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善家中。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许上兰一脸无措的坐在一旁,王崇良站在她身后,轻声的说着一些什么。
在两人的对面,还坐着一人。
此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看起来极为正派仗义。
他便是青烟镇,林家铁铺的林漾。
“嫂子,崇善为何被驻镇司的抓走了。”林漾看着六神无主的许上兰,主动说道:“刚刚崇良去找我,急匆匆的就跟着过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一点都不清楚。”
王崇良去了林家铁铺后,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抓着林漾朝着自己家赶,直到现在,林漾都还是一头雾水。
“唉!”
许上兰叹了口气道:“那驻镇司的驻镇吏朱玉与苟宝今日上门来通知献血一事,竟然说我家良儿也要去献血,我便与他们争论了一番,随后崇善便在街头买粮米回来了,正好遇上了这朱玉苟宝……”
顿了顿,许上兰方才接着道:“这朱玉与苟宝和我家崇善的事儿,林贤弟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他们贪墨受贿,崇善写了一份告贴去县衙里揭发过他们,虽然那份告贴犹如石沉大海,根本就没有对朱玉苟宝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他们却是知道了崇善写告贴揭发他们,自此,他们就对崇善很是仇视了。”
“这事儿我知道。”
林漾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可是,对于此事,我已经花钱打点过了,驻镇司的司长尤毕方也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了,为何这朱玉苟宝敢这么做?”
公报私仇对于这些驻镇吏来说,也许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可是王崇善与朱玉苟宝之间的事儿,林漾是去找驻镇司司长尤毕方解决的,若是朱玉苟宝再对王崇善出手,那岂不是打尤毕方的脸?
“唉!”
许上兰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朱玉苟宝看见崇善后,明里暗里的骂了他几句,崇善受不了,没忍住,便回头与其理论了几句,结果那朱玉直接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口鼻血直流………”
许上兰哽咽着,她说不下去了。
这个世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撑起这个飘摇的家,已经是用尽了全力,如今再让她去与官吏争斗,心中已然接近了绝望。
“世道不公啊,驻镇司在青烟镇作恶多端,压榨乡民,坏事做尽………却偏偏告官无路,反抗丢命,唯有逆来顺受,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林漾感叹道:“玄明国立国半百,便是这般光景,想必国运恐怕无法延续百年啊。”
“林贤弟,此话可说不得啊!”许上兰赶紧说道。
林漾微微点头,然后说道:“崇善此刻进了驻镇司,想要救他出来,恐怕得需要不少银两,我家中尚且还有二十两,但是恐怕还远远不够。”
“那要多少才能够?”许上兰焦急的问道。
林漾微微皱眉,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说道:“至少得需要一百两,尤毕方的胃口是很大的,我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一百两?”许上兰整个人瞬间颓了下去,家中已经是一贫如洗,饭都快吃不上了,她到哪里去弄一百两。
林漾盯着桌子上昏暗的灯火,半响后,抬头道:“若是把我的铺子卖了,应当可以值五十两,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差三十两。”
“万万不可。”许上兰摇头道:“林贤弟你这些年来已经帮了我家不少了,切不可卖了你的铺子,那可是你一家三口安身立命的,若是你卖了,妙安和竹言可怎么办?”
妙安与竹言是林漾的女儿与儿子的名字。
“天云兄身前与我情同手足,去世前也曾嘱托我替他照看你们母子三人,我也是应了的,如今崇善遭难,我岂能不倾尽全力。”林漾坚定的说道。
天云便是王崇善父亲的名字,叫做王天云。
许上兰无比感激的看着林漾,但是她却不愿意让林漾卖掉林家铁铺,她承不起这个情,也不想因为自己儿子的事,让林漾一家三口无家可归。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脸色逐渐平静,开口道:“林贤弟的情义,我一定让我家崇善谨记,但是卖铺子一事万万不可,银子的事我有办法,天亮之前,定会把银子交到贤弟手中,现在就麻烦贤弟跑一趟驻镇司,看看崇善是否安好。”
“嫂子,你如何有办法?”林漾好奇道。
一百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按照王家此时的情况,许上兰是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凑齐一百两银子的。
“贤弟尽管安心,天亮后就会有一百两银子的。”许上兰说道,却没有告诉林漾她的办法是什么。
而且林漾从她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许上兰是不会告诉他怎么凑齐这一百两银子的。
所以,林漾也不再问,起身说道:“嫂子若是凑不齐,便不必再多说,我买了铁铺,再去想想办法,肯定能够救出崇善的。”
许上兰点点头:“多谢林贤弟,就请贤弟去驻镇司看着崇善吧。”
林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低矮的茅屋,在黑夜中,朝着驻镇司而去。
屋子中,只剩下了王崇良与许上兰。
“娘,你怎么凑齐一百两啊?”王崇良带着哭腔问道。
从小,她就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很少会哭,也很少会流泪,但是这次,她没有忍住。
因为她明白,进了驻镇司,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以朱玉苟宝和王崇善之间的恩怨,王崇善多半会凶多吉少。
“良儿,到娘前面来,娘有话对你说。”许上兰一脸慈爱的拉过身后的王崇良。
伸手摸摸她的脸,顺了顺散乱的头发:“我的良儿啊,三岁便没有了爹,五岁就当家了,从小啊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这转眼间,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这么些年来,娘从来都没有认真的看过你……”
说着说着,许上兰哭了出来:“良儿啊,希望你不要怨恨娘,自小我就让你照顾你哥,有好吃的,好穿的,也都顾着你哥,并不是娘偏心,这是因为你哥是读书人,读书人嘛,总是要体面一些的………让你哥去科举,是你爹一直以来的期许,他死了,娘便拼尽全力让他的期许不落空,这样,去了地下见到他之后,我也………”
“娘,你干嘛要说这些?”王崇良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心中此时很不安。
“别哭,别哭。”许上兰温柔的替王崇良擦着眼泪,说道:“你照顾了你哥十来年,以后就让他照顾你一辈子吧,我想他有能力成为你一辈子的依靠的……今日我才发现,我良儿是这般漂亮,简直就像是仙女一样。”
“娘,我怕。”王崇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许上兰拍着她的肩膀,然后神色坚定道:“良儿,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然后告诉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