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忠是谁?他只不过是莫斯科大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聘老师。上世纪四十年代,他带着妻子离开家乡,不远万里来到“红色圣地”苏联留学。毕业之后在当地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外教,地位低下,薪酬微薄。某天,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偷偷拽住衣服,问需不需要买本书。看着这个衣衫单薄,骨瘦如柴的孩子,以及他手中的那本《诗词精选》,陈国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痛痛快快地接过了书,多给了孩子一点钱。第二天夜晚,他在回家的路上,又再一次碰到对方。男孩似乎一直等着他,看到他后快步上前,问这个异乡客能不能好心再多买一本。接二连三,当陈国忠买到第五本书时,身上已经没钱了。他只能提议拿面包来换,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不会拒绝。妻子很不解,丈夫为什么老买一些家里本来就有的书?陈国忠坦言,那明显就是个急需养家的孩子,他让陈国忠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母亲和妹妹。就这样,陈国忠和男孩几乎每天都会开展一场“秘密”的“地下交易”,两人相互间也都知道了对方的姓名。直到有一天,男孩照例拿着一本书出门去找陈国忠,却发现陈国忠早早地站在他家门外等着他,身前还停放着一辆小推车,车中堆满了书。陈国忠告诉男孩他明天就要回国了,下回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将手中的钱和身上那件尼子大衣交到男孩手上,并嘱托孩子一定要代他保管好车上的书。 临别时,他还留下了那句话:“困难时,书是人最后的尊严,奋进时,书是人最坚实的武器。”
... ...在那意识形态尤为重要的年代里,一个白俄将军的孩子,他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他最终没能守住那些书,某天夜晚,一群疯子闯入,烧得烧,搬的搬,将它们残损待尽。他也没能守护住自己病危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两人都早早离开了人世。在那最绝望的几年里,他唯一能守护住的就是那件军绿色的大衣,一路穿着它入工厂,进夜校,升大学。他从被众人唾弃的“狗杂种”切科夫,变成“工人的骄傲”切科夫,最后成为“德高望重”的切科夫教授。说到底,这件大衣对切科夫到底有多重要呢?曾经的他不惜为此与众多明抢者斗得个头破血流。后来的他心甘情愿被别人说成是“龟壳教授”。而现在的他,在被做贼心虚的二流校长当众吐了一脸口水后,甘愿拉下脸去找那个曾扬言永不见面的学生。正是如此,陈翔才有幸见到了这个以往只能在广播中听到的人物。他长得并不高,但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其身体锻炼得极为壮硕。面色坚毅,眼神中时不时会透露出一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位“伟人”平和地将那份入籍证明递到陈翔手里,之后淡淡地解释道:“初因不论,你本就付清了身份的钱。只不过那两人太贪得无厌了些,企图再敲诈你背后的金主一回。见人家没理,就开始怀恨欺辱起你罢了!”
当陈翔向他表明谢意时,他早已转身准备离开,左手一挥道:“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异乡人!记住,替我照顾好切科夫教授。”
望着他伟岸的背影,陈翔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与此人有着多深的渊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天夜里,王正光兴奋的跑来向陈翔道喜,却惊愕地发现,陈翔正把头埋在周晴怀里哭泣。他轻叹一声,默默地坐到了陈翔旁边,将手放在其后背感慨道:“太不容易了,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也是在那天,北俄中央学院的院长和教务处主任,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整整一夜。第二天,双双饮弹自尽......教务处虽然恢复了陈翔的学籍,可是并没有定下来他到底学什么专业。当工作人员询问他时,陈翔自己也犹豫不决。当初在南汉时,他被告知要与张鑫傲学一样的,以后才好照顾他。可是张鑫傲学的是土建工程,对此陈翔着实不感兴趣。既然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是想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经过与切科夫教授认真商议,陈翔最后选定了“俄语文学与艺术”方向。身份变了,很多东西也会跟着改变。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宿舍和课程。学校里再也没有人管他叫“猪”,留学生群里也不会戏称他为“败类。”
他也会不自觉注意到,张鑫傲身体像是被注射了几升鸡血,在望着他时,皮肤和眼睛都隐隐冒着红光。以往总被呼唤成“那个谁”的他,现在也有了一个尊贵的称呼“翔哥。”
身份变了,某些东西却没有变。他依然需要在面包店勤勤恳恳地打工。某次聚会结束后,王正光他们还要留下来商议些学业上的事。周晴准备回学校,而陈翔赶着回面包店接班。两人正好顺路,于是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突然,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弄得二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陈翔他们赶忙跑到一颗大树底下躲避。这场风刮得实在太大,树干被吹得摇摇晃晃,头顶的树叶也在沙沙作响,最后全都被席卷而下。等到风停,正准备起身的陈翔猛然发现,有一个黑色巨物正从他们头顶落下。他极忙上前护住周晴,而自己的后背却被砸了个正着。奇怪的是,他并没感觉有多痛,扭头细看,原来是一个落翻在地的鸟窝。不幸的是,鸟窝里仅有的两颗蛋都碎了。更不幸的是蛋里居然有两只几欲破壳的小鸟。一只已经没了生气,而另一只虚弱地抽动着身体,命悬一线。周晴用她那双颤抖的手拖起碎蛋,悲伤之情难以掩饰,她甚至开始抽泣起来。陈翔看着周晴,又看了看她手中那奄奄一息的小鸟。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半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鸟的胸口开始有节奏的按压。间这只鸟没反应,周晴闭目规劝陈翔:“说放弃吧!她太小了,这或许就是它的命。”
陈翔没有理睬她。用手接过小鸟,将它身上连着的碎蛋片拨下来后,整只放进了自己那件秃皮的军绿大衣里,紧紧贴在腋下。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取出来,继续在小鸟的胸口规律性地按压。如此往复大概有十多次。在周晴蹲下身子,将头埋起来不敢再看时,陈翔手里的鸟嘴巴慢慢地动了起来。之后不久越动越快,逐渐发出微弱的叫声。听到那代表希望的声音,周晴先是迷茫地睁开眼,接着颤抖地接过了它,抚摸着它那还没捋顺的嫩毛,委屈地大哭起来。这是陈翔唯一一次见到周晴哭。他知道,周晴是想起了自己不幸的童年。她和这只被命运遗弃的小鸟简直太像了。周晴后来对别人说,那天的她无比幸福,因为她遇到了自己命中的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