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笑容
难得的周末,全宿舍都在昏睡中,只有陈子桑蹑手蹑脚地整理好自己,一大早就出门了。
“去哪儿?”
陈子桑刚蹦跶到楼下,拐个弯差点没被躲在那里的顾森给吓死。
她后退了半步,捂着胸口质问:“你干吗?”
顾森穿着一件牛仔外套,慵懒地靠在墙上。他打量着陈子桑,站直身子,走向她。
“你离我远点,星期五扣分的事情和你没完呢。”陈子桑抬手人为地隔开距离。
顾森一把拉下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个热腾腾的糯米团,说:“你先吃了。算账的事来日方长。”
陈子桑有点蒙,这算什么?
“就一个糯米团啊?”她不能这么轻易被收买,不能!
顾森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杯豆浆,他示意给陈子桑看了之后,不急不缓地解释:“需要喝的时候,我再递给你。”
没办法了,心脏受到一万点暴击。陈子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顾森的对手,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没出息地原谅他了。
唉,善变的女人啊。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迎着清晨的阳光走出了校门。
半路上,顾森装作突然想起,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这么早出来是为了避开我吗?”
“那你这么早出来等我,是怕我避开你先去查案吗?”陈子桑反问一句。
顾森看了她一眼:“算是吧。”
“那我也是。”
听到这样敷衍的回答,顾森稍显无奈,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庆幸陈子桑并没有拒绝他买的早饭。
“对了,我有看苏婉的日记。潘队说的后面内容有些奇怪,这个奇怪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日记本上苏婉的字体到了后半部分开始变样了;二是内容以‘她’也就是第三人称来叙述。”
出了校门,两人到对面等公交车。陈子桑便在站牌下同顾森说起了苏婉日记本上的事情。
“要么是伪造的,要么就是有两个人在写。”顾森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陈子桑不解,毕竟短时间内改变字体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个人写字都有着特定的习惯和笔画,这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因为很多习惯是无意识的,就连本人都不会意识到。
“伪造日记的目的是什么呢?日记里有提到苏婉自己被强奸的事情,但她写得相当含蓄。全程只出现了一个‘他’字,之后一律用‘魔鬼’来代替。而且,苏婉还写了一句‘妈妈在魔鬼身边笑,她并不爱我’。”
顾森轻轻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平常。这时,公交车缓缓驶过来,停在他们跟前。
上车时,顾森稍稍扶了下陈子桑的腰,并没有触碰到,只是确保她不会被前面的人挤下来。
两个人找了车子最后座的位置,陈子桑靠着窗。清晨的微风很凉爽,案件的阴霾暂时被一吹而散。
“也就是说强奸她的男人是她母亲所熟识的对象。”顾森又接上了那个话题。
陈子桑回过头,犹豫道:“强奸这事我们暂且不讨论。徐法医说苏婉不止发生一次性行为……”
“你怀疑苏婉的日记内容不全是真的。”顾森有时候也有着陈子桑的能力,总能轻而易举地读懂陈子桑的想法。
“人无论在何时何种情况下,都会掩饰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包括在写日记的时候,强奸的字眼一个都没有出现。苏婉用了‘不再欢乐、纯洁的自己’等形容词来替代自己失去贞洁的事实。这世上没有藏得住的秘密,人在写日记的时候也总是会担心日记内容被泄露。因此,日记的内容大部分也会被作者修饰。”
“但修饰之下藏着真相。”
顾森的声音很有磁性,即便在什么都还未被证实之前,只要他说了,无论说什么,都好像值得相信。不知道这是一种盲目,还是其他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
陈子桑点点头,看向窗外。刚刚的糯米团很好吃,里面加的都是她爱吃的配菜。正想着,听见耳边响起手机相机摁快门的声音。
“干吗?”陈子桑回头,狐疑地盯着顾森。
顾森看着手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没事。”
“你偷拍我?”
“只是在调焦距。”
“……你骗鬼啊!”
于是,陈子桑张牙舞爪地想要夺过顾森的手机,奈何顾森脚长手长,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番五次下来,陈子桑只好作罢,再加上,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多。
等到了苏婉的学校,他们已经换乘了一辆公交车、一趟地铁,耗时一个半小时。
“苏婉的学校看起来似乎是贵族学校。”站在校门口,陈子桑感叹了一句。
顾森倒是不觉得奇怪,早在勘查现场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苏家的财力。
“我们进得去吗?”
到了这儿,陈子桑开始担心眼前的实际问题。
可身边的顾森完全一副轻松模样,从怀里掏出一本证,对陈子桑说:“没事,顾爷罩着你。”
“你……”陈子桑瞠目结舌,见顾森已经大跨步向前走,这才追上去,低声笑骂,“好啊,你连纪教授的警官证都敢偷!”
“注意措辞。是借,不是偷。”顾森纠正道。
于是,两个人就大摇大摆地往学校走去。学校的门卫叔叔自然是义正词严地拦住了他们。
“找谁?”他问。
顾森刚准备掏警官证,结果就被陈子桑强行打断,只见她上前一步,可怜兮兮地说:“我们是高二(3)班的,忘记带作业回家了。”
“校牌呢?”嗬,门卫叔叔不好糊弄啊。
陈子桑沉着应对,腼腆地拉了拉顾森的衣袖说:“我们要是把校牌拿出来,你不就认识我们了嘛,我们……”
看着陈子桑那扭扭捏捏的模样,门卫叔叔瞬间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不要早恋,会耽误学习的。成绩下滑被爸妈知道,你们还不得挨批啊。”
“是是是,大叔你教训得是。我们这就把作业带回家,保证好好学习!”陈子桑忙拍打着胸脯打包票。
门卫叔叔乐呵呵地说:“快进去吧。”
“谢谢。”道完谢,陈子桑拉着顾森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面跑。
这时候,另一个门卫大叔走过来,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你给他们钥匙了吗?不然他们怎么进去?”
“(3)班有人。”
“噢。”他点点头,后又困惑地问了句,“我们学校有长这么高的男学生吗?”
“可能太高了,我们之前只看到他的腿了。”
“……”
苏婉的学校,有三幢教学楼。她的教室也就是高二(3)班就在左侧教学楼的第三层。
顾森他们刚上到二楼,就见一个愁云满面、穿着淡蓝色衣服的女生从拐角处下来,同他们擦肩而过。
“哎呀,没有问门卫拿钥匙。”走到高二(3)班的教室门口,陈子桑才想起来还有钥匙这么回事。
但是她刚转身就被在教室窗户前驻足的顾森一把拉住,拖着她也来到窗户前,两个人都朝里看。
“那张桌子上有花。”顾森深邃的目光锁在了那张看起来尤为突兀的课桌上,“其他书桌上都摆着书,唯独那张桌子上没有。”
“那花还是新鲜的。”陈子桑站直,神情严峻,“是刚刚那个女同学!”
于是,两个人飞快地冲下楼去。在通往门卫室的路上,两人将那女同学给拦了下来。
“你们是谁?”女同学长得白净,面对陌生的两个人依旧保持着礼貌态度,站在原地打量着他们。
陈子桑微笑着解释:“苏婉桌上的花是你放的,对吧?”
女同学还是和他们保持距离,即使听到和自己有关的问题。她警惕地打量着他们,漂亮的女生和英俊的男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你们认识苏婉吗?”她问。
陈子桑点头。随后,顾森就扭头看了下校园外,便对女同学说:“天气热,边喝奶茶边说。”
面对着帅气逼人的顾森,女同学挣扎了很久,最后妥协。于是,三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门卫大叔依旧一脸的困惑。
周末,奶茶店里也正好有空余的座位。两个女生找了位置坐下后,顾森就过去点了两杯奶茶,自己则只是要了杯绿茶。
“苏婉她……”女同学试图开口,但似乎怎么也无法说出苏婉已经死了的事实。实际上,她根本不清楚苏婉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同学和老师说苏婉一家都死了。
陈子桑安慰性地握了下她放在小圆桌上的手,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鼓励这位女同学能多说一点自己知道的事。
“夏米粒。”回到陈子桑旁边位置上的顾森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他是看着那位女同学说的。
女同学显然被惊讶到了,呆呆地问了句:“你……你认识我?”
“准确地说,是昨晚十点四十分的时候认识的。我还知道你最近一次月考成绩跌到了班里三十名之后。根据月考时间,我有理由相信这期间你被某件事所困扰。而且,前段日子你放学回家的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刚好和苏婉回家的时间相吻合。也就是说,你和她在某段时间内同时推迟了回家的时间。我想听听你们在那半个小时里做了什么。”
顾森不急不缓地说完这一大段话,惊得对面的夏米粒同学更不敢说话了。她全身僵硬,眼神里流露出了害怕。
“别害怕。”陈子桑虽然也有些纳闷顾森什么时候做的功课,但她必须承认,顾森在很多方面都远远胜过她。比如,顾森从小就是个智商超群的天才;比如,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再比如,他能记住任何他见过一次的脸。这些能力和优势都让他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能从看过的资料中对比分析出这些问题,也能从一千张照片中认出你的脸,并且记住你的一切。所以,你回答他就好。”陈子桑对夏米粒说道。
夏米粒只是个高中生,哪见过这样厉害的人物。可她渐渐地不再害怕,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仰慕之情。
“好厉害。”她脸颊涨红,似是激动。
陈子桑轻笑着调侃:“你不骂他变态,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听到这话,顾森瞥了眼陈子桑,不屑地冷哼了声。这时候,奶茶被端了过来,两杯奶茶并不一样——
一杯是布丁奶茶少冰,另一杯是红豆烤奶,温的。
“所以温的这杯是给我的?”陈子桑诧异,表示不能理解。今天外面的天气是能使人微微出汗的,喝温的不是辜负了这外面的温度?
哪知顾森悠悠地喝了口绿茶,面不改色地说了句:“按照二十八天的周期循环,今天应该是你来大姨妈的日子。”
“顾森!”这回轮到陈子桑憋红了脸,真是烦透了!脑子好使,就非要把这种事也记住吗?
“你们是情侣吗?”夏米粒看着有点乐,不禁问了句题外话。
“不是。”结果,两个当事人异口同声且义正词严地否定了。于是这个题外话下一秒就终止了。
顾森目光锐利,并无感情地看着夏米粒。想起他的同学张华林说的话,他好像只有在看着陈子桑时眼神是温和的。对比其他人,他总是带着距离,而且是越拉越大的距离,甚是可怕。
可这点,他从没往心里去,因为他说不可能。
“其实,放学之后我并没有和苏婉在一起。我只是……只是跟踪她而已。”末了,夏米粒开口,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
陈子桑喝着温润可口的奶茶,听着这小女生说的话,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你是在跟踪她?为什么?”
夏米粒面露难色,毕竟跟踪人这种事并不光彩,尤其是跟踪后所得到的结果让她匪夷所思。
“其实在两个月前,苏婉就变得有些奇怪。”
两个月前?
顾森微眯起双眼。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性情大变。”夏米粒回忆起过去的点滴,仍旧是难以置信的口吻,“苏婉之前不是这样的。差不多就是两个月之前,她变得非常消极,还经常翘课,作业也常常忘记做,整个人很恍惚,放学也走了另一条并不是回家的路。”
“她去了哪里?”顾森问。这回换他来问问题,这样陈子桑就有时间观察夏米粒的表情,判定她话里的真假。
夏米粒眼神里充满了她对即将要给出的答案的迷惑,是的,她很费解,为什么苏婉会去那里?
“墓地。”她说。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黑夜里的阴风,让她自己都打战,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难以相信。
墓地。
陈子桑咀嚼着这个词,脸上没有显现什么表情,仍旧若无其事地看着夏米粒。
“那你还记得去墓地的路吗?”顾森说着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米粒问。
夏米粒惊了下也站起了身,双手无措地交叠在一起。这时候,陈子桑也站了起来,微笑着问了句:“不愿意?”是的,她看出了夏米粒的拒绝,那是一种并不想掺和任何麻烦事情中的拒绝。
“不去的话也可以。”顾森话语轻飘飘的,话锋一转,“上次的月考你有一门是作弊,被记了零分,这事你爸妈还不知道吧。”
“我带你们去,那个墓地很好找的。”夏米粒边说着边猛地转头,差点没撞到奶茶店的门框上。
陈子桑被夏米粒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生怕这姑娘受了什么伤。随后,她拉住顾森,悄声问道:“你这些资料都哪里来的?”
顾森故意倾斜了身体挨近她,继而冷漠又挑衅地回了句:“不告诉你。”说完,径直跟上前面惊慌失措的夏米粒。
“讨厌鬼,不说拉倒!”陈子桑气呼呼地也跟了上去,但是心想这些资料八成是他从潘队那儿得来的。潘队这个人真是的,要什么就给什么,中队长的尊严呢?真是……
三个人拦了辆出租车,顾森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陈子桑和夏米粒就坐在后座上。
车子行驶了二十分钟后,三个人来到了郊外的墓地。顾森和陈子桑先下了车,可一回头车上的夏米粒立即将车门给关上了。夏米粒只是摇下车窗喊了句:“我只知道苏婉到了这里,我并不知道她去祭拜谁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第三排还是第四排墓碑。那个太晚了,我就先回家了,还要做作业!”
然后,这个颇有手段的姑娘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就知道是第几排,现在的小女生真是不靠谱啊。”陈子桑望着尘嚣而去的车子的尾气摇头轻叹气。
顾森低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和你一样,喜欢这些重口味的东西。”
陈子桑听罢只是浅浅地笑了下,而后抬头对顾森说:“我并不喜欢,只是……没办法。”
那笑容里有无法言说的苦涩,顾森看在眼里,竟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轻抚她的脸颊,以安慰她的难过。
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陈子桑不明其意,与他对视。
顾森这才惊醒,顺势就朝着她的额头弹了下脑瓜崩。
“走吧。”弹得陈子桑脑门一阵发红后,他自己倒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埋头就往里走。
陈子桑“嘶”了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追着赶上去,喊道:“你给我站住!你有种把腰弯下来!看我不弹死你!”
这是一个小村子里的集中墓地,面积不大,但说实话一进这地方就感觉凉飕飕的。那一排排的松树虽然是绿色的,但死气沉沉,好像都被休憩在这里的灵魂所缠绕。
顾森和陈子桑两个人站在墓地路口,放眼望去只觉得找到苏婉祭拜的对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看过有关于苏家的资料,两个月内他们家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离世。所以,苏婉来到这墓地所祭拜的对象对她身边的人而言是个陌生人一般的存在。”顾森现在的脑子里全部都是空间立体画像,那些他看过的纸张完全复原呈现在他眼前。
他说:“对其他人可能是陌生人,但对苏婉来说可能并不是。”
陈子桑认同顾森的说法,毕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不是清明节的日子里常常来祭拜,不然只能说明两人关系匪浅。
“夏米粒虽然没有在说谎,但她的确有事瞒着我们。”陈子桑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后又说,“她一定知道苏婉在祭拜谁。可问题是她当时看见了什么,以至于不敢带我们进来。”
话说着,两个人已经走下了阶梯,一步一步朝着第一排刻着不同人名的墓碑走去。
“你能记下这里所有人的名字对吧?”忽然,陈子桑又计上心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望向一本正经的顾森。
顾森斜睨她一眼,以否定的语气说道:“你别妄想我会让你站一边休息。”
“你全部记下来能省我们很多时间,我们回去一个个调查就好了。我……”陈子桑还想说什么,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找借口想早点离开这地方,但并非是她真的想离开。
顾森听着她的碎碎念,随即上前只是轻声问了句:“肚子开始痛了吗?”
好吧。陈子桑妥协了,反正在顾森面前她也瞒不了什么,只好脸不红心不跳地同他对视道:“嗯。”
陈子桑在来大姨妈之前都会感觉到肚子痛,这事顾森知道。
两个人才走没几步,天空竟然渐渐阴沉了下来。大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厚重的乌云后,骤然刮起的风让顾森和陈子桑都深感不安。
“看样子要下雨了。”风吹乱了头发,陈子桑胡乱地拨弄了几下,提醒顾森先离开再说。
顾森倒不是因为要下雨了才决定先离开,而是陈子桑越来越不好的脸色让他有些担心。
“这个地方打车也不方便,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边避雨边等车吧。”陈子桑说。
忽然,她看见了脚下一片被风吹过来的花瓣,那是因为失去水分而枯萎的花瓣。
“顾森,你看。”陈子桑震惊,弯下腰拾起那花瓣还有随之而至的枝叶,不可思议地望着顾森。
“是夏米粒放在苏婉桌子上的花。”顾森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花?一定是有人来祭拜的时候放在墓碑前的。”陈子桑说着就转身要去找线索,她知道这刮风下雨的很有可能把这缥缈的线索毁于一旦。
顾森见陈子桑一下子又无视自己身体不舒服的事实一头扎进案子里,只能脱下外套,跨步上前将衣服盖在了她的头上。
“动作要快点。”顾森交代了一句,“第三、第四排是重点。”虽然答案明显,但为了以防万一两个人还是兵分两路查看墓碑前摆放的祭品。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飘了下来,额前的头发很快就被蒙上了细细的一层雨水。两个人才第一次搭档查案,就碰上两次下雨,看样子这案子不是那么容易解决啊。
每一排墓碑前的空地上都有侧翻在地的破碗、鞭炮碎屑,陈年旧事一般横在路边,赤裸裸的,让人看见了寂寞与不可再见的事实。
陈子桑脚踩在这些碎屑上,因为雨打湿了这些干燥的碎屑,走了几步竟粘在了鞋底上。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蹭掉它们,只是抓紧时间在看哪块墓碑前有着这样的花。
“找到了。”
陈子桑才走到倒数第三排,就听见顾森的声音穿过越来越大的雨声进入到她的耳朵里。
她一步一步走向顾森的所在地,从背后望去顾森整个背都已经湿透,隐隐约约地看见他挺拔的背部线条,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紧绷着。
他好像每时每刻都过得很轻松,又似乎没有一分一秒地放松过。陈子桑恍惚,她认识他多久了,怎么从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男生?
顾森,是一个既不懂开心是什么,却又能随时体谅她心情的人。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和她抬杠,从不怜香惜玉,但关键时刻他却总能先替她考虑。
陈子桑微微地摇头,晃掉这些烦乱的思绪,朝着顾森一步一步地走去。
“两个月前死的。”待陈子桑走到身旁,顾森开口说道。话音刚落,雨水就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陈子桑将盖在自己头上的外套举高,试图越过顾森的脑袋。
但不出意外,失败了。
“怎么?”顾森看着陈子桑费力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与此同时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他也不多话只是顺势接过外套挡住了两个人的脑袋,“这种事说一声就好,不要勉强自己。”
陈子桑听出他在调侃自己,便也不客气地回击:“你妈喂你吃了什么长这么高?”
“喂奶。”
“没得聊。”陈子桑摇头放弃,看向墓碑上刻的字,皱皱眉头抬头问顾森,“你脑子里有‘周满满’这个人的资料吗?”
顾森摇头。
“回去查查他的死因是什么,和苏婉是什么关系。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这些干枯的花……”
陈子桑想着这些问题时,腹部痛得更加厉害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减轻疼痛感。
“回去吧。”顾森看了她一眼,将外套放下重新盖在她的头上,然后扶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往外面走去。
雨天,这地方果然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我们还是要再找一下那个夏米粒。”陈子桑倚靠在墓地外的一座凉亭的柱子上。她想坐下,但凉亭里的座位也被雨全部打湿了。
陈子桑的难受,顾森看在眼里,但这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潘队居然来了,而且还是开着警车来的。
“你们两个怎么每次都玩湿身呢?”潘清在接到这俩孩子之后,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回去的路上,雨居然越下越大,天色也变得暗暗的。
顾森看着歪着头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休息着的陈子桑,随口就催了句:“能开快点吗?”
“下雨天,这是安全的车速。”潘清一时还不明白顾森的用意,只是关心起了案子,便问,“你们发现什么了,还查到墓地里来了?”
雨刮器的声音很聒噪,身边的陈子桑又是一脸沉重的模样,那拧着眉头一声不吭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致谈案件。
“苏婉生前经常来祭拜这里的某个‘人’。据她同学说,苏婉在两个月前性情大变,行为诡异。我和陈子桑怀疑,苏婉家遭遇的事情和这个人有关。”顾森还是说了,“周满满死于两个月前,潘队你回去查查这个人的信息。查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需要亲眼看那些资料。”
才一天工夫,这两个人就查到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潘队仍旧觉得神奇,好奇地问道:“陈子桑是人肉测谎仪,那你呢?我还没见识过你的厉害呢。”
顾森对别人给予的标签很不以为意,他觉得这些天赋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的存在。既然如此,并不需要特别说明。如能将天赋发挥到正途上,对他本人来说也是件幸运的事。
这时候,陈子桑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教授称他是‘人体扫描仪’。只要是他见过的,哪怕是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都能记得,甚至记得对方的穿着打扮。”
“厉害。”潘队有点心颤,想着幸亏毕业得早,没有和这些可怕的人成为同一届。
顾森目光深邃,定定地看着陈子桑。
停顿了一会儿后,他听见陈子桑用更轻的声音说道:“能记住所有的事并不都是好事啊。”
他扯了下嘴角,似乎对陈子桑又有了新的认识。
能记住所有好事坏事的他与能看穿所有谎言和伪装的她,在其他人眼里都是特别的存在。
可陈子桑对于顾森的意义,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有时候,就连顾森他自己都犹豫不决。
可或许是,他们两个人的噩梦都是一样的吧。
下午陈子桑回到宿舍,结果宿舍里的人还真的跑出去撒欢了,一个人都不在。陈子桑艰难地一个人洗完澡、洗完衣服、吹干头发,累到两眼发黑,然后就血崩了。
这次,真的是疼得她全身虚脱,她就跟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辗转一下都疼得要人命。
她想,算了,省点力气。
半个小时后,手机响了起来。陈子桑从被窝里伸出手,那双手都变得苍白无力,她拿起枕边的手机,然而手机啪地就掉下来砸到了脸。
“顾森,什么事?”她是闭着眼睛说话的,“没事我要挂电话装尸体了。我不想浪费一丁点力气。”
顾森在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女生北四公寓的宿管阿姨就一直盯着他看,把他看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怎么样?”他问,同时又瞟了眼依旧打量着他的宿管阿姨。
陈子桑直接回了句:“我快死了。”
“好的。”顾森就这样把电话挂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楼。宿管阿姨虽然狐疑好奇,但是顾森这人全校谁人不识谁人不知啊!
长得是挺帅的,果然传闻是真的,这小子和501那女生在交往。宿管阿姨得意地一笑,她也有八卦和别人分享了。
“谁啊?自己开门。”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陈子桑以为是室友回来了,完全没有下床开门的意思。
“我。”
结果,她仿佛听见了顾森的声音。她歪着头想了想这事绝不可能发生,于是忍着性子嗤之以鼻道:“你们就算伪装成顾森的声音,我也不会下来开门的,自己去隔壁翻墙进来。”
顾森在门外,敲门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这个陈子桑来大姨妈的时候会影响听觉是不是?
宿舍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女生对顾森的出现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掩着笑,她们走走停停对他侧目而视,后又互相推搡着消失在楼道里。
然而,顾森很快就听见了女生们很大声的交谈声。
“刚刚那个是顾森吧!天哪,近看更帅了!”
“他怎么会来女生宿舍?果然是……”
“肯定是来找陈子桑的!”
顾森装作没听见,他这才知道女生间的悄悄话原来可以这么大声。于是,他又只好再次拨通了陈子桑的电话。
“又干吗?”陈子桑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开门。”对方也是不耐烦。
陈子桑在床上挣扎了三秒后,果断起身了。她艰难地来到门边,开了门,正对她的果然是——
“顾森!”陈子桑怔忡,探头环顾四周,惊讶地问,“你一个人?来干吗?这是女生宿舍。”
顾森看清了她脸色苍白,身上穿着滑稽的居家服,无奈地摇头上前把门又打开了一些,随后他将完全在状态之外的陈子桑打横抱起,轻轻放回到床上。
“你到底来干吗?”陈子桑的表情就像是jpg模式,完全呆滞。
顾森替陈子桑把被子盖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来看你死没死。”
“那你可以出去了。”
不理会陈子桑的挑衅,顾森又折回到门口,将他放在地上的保温杯给拿了进来。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沿,打开杯盖,一股浓浓的生姜味便飘了出来。
“喝了。”顾森把杯子递到了陈子桑面前,口吻是不容置疑的。
陈子桑注视着顾森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又觉得好像……
“你,在担心我?”陈子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连自己都感觉匪夷所思,她竟然从顾森的眼睛里看到了“焦虑”“操心过度”等词汇。
顾森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先把这个喝了,看能不能缓解点。”
“可是你……”陈子桑还是觉得这事有点离谱,顾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
“是。”他忽然轻飘飘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嗯?”
顾森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是在担心你。”
莫名其妙被告白的陈子桑突然心跳加速,同顾森对视的瞬间,就连苍白的脸都有点微微发烫。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担心你成为这世上第一个被大姨妈弄死的人。”
“滚滚滚滚滚!”
“没力气就少说话。”
“……”
看着陈子桑将姜汤全部喝下后,顾森才松了口气看向了落地窗外。阳台上晒着好几件衣服,以及……
“你把我的衣服也洗了?”他问的时候,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他并没有意识到当时心跳的频率称之为“心动”。
“嗯。等晒干了就还给你。”
“好。”顾森应答着,嘴角翘起,这弧度刚刚好,笑容刚刚好。
喝完姜汤的陈子桑倒头就睡了。顾森看着她睡着的时候还难受地皱着眉头,俯身单手撑在她的身侧,右手抬起轻抚着她的眉心。
可舒展开后,她仍旧渐渐地拧起眉头,似乎是习惯,又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顾森凝视着她的睡颜,思绪飘得很远。如果那一切并未发生,陈子桑的梦应该是甜的。
可如果那一切没有发生,他就不会知道陈子桑是谁。
时间,说好的带走往事,可日子不断往后推移,他们能记住的依然是往事,依然能感受到那无法承受的伤痛。
顾森不再作停留,神情凝重,打开房门走出了这宿舍。可一走出宿舍,他正好和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撞了个正着。
于是,空气瞬间静止了。
许瑶机械地扭头,问程醉:“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程醉则盯着顾森,一言不发,一秒后,口水竟然顺着她微张着的嘴巴流了下来……
“我不认识她们!”胡晓萍一把推开了程醉,慌忙站到一边假装在包里找钥匙。
许瑶则后退了几步往走廊尽头的窗口探出头去,看了许久又退回到顾森跟前,歪着脑袋说:“顾大帅哥,这是女生宿舍哎。”
顾森不是第一次面对陈子桑的奇葩室友,但每见到一次都能刷新他对女生底线的认知度。
“她在睡觉。”末了,顾森说了一句。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转弯下了楼梯。
此时的程醉扶着墙,擦去了耻辱的口水,重新站定,困惑地朝她的室友问了句:“所以他刚刚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吵醒陈子桑是吗?”
“我们501宿舍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个败类!”结果,许瑶并没有搭理她的话,直接嫌弃万分地开骂,“你又不是没见过顾森,这会儿流什么口水啊?”
程醉表示很冤枉,她并没有在垂涎顾森的美色……好吧,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这口水说流就流,本能反应怎么拦得住?
“不过说真的,近看顾森真的超帅!我差点被他帅得尖叫出来!”哪知,许瑶一转身又露出了另外一副面孔,拉着程醉两个人边蹦跶边犯花痴,那个小脚跺得不要太欢喜。
“对吧对吧,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人啊?少女心满满,难怪那么多女的前赴后继死在追他的路上呢。那张脸真是舔一万遍都不够啊。”
“我可以舔一万年。”拿钥匙开门的宿舍长悠悠地来了一句。
结果,三个人在门口就炸开了锅。
“哇,宿舍长你个禽兽!”
“哈哈哈,别吵着子桑。我猜她是来大姨妈了,才会在大白天睡觉的。”宿舍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
许瑶提起手里特意为陈子桑打包的食物问:“那这个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替她先吃了。”
“好主意。”
顾森撑着伞走出女生宿舍,微微抬头发现雨变小了,只是风里还夹杂着雨水,让人讨厌。
他收回视线往男生宿舍楼走去,从他身旁经过的同学不禁议论纷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学们谈论顾森时总会有意无意带上陈子桑。可他并不清楚别人在谈论陈子桑时是否也会提及他。
雨水倾斜稍稍打湿了他的裤腿。
在意吗?他自问。
于是,顾森又停下脚步,转身仰头看向五楼楼道的窗口。女生楼上楼下地走着,她们的笑容都和这个雨天截然相反。
那么美好无瑕。
“美好?”顾森忽而皱起了眉头,神色古怪。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来往的学生脸上,那是一种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悠然、欢乐。
她们脸上的颜色是粉红色的,是梦幻的。可为什么苏婉……不对,可为什么那孩子画出来的画会是那个样子?
顾森想到这里,撇头重新往自己宿舍楼大跨步走去。迎面走来的张华林同他打招呼他也视若无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里出现的那张画上。
“不是给陈子桑送温暖去了吗?为什么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张华林不太明白个中原因,于是一个人在那里瞎想,“那姜汤可是他跑到纪教授宿舍特意熬的呢。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陈子桑怎么可能不心动啊?我要是女的我都以身相许了,唉!”
张华林不明所以地摇头自顾自地小跑着去超市买饮料,只是听说某个牌子的饮料开盖有奖。
他兴冲冲地在冷柜前挑了半天,笃定地挑了瓶绿色的,满怀期待地拧开了盖子。
“恭喜你‘再来一瓶’!”收银员笑着看向他。
张华林双手握拳,表示十分满足。这另外一瓶饮料还可以给顾森,以安慰他撩妹失败的心情。
可事实上,顾森正埋头于那小孩的画作中,虽然一张张他都烙印在了脑子里,但再次翻开又觉得记忆被填充了更多的信息。他需要重新分析那个“唯一的目击者”当时的情况。
顾森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画中的每一处细节,就好像在剪辑电影,一帧又一帧。
画很简单,但什么都有:苏婉家的大门、苏婉家的楼梯、苏婉家的窗户以及苏婉。小孩的画井然有序,她几乎把一些不起眼的东西都用特定的颜色标了出来,没有具体的一笔一画,只是那形状能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她想要画的究竟为何物。
在看完最后一张后,顾森抬起了头。他终于明白那天自己在看了这小孩画作之后内心产生的怪异感,原来是这么回事。
“纪教授,你现在有时间吗?”顾森拨通了纪茶白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纪教授正在宿舍里看书,接到顾森的电话,纪教授合上了那本签着曲婧名字的书,从座椅上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得到教授帮助后,顾森拿上画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宿舍,楼梯上又碰上了回来的张华林。
“又去哪儿?我给你带了饮料!”张华林冲着楼梯拐角下的顾森喊。
“你自己喝。”
张华林听到顾森的声音,“嘁”了一声,嘟囔道:“这么冷淡,难怪陈子桑不给你好脸色……”
顾森的宿舍在“南二”,他本想在宿舍楼下等着纪教授开车过来,可目光一瞥竟然看见了站在北四楼下的陈子桑。
才过去半个多小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天气依然阴沉沉的,像是化解不开的抑郁,压在心底,不知道何时又会爆发。
“你干什么?”
顾森跑过去,站在陈子桑跟前就这么质问了一句。
陈子桑脸色没有起先那么苍白,她的体质虽然在大姨妈来的第一天会痛,但是休息一下就会完全好起来,更何况今日还有顾森特赐的姜汤,她一下子又生龙活虎了。
“纪教授打电话给我了,说是你有发现。”陈子桑老实作答,然后歪着脑袋,突然“啧”了一声,“你说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呢?我身体不舒服,你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破案啊。我们是拍档啊!”
“拍档?”顾森冷笑着重复了下这个词,瞥了眼头发还有些乱糟糟,身上穿着背带牛仔裤,有一边的带子还没扣上,就这么斜斜地滑落在手臂上的陈子桑,冷哼了一句,“我没有你这么邋遢的拍档。”
陈子桑微张着嘴巴,惊讶于之前这个本来还说会保护自己周全的男生转眼间居然露出了这副嘴脸,简直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我可告诉你,你记我名字,扣我分这事,我要追究到底!你别以为你长得帅了一点,我就下不去手打你,我跟你说……”
陈子桑还在怒不可遏地细数着顾森的罪状,却不料顾森出其不意地上前一步,逼近她,距离近得让她都快成斗鸡眼了。
“对,你这么漂亮我不也还是记你名字扣你分吗?”
“……”陈子桑身子微微向后倾,对着眼前气息沉稳、眼睛清亮、嘴角竟然还带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的顾森,她真的快气结了,唰地站直身体,冲他喊,“你又来这套!”
顾森也随之站直身体,双手轻轻滑入裤兜,玩味十足地反问她:“还要追究我的责任吗?”
“你真的很烦!”陈子桑别过脸,咬牙切齿地低吼。可实际上,她完全被顾森的那句“你这么漂亮”给忽悠得乐颠乐颠的。
认识顾森这么久,陈子桑第一次听见他夸自己漂亮。
没办法,女人都是很肤浅的,喜欢听好话是必然的。就算是深知顾森个性的陈子桑也不例外,最重要的是顾森这个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也会说好话,不给他点面子对不起发生这事的概率。
陈子桑微微低着头偷着乐,来往的女生总是习惯性地把目光集中在顾森身上,继而看见一旁的陈子桑,没说什么却都是意味深长地回眸一下再回眸一下,然后笑着走开。
纪教授开着车来到北四楼下,看见顾森和陈子桑都在,便摇下车窗,对着他们喊:“上车。”
这次,顾森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陈子桑则坐在了后座。刚出校门,纪教授握着方向盘,打了左转方向灯,开上大道之后,就微笑着对他们说:“潘队说你们有很大的发现。”
陈子桑拿着手机,一开始无所事事地刷着朋友圈,听到纪教授问话,放下手机,也不管是不是在问自己就说:“准确地来说,是顾森发现的。他问潘队要了苏婉整个班的学生情况,然后筛选出了重要信息。我只是负责辨认他得到的信息的真假。”
顾森侧过脸,看着车厢后座的陈子桑,笑了下说:“你突然这么谦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你可以不说话。”陈子桑回应的时候语气生硬,明显带着斗嘴的意味。
纪教授抿着嘴笑,想着这两个学生只不过是他挑选来帮忙的,没想到这样的组合居然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火花,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过,昨天你是不是和顾森吵架了?”纪教授又不嫌事大地多嘴问了一句。
陈子桑的屁股往前挪了挪,摆出一副“这事我得说个清楚”的架势,十分委屈地对纪教授说:“顾森他居然不顾一点情面就记我名字扣我分。我一个五好青年,哪里来这么多分给他扣啊?说出去多丢人,那天我回到教室,所有同学都盯着我看,那眼神就是在说‘哎哟,你也有今天,而且还是被顾森给扣分了。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我当时能怎么办?我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位置上。整整一个早上,我都在想要怎么在违纪单被送到何队办公室之前把它偷出来……”
“然后呢?”
“然后,”陈子桑有些丧气地白了眼不说话的顾森,“然后就只是想想啊。”
真是,在警校穿着警服还想着干偷鸡摸狗的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迟早会被雷劈。她陈子桑可没有这么蠢,所以也就只能在脑内逞一时之快了。
纪教授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直盯着窗外的顾森,语重心长道:“干吗和女人过不去?这违纪单要是送到何锋铭手里,陈子桑还不得被那个疯子虐个半死,到时候你不也难过吗?”
听到这话,顾森好像突然恢复神志,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句:“我难过什么?”
纪教授哑然失笑地看了眼顾森,摇摇头,决定安心地当司机。这孩子脑子还没开窍呢。
后座的陈子桑也懒得理顾森,这家伙的脑回路反正曲折得很,猜不透也正常。
开了二十五分钟之后,三个人到达了目的地。公安局大门之内的两侧绿色植物在雨水的洗礼下,颜色尤为鲜艳,苍翠欲滴,好像这压抑的氛围都得到了缓解。
左手边的法医鉴定大楼已经有人下来开门了,因为开门需要密码,只能由佩带着门卡的警察刷卡开门。
然而,下来开门的是薄藤。
“好久不见,纪教授。”薄藤最先打招呼的是纪茶白,似乎都是旧相识。继而他看到了三天两头往局里跑的顾森和陈子桑,但他只是象征性地对他们点点头。
纪教授和薄藤走在前面,两人并排走着,聊着一些学术话题。跟在身后的顾森和陈子桑都若有所思。
“喂。”没一会儿,陈子桑就扯了扯顾森的衣服,悄声对他说,“那个薄藤好像对我们意见很大。”
顾森本来看见这个薄藤就心气不顺,尽管也没怎么理清为什么觉得不爽。但现在被陈子桑这么一说,他好像找到了原因。
这原因就是——薄藤先看他们不顺眼。
“他刚刚拿眼睛扫我们,心里一定是在说‘学生就该好好念书,理论都不过关,没有资格参与实践’。”陈子桑说得有板有眼,好像真就那么回事。
顾森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渐渐有了变化,他脸色阴沉,眼神也越加犀利起来,那架势似是要上前和那个高傲的薄藤一比高下。
“顾森,我为什么从你的脸部表情上看到了‘胜负欲’这种东西?”末了,陈子桑背着双手,轻轻跳到顾森跟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后,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顾森斜了她一眼,大手一伸覆盖住她的眼睛。手心能感受到她长长睫毛微微地颤动,但是他声音如常,只是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其实可以看点别的。”
“你……”陈子桑不耐烦地扯开他的手,站在那儿打量了他很久,深思熟虑之后吐出了一句,“可你全身上下就脸最好看啊。”
听到这话,顾森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表情,他扬起嘴角:“你确定?”而后他悠然自得地上了一级台阶,同陈子桑并排站着,自然地弯腰靠近她的耳旁,气息缓缓,低声道,“我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可不只有脸。”
顾森低沉的声音让陈子桑瞬间失了神,后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即刻抽身出来,边往前跑边惊恐地大喊:“纪教授,顾森他耍流氓!”
还停留在原地的顾森突然愣住了,他只是想让陈子桑看看他身上的八块腹肌,这怎么耍流氓了?
“啊……”顾森明白过来,低笑着摇摇头望着前方惊慌失措的陈子桑想,一定是被宿舍里那几个没节操的女生给带坏了。
听着有人从身后跑上来的声音,薄藤停下脚步回望着她。他不喜欢短发女生,从来都不喜欢。
可他知道,这会儿他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这一头漂亮的短发上。
“顾森开黄腔这事我可真不信。”纪教授笑笑不予理会,因为他无法将顾森那张脸同黄段子画上等号。
陈子桑觉得自己受了惊吓,连忙表示顾森骨子里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她经历过很多次了。
作为“大人”的纪茶白和事不关己的薄藤对此不发表意见,只是薄藤有些诧异地反问:“你不是人肉测谎仪吗?你看不出他对你……”
陈子桑微微歪着脑袋听着薄藤说话,听到关键处,他却戛然而止了。只见他目光偏向了她的身后。
顾森微眯了下双眼,看都不看薄藤,拉着陈子桑就往前走,好像他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哪一间办公室一样。
纪教授笑着对薄藤解释说:“你见怪不怪,他们两个平时的相处模式就这样。”
“相爱相杀吗?”薄薄的镜片后是薄藤锐利的双眸,他好像也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纪教授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摆手说:“相爱还不至于。不过他们两个的确是感情好。”
感情好?薄藤在心里嗤笑了一下,年轻人的感情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因为他们不知世间险恶。
可眼前这两个人却是明知险恶,仍要蹚浑水。
“教授你是过来人,为什么还任由他们参与到这些事情中?”薄藤转而神色严肃,或许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纪教授明白他在说什么,隐忍的情绪有了波动。可他的身姿还是那样挺拔,像是在告诉薄藤,即便结局已定,他也不会屈服。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写好了。”纪教授声音轻轻,却掷地有声,“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拦着他们?”
薄藤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纪教授。七年前,他也还是个大学生,可对于纪教授遭遇的事情,他也非常了解。了解到,企图化解纪教授的心结。但,或许就像教授自己说的,每个人的命运早已决定好了。
顾森拉着陈子桑往走廊尽头快步走去,两个人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法医徐凌双。
“徐法医。”陈子桑甩开顾森禁锢自己的手,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
徐凌双依旧白大褂在身,但白大褂之下是蓝色的警服。她看见顾森和陈子桑,略微诧异,只是问了句:“怎么来这儿了?潘清没告诉你们抓到嫌疑人了吗?”
“什么?”听到这个,陈子桑十分诧异,本来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
“什么嫌疑人?”顾森倒是冷静地问了句。他之所以冷静是因为知道,出了这样的大案子,潘清一定是没日没夜地在调查。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锁定个嫌疑人也很正常。
徐凌双看了这俩孩子的表情才明白,原来潘清没把这事告诉他们。不过就算现在他们过去,潘清也顾不上他们。不如……
“去我办公室坐坐?”徐凌双继而侧身邀请他们道。
陈子桑微笑着说:“你刚刚好像有事情要办,不用招呼我们,没关系的。”
徐凌双往前努努嘴巴,对她说:“喏,我要去办的事情,他自己来找我了。”
陈子桑和顾森知道自己身后都有谁,一想到徐凌双讲的是薄藤,陈子桑就冲顾森挤眉弄眼的。
“行了,知道了。”顾森笑了下又抬起手绕过她的后脑勺捂住了她的眼睛。
随后而来的薄藤和纪茶白都很好地处理了下刚才凝重的神色,都对徐凌双报以微笑。四个人相安无事地进入了徐凌双的办公室,开始了对案件的探讨。
决定来局里的是顾森,所以在开始之前,顾森就把那小孩画的画拿了出来,摆在了玻璃茶几上。
“这画怎么了?”徐凌双拿起来翻了下。
顾森在解释之前就翻到了两张小孩画的苏婉家的全景图,之所以可以称之为全景图是因为这画几乎把苏婉家的外景和以小孩的视角能看见的内景全部都画出来了。
“前面这张是小孩一月份的时候画的,后面这张则是半个月前画的。”顾森说的时候看了眼聚精会神的陈子桑,以她的眼力她也早该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啊,原来是雨伞。”果然,陈子桑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她伸手指着两幅画的共同处对他们说,“苏婉家大门口一周都装了铁栅栏,你们看防盗门左侧的栅栏上。其中一张上有长长的一条青绿色,另一张上则没有。根据她画的形态,这应该就是把青绿色的长柄伞。”
“没错。”顾森接过话,继续说道,“我会肯定它是把伞而不是别的,只因为那天我和陈子桑冒雨去现场,孩子的爷爷正巧出现,问我们是否带伞时,他抬头看了眼栅栏的方向。”
陈子桑微微点头,记忆虽不及顾森来得清晰,但隐约也能想起。于是她说:“他的举动是配合着他说的话而下意识产生的,也就是说他当时认为那里会有把伞。”
其余三人听了之后,表情越加不明朗了。徐凌双好奇地笑着问了句:“所以呢?”
“不止这些,我看过这孩子所有的画。她会在每幅画的底下记上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画画,我查过她每幅画的时间,栅栏上挂着伞的那天必定是晴天,可如果那天是阴雨天,那伞就会消失。”慢慢地,顾森好像说出了一个乍一听很合理的推论,但仔细推敲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下雨天伞不见了正常。”纪教授对此提出了质疑,“这说明家里一定有人在雨天使用它。”
徐凌双点头,表示认同纪教授的看法。
“不。”此时薄藤推了推他的眼镜,冷冰冰地说了句,“所有证物里都没有那把青绿色的伞,且她家放雨伞的地方也没有一把是青绿色的。”
说完,他看向了顾森,可顾森却并没有理会他。
“再者,伞出现的频率从时间上来看并没有特殊规律。但是结合苏婉爸爸的出差情况就能得出来,伞挂在栅栏上的那天,正好是苏婉爸爸出差的日子。”
先是由薄藤提出一个反驳之后,顾森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更为犀利的“假设”。
陈子桑轻蹙起眉头,杵在茶几上的双肘也慢慢放下收拢,而后倾斜着身子靠近顾森,语气略微带着点不服气道:“你背着我问潘队要了多少资料?我们天天在一起呢,你都什么时候看的啊?”
面对陈子桑的质问,顾森只是认真地回了一句:“在你被大姨妈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时候。”
其余三人还在考虑顾森提出的隐性推论,这会儿又听到这两人“打情骂俏”似的话忍不住一阵羡慕。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为什么伞会消失’‘伞出现的时间说明了什么’以及‘伞现在在哪儿’这三个问题。”纪教授轻咳了几声,列出了这三点。
顾森摇摇头,说:“不止。”他又翻出了另外一张画。
那张画上,二楼走廊的拐角处,有个人正在看着窗户上的玻璃,而那个人是苏婉。
“苏婉的脸被涂成了红色,但嘴巴却是一个微笑的弧度。这里,我指的是倒映在玻璃上的苏婉的脸的颜色。”
从伞到苏婉,这听着有些诡异,细细去琢磨,竟还能感觉到顾森最后一句话里蕴含的阴冷气息。那像是冷风,轻轻地从脖子后吹过来。
陈子桑盯着那幅画越久,越觉得那笑容添加在大红色的脸上的诡谲。
红色……
“危险的意思吗?”陈子桑不太确定,她不太确定红色在小孩眼里的意义,可出于直觉她认为当时的苏婉应该是不能靠近的。
“一下子青绿色的伞,一下子红色的脸,这案子听起来还挺玄乎。”徐凌双轻声说了句。
纪教授没有说话,但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森也不能肯定红脸的苏婉在小孩眼里象征着什么,但他确信那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状态。
聊到各自沉默时,薄藤开了口:“你在苏婉床底下找到的碎屑确实属于同款饼干,和凌双从苏婉胃里发现的未消化的零食成分一样。”
这话应该是对陈子桑说的。
陈子桑又把脑袋歪向了薄藤,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道:“这就奇怪了……”
正感到不解时,潘清大步走了进来,拿起茶几上纪教授的水杯就一口饮尽。完了,他说了句:“知道那嫌疑人是谁吗?苏婉家的摄像头就是他负责安装的,而且苏婉一家死的那天,他没办法提供不在场证明。最可疑的是,我们居然在他身上搜到了苏家的钥匙。薄藤,回头采集下他的指纹,看看和遗留在现场的指纹有没有一致的。”
潘清在说的时候,很是激动,都没怎么留意在座各位的表情。他说完之后,才随口问道:“对了,你们坐这儿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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