原都城闺阁女子常用来写信诉情的。
想了想,伸手打开簪花小楷,娴熟的写着:“落花流水,清浅不知。”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东去流。
她已经有了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顾大人。”
赫连容从偏殿走进来,就看到顾步知手上拿着自己的秘密,一时间有些窘迫。
仓惶中,她难得逾矩的一把夺过来,握在手里。
顿了顿,赫连容退后一步再行礼道:“下官不知道首辅大人亲临,未能远迎,还请大人赎罪。”
顾步知看着她,一时有些怔愣。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正过身回了一礼。
“赫连大人,我是来讨针的。"
赫连容将信收进袖口里,侧身让出一条路,道:“施针的床榻在后头,不在这里。顾大人请.方才的尴尬凝滞了空气,顾步知没有再说话,跟着她来到后头。
背脊施针,顾步知在屏风后褪去上衣,趴在床榻上。
赫连容净了手,面色淡定的进来,看着顾步知布满旧伤的后背。
冰凉的指尖探上去,按着穴位一次摸了一遍,眉心微蹙。
顾步知被这若有若无,酥酥麻麻的触感弄的一阵紧绷,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说道“这旧伤吓到大人了。”
“顾大人,不是文臣?”
赫连容看着床上之人这纵横交错的伤口,有鞭子,也有刀剑所伤.层层叠叠,没有十年,不会这样严重。
“我之前在南梁,是跟着凌王的。顾步知笑了笑,不在意的道:“凌王身上的伤口,更多一些。”
“别动。”
赫连容回身拿起一根银针,在火上炙烤,缓缓没入背脊的中心穴位。
闷哼一声,仅是这一针,顾步知的额头上就细细密密的渗出汗来。
“旧疾难愈,如果想拔出根源,会有些吃力。"赫连容声音沉稳,在病患面前,她永远是一副淡定自如,又温柔慈悲的样子。
顾步知吃痛,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听到身后的圣手一边施针,一边问他:“阴雨天,可会酸痛?”
咬牙点头,顾步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算是答复。
“夜里辗转,有时气血逆行,睡眠不安?”
眼眸微动,回过头来想看着她,却被她低声阻止:“不要乱动,这一针扎在肩井穴话音未落,酸酸麻麻的一针没入穴位,顾步知一阵晕眩。
他本是习武之人,硬伤外伤,流血再多也不会轻易说痛。
只是这银针之下,酸麻胀痛的感觉,让他里外不是,难以忍受。
“放松。"
赫连容觉得手下的肌肉越来越紧,眉头微蹙,缓声道:“你这样紧张,我扎不进去顾步知深呼一口气,埋着头对身后之人道:“大人一手银针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触感确实难忍,让大人见笑了。”
“首辅大人伤重,所以更难受些。”
赫连容手下稳健,毫不含糊的继续施针。
“不如,大人和我聊聊别的,可以转移些注意力?分散疼痛。
顾步知沉声,自顾自的继续道:“方才的药匣子里,那句诗词.”
话说半句,身后施针的力道骤然加深。
顾步知吃痛,一滴汗从侧面流下。
“首辅大人,虽然您位高权重,可是这太医院,也不是您的管辖范畴。”
赫连容言语不善:“草药成分,大人更是不知...莫要乱用,伤了身子。
顾步知忍痛解释:“我无意打扰冒犯了大人,是我的唐突”
赫连容不语,继续施针。
“只是见到那两句,我就想起中原的古诗里,也有些爱而不诉的意境.”
顾步知徐徐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还有半句: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清浅人不知...顾步知侧头问她:“大人,可有意中人了?
赫连容插入最后一根银针,回身关上药盒子,走到顾步知目光之外的地方净手。
水声一下一下的淋着,偏殿内都是草药的香味,顾步知一时有些晃神。
赫连容一直没有答话,直到收拾完物件儿,才从袖口里掏出一粒药丸,放在床榻边"这是养身子的,请首辅大人带回去给府中侍妾,小产后需得静养,才能恢复身子“不必了。“顾步知侧眸看着药丸,背上还插着针,不能乱动。
“大人,还真是铁石心肠,不知道怜香惜玉。”
赫连容语气清冷,退后一步行礼道:“半个时辰后,会有太医院学徒为首辅大人拔针,下官先告退了。"
"赫连大人”
顾步知开口唤她:“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赫连容半侧着身子,语气更冷了三分。
"意中人?”
她淡淡的:"在西域,女子的意中人就是夫君,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就像草原的狼群,忠贞不二。不像大成,意中人,未必是枕边人..枕边人,也未必能活的开心。
顾步知不知道赫连容话中深意,正咂摸着,就听到赫连容继续道:"银针不能日日施针,七日后才是第二次。期间,首辅大人不必来了。"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出了偏殿。
落花流水,清浅不知。
意中人?枕边人?
她也有了心上之人?还是,她又误会了什么?
直到离开太医院,顾步知也没想清楚赫连容话中深意,一步一踱的走到文华殿,回头看了看太医院的方向七日。
七日后,再见面,他才能再问清楚。
这七日,文华殿内,也不算太平。
战事四起,钱粮军饷都需要筹备。
从前主战的文臣,在看到接连不断讨要粮草的折子,也渐渐动摇,开始上书求和。
前线纷争,后院起火。
苏许意这个女帝,怀着身孕,也不得安生。
太平了两年的朝堂,主战还是主和,粮草从哪里调拨,兵士从哪家出手,一时间各说各有理,相互不让。
前朝,党争端倪重现。
顾步知是玄凌旧人,和刑部、礼部主战。
户部和吏部本就是后方出资最多的部门,态度暖昧,想要求和。
兵部林风不再,其余将士不想离京,远赴边疆,又听说战事惨烈,敌军都是江湖高手更加怯懦惧战。
六部二分,女帝执政。
每日早朝都是狼烟四起,看起来比边疆前线还要热闹。
苏许意冷眼看着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恨不得除之后快。
只是,她得忍。
玄凌还在前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不能让他在粮草之上,犯难受伤。
"长孙大人”
苏许意扬声,打破大臣们你来我去的争论:"吏部,可还有可用之人?可以和谈,或者,出战?"
长孙忌拱手一拜:“回禀陛下,因为先皇守孝,去年的乡试和殿试都取消了.如今,烽烟四起,兵部和所有千户统领,都派出去征服平乱,目前朝中,没有可派之人..户部跟着一拜:“一月余,征派将领千余人,士兵共十万余..粮草马匹万余...国库,吃紧啊!陛下”
苏许意淡淡扫过去,轻笑:"既然国库吃紧,不如各位爱卿,主动减俸?以缓国库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