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贵人忽然沉默下来,皇帝在上首不由起了几分兴味:“你说知道许多事,说两件事来叫朕听听?”
她一怔,忽然想起一事来,眉头慢慢展开道:“皇上高寿,足有八十有余。”
究竟具体多少,魏贵人那个时候早就死了,哪怕融合了以前一部分的记忆,哪里还能记得清呢?
皇帝挑眉,有些惊讶道:“八十有余?那是挺长寿的,还有呢?”
魏贵人见皇帝似乎挺喜欢听这些,于是连忙道:“皇太后也是高寿,亦是八十有余。”
皇太后比魏贵人还长寿,魏贵人死的那个时候,皇太后还活着呢!
皇帝点点头,对皇太后高寿也挺爱听的样子:“还有呢?”
魏贵人苦思冥想,琢磨着什么是皇帝爱听的,只是她身在后宫,大多知道的就是后宫的事了。
比如高贵妃在乾隆十年就死了,封为皇贵妃也没一年就病死了的,如今却还活蹦乱跳,她要说出口就是诅咒高贵妃,皇帝不拧了自己的脑袋才怪!
苏叶就别提了,早死的人不但活着,还当了贵妃。
每次看见苏叶,魏贵人心里都十分不得劲。
皇后就更是了,乾隆十三年的时候就该病死了,更别提二阿哥在皇帝登基没几年就死了,还没到十岁呢,如今不但平安长大成人,都快要到成亲的年纪了!
大阿哥也该是皇后死的时候因为祭奠不够悲伤被皇帝训斥,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病死的,如今还活生生的出宫建府,福晋的人选都挑好了,还封了亲王,过两年等王府建起来就该成家的。
嘉嫔和愉嫔这时候都该是嘉妃和愉妃,却硬生生停留在嫔位上。
当然,这一点魏贵人十分满意,四妃如今只有娴妃一个,那是顶顶好的,高位的嫔妃当然是越少越好。
娴妃倒没太大的变化,从侧福晋到娴妃,然后依旧不大受宠,却很得皇太后的喜欢。
要是以前皇后一死,娴妃就能被皇太后扶上去做继后,可惜如今皇后还活着,娴妃自然就没机会了。
魏贵人一直觉得就因为苏叶还活着,皇后也没死,后面才乱了套。
但是苏叶还好,皇后就是最重要的一环。她死了,大阿哥才会死,娴妃才会上去当继后然后被废掉。
要是皇后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回归原来,她也能步步高升成为令妃,然后是令贵妃,再生下小阿哥,让儿子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所以她费了一番功夫来暗示魏家,用的是魏当家信任的神婆,神神叨叨的,给钱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说话。
魏当家果然相信了,后来神婆死了,他还觉得神婆是因为泄露了天机,那就更加深信不疑。
神婆说的是皇后没了,那么魏家就会再出一个皇后。
魏家如今进宫的就只有魏贵人,不就是说她有机会成为皇后吗?
这样的地位是魏家想都不敢想的,然而神婆说得言之凿凿,就叫魏当家都忍不住畅想未来。
真成了皇后的娘家,那魏家真是不要太风光!
魏家必然会被皇帝抬旗,然后脱掉包衣的身份,甚至族中子嗣能够风风光光地进一步,兴许能踏入朝堂为官,再步步高升,成为肱股之臣,家族能够扬眉吐气,光宗耀祖,如何能不心动?
所以即便有危险,魏当家还是照做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险中秋富贵,可能一飞冲天,也可能一脚踏入泥沼里万劫不复。
然而诱惑实在太大了,魏当家义无反顾就按照神婆的意思去做了。
该是顺顺利利才是,然后没人察觉之下,皇后就中招了。
□□这个东西魏贵人比任何人都知道是什么,更清楚它的依赖性。
哪怕皇后只沾了一点,想要戒掉就没那么容易。
尤其魏贵人在后宫多年,很清楚皇后表面看着风轻云淡,却比娴妃的自尊心还要高。
只要她察觉这东西沾上后就跟牛皮贴一样甩不开,御医们也束手无策,未免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必然也承受不住,郁郁寡欢,宁愿死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
可以说,这东西就能彻底摧毁皇后的意志,让她郁郁而亡。
一环扣一环,魏当家按照魏贵人的意思来行动,明明该是毫无破绽才是,究竟哪里出错了?
魏贵人自然不知道是苏叶提醒皇帝,才会注意到□□这个东西,接而开始严查,最后从那两个不靠谱的中年男人身上得到线索,接而顺藤摸瓜找到她的奶娘。
她在宫里,如今魏家受牵连彻底倒了,唯独自己还能活着,也是因为早就进后宫来,没叫魏家牵连到自己身上。
魏贵人孤注一掷就为了要皇后死,然后一切回到轨道当中,哪里愿意就此沉寂下去,在冷宫里度过余生?
皇帝不耐烦又问了一遍:“就这样,没别的了?”
魏贵人使劲回想,记起大金川一战持续多年,伤亡惨重,回想到攻打缅甸傅恒因此沾了瘴气病亡。
然而因为皇帝一时兴起买下西洋人手里的新式武器,大金川战役不到几个月就结束了,伤亡不大。
更别提缅甸一战,该是乾隆三十年才起的战事,不但提前发生,傅恒还赢了,只伤了点底子,在府里养了一阵子,前几天还活蹦乱跳地替皇帝到处抓人!
看出皇帝的不耐烦,魏贵人费尽心思才想起一事来:“太后娘娘寿辰,皇上把翁山改为万寿山,西湖为昆明湖,还在这山水中间为太后娘娘修了个园子叫清漪园。”
她一股脑说出来,皇帝面色缓和了几分。
他确实准备给皇太后整寿的时候改名,还没宣告出去,除了皇后之外无人知晓。
另外修园子的事,除了户部尚书知道之外,皇帝还没跟皇太后提起,还打算给皇太后一个惊喜,魏贵人又如何能知晓?
难不成她真的能从梦里知道未来之事,如此神奇吗?
“不错,还有别的吗?”
见皇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魏贵人还以为自己终于过关了,提起的心刚落回肚子里,一口气还没松开,皇帝居然又问了。
她顿时为难道:“皇上,妾一时想不到太多,可否容许妾慢慢想一想?”
“也罢,你就回去好好想想,然后都记下来,过几天让人呈上来给朕瞧瞧。”皇帝挥挥手,示意两个嬷嬷跟着魏贵人回去,好生照顾她的同时也盯着,不叫魏贵人有离开寝宫的机会。
魏贵人送走后,皇帝沉吟片刻,问起身边的李玉:“你怎么看?”
李玉低下头,他能怎么看啊。
皇帝和皇太后寿命之事,魏贵人很可能就是胡诌的。
离着皇太后的八十多岁还有二十来年,皇帝就更久了,谁知道究竟多少啊?
要说魏贵人说得不对,那不是诅咒两位贵人短命,他的脑袋还有吗?
见李玉一脸为难的样子,皇帝也没再勉强他,而是喃喃道:“刚开始朕也觉得她就是胡诌的,八十多,谁知道究竟是不是,还得二十年后才见分晓。”
魏贵人随口说一句二十多年后皇太后才会驾崩,谁知道是不是在拖延时日?
拖到二十年后才得知的真相,未免太遥远了一点。
不过她提起山水改名和建园子的事,那就有几分意思了。
兴许从哪里打听的,不过未必能这么清楚。
皇帝想了一会就去隔壁,却见皇后带着苏叶和高贵妃开始打牌,不由笑道:“你们倒是自得其乐。”
桌上摆着一些西洋点心,皇帝知道是苏叶让御膳房的人学着做的,做得比西洋厨师好太多了。
既用了西洋人的食材,却做得比西洋人还要好,皇帝挺满意的,虽然过于甜腻,他一向不怎么碰这些糕点。
配着糕点的也是英吉利茶,苏叶特地让人在里面添了鲜奶。
她不喜欢苦涩的味道,偶尔还会叫人添点糖进去,甜丝丝的透着奶味,皇帝偶尔去承乾宫的时候都能隐约闻到苏叶身上这奶茶的香味。
皇后见皇帝缓和了脸色,似乎心情变好了,也笑着道:“想着皇上还得多问一会儿,苏叶就提议玩一会儿叶子牌。”
高贵妃快言快语道:“皇上,魏贵人这是……”
皇帝答道:“朕让她暂时回去禁足,还没想好怎么安置。”
高贵妃嘟着嘴有点不高兴,魏贵人还能怎么安置,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不该直接出手惩罚吗?
苏叶有些惊讶,魏贵人还真把皇帝给哄住了?
皇后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一分,很快要恢复如初:“既是禁足,魏贵人的绿头牌就让敬事房暂且拿出去了?”
皇帝点头,又听皇后问道:“皇上打算把魏贵人的绿头牌暂时放出去一个月,还是?”
他毫不犹豫道:“不必放回去了。”
皇后应了,想着魏贵人恐怕并没有完全哄住皇帝,而是有什么事叫皇帝忌惮,才会暂时把人留下的。
高贵妃也听出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皇后有些倦了,被云言扶着回去长春宫歇息。
高贵妃有些蔫蔫的,没能看到魏贵人被责罚,心里总是有些不高兴,就不好在皇帝面前打转,免得被他发现,索性就回景仁宫了。
苏叶回去的时候,皇帝就跟着走的,去到承乾宫坐下,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魏贵人那些话叫皇帝还是有些吃惊的,忍不住跟苏叶提起几句:“魏贵人说她在梦里跟朕生活了许久,知道了不少事,却有几分真,叫朕有些疑惑了。”
苏叶诧异,看来这位魏贵人明显就是重生的啊,按照原来的轨迹,这会儿皇后已经死了,娴妃虽然被皇太后扶为继后,却也快失宠的。
魏贵人成了令嫔,然后成了令妃,再是皇贵妃,在皇帝后来的时间里成为最宠爱的那个妃嫔。
她如今却只是贵人,皇后还在,娴妃也没事,另外还有高贵妃和苏叶这个哲贵妃在,想爬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必魏贵人想扭回去原来的轨道,叫自己重新受宠,才会对皇后下手的。
苏叶皱了皱眉头,对魏贵人怎么都喜欢不上来,挨着皇帝身边道:“依臣妾之见,梦里之事实在难说。陪着皇上几十年的话,臣妾不就是了吗?”
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觉得自己扎扎实实陪了皇帝几十年,还不如魏贵人口中说梦里陪着的几十年一样。
皇帝搂着苏叶的肩膀笑了:“朕就是有几分好奇,留着魏贵人也是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要真记下什么,回头灵验了,倒也能避开不少危险。”
虽然他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总归想试一试。
苏叶眨眨眼,哦豁,皇帝这是打算把魏贵人当预言机来用啊。
但是照她来看,魏贵人未必知道得太多。
因为魏贵人知道的都是后宫的事,如今轨迹完全变了,她能说出什么来啊?
是说皇后早该死了,高贵妃也该不在,尤其苏叶这个在进宫之前就该死翘翘的?
要魏贵人敢说出来,那苏叶还要佩服她了。
不过魏贵人又不傻,当然不敢说,毕竟一个个还活生生的呢,那还能跟皇帝说什么啊?
朝堂的事,魏贵人在深宫里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只约莫知道几件大事。
苏叶也有点好奇,魏贵人还能瞎扯出什么事来?
魏贵人回去后呆呆坐在桌前,绞尽脑汁回想以前的事。
然而她只在深宫过着舒舒服服又备受宠爱的日子,外头的纷乱哪里会影响到自己?
魏贵人也不大关心这些,毕竟她只需要伺候好皇帝,照顾好儿子就足够了,每天都过得轻松惬意,后宫也再没人的地位在她之上,都只有巴结的份儿了,有什么好操心的?
唯独一点,那就是皇太后不怎么喜欢她。
不过皇太后也就喜欢娴妃,其他人谁能讨她欢心呢。
就是高贵妃被皇帝喜欢,皇太后也不喜欢高贵妃啊。
皇帝虽然孝顺,却也不是愚孝,不是皇太后不喜欢谁,他就不宠爱。
皇太后也不会干涉皇帝的后宫,只是更亲近娴妃罢了。
两个嬷嬷奉着热茶过来,恭敬道:“贵人娘娘渴了吧,请喝茶。”
魏贵人不爱听贵人二字,却明白这两人是皇帝派来的,身份不一般,只好点点头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险些被热茶烫着了:“太烫了,换一杯凉一点的再送来。”
嬷嬷应了,带着茶壶离开,过一会才回来,茶水却凉透了。
该是把茶壶直接放进井水里泡了一会,魏贵人很不满意,问起以前贴身伺候的宫女:“嬷嬷辛苦了,让几个跑腿的小宫女来泡茶就好。”
嬷嬷却答道:“奴婢不辛苦,就是娘娘身边几个宫女平日伺候得不够精心,已经被送回去内务府重新学规矩了。”
魏贵人皱眉,什么送回内务府重新学规矩,就是把她身边人给打发走了。
显然皇帝虽然一副好奇的样子,却依旧对她有戒心。
魏贵人就纳闷了,她说的事皇帝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怎么转头就不放心了?
另外苏叶说得该是更多了,怎么皇帝就不怀疑她?
魏贵人生闷气,晚饭也没吃几口。
原本该是贵人的份利,有菜有肉才是,谁知道晚上送来的全是素菜。
见魏贵人不肯拾起筷子,嬷嬷们道:“奴婢见贵人娘娘火气盛,就请御膳房送些清淡的饭菜来。”
这哪里是清淡,已经淡得快没味道了!
魏贵人在后宫多年,不必多想都明白这些奴才是反了天要跟自己过不去的!
她满脸怒容,扔下筷子道:“我不吃了,都撤走吧。”
嬷嬷们乖乖把饭菜都撤走了,真的一点都不给她留,然后也没上点心的意思,就连热茶还是刚才送来的冷茶。
魏贵人晚上的时候就后悔了,肚子饿得要死。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饿过,哪怕成为常在刚进宫的时候也没谁会苛待自己!
魏贵人只得躺下,想睡着就不饿了,然而辗转难眠。
她琢磨着是不是皇后不高兴,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
这敢情好啊,皇后动了,那么魏贵人就有借口去皇帝面前告状了!
看,皇帝你最喜欢的贤后也没那么贤惠的样子,暗搓搓苛待后宫嫔妃呢!
然而魏贵人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两个嬷嬷是皇帝亲自派来的,皇后哪里使唤得动?
皇后要是动一下,皇帝必然会知道,但是他没管,那就是默认了。
要不是皇后动的,难不成是皇帝想教训自己吗?
魏贵人转了个身,简直愁坏了。
要真是皇帝的意思,那她去告状不就更叫皇帝不高兴吗?
可是不说的话,难道魏贵人以后的日子就这样了?
她忽然想到之前奴才们乖乖听话,也没过分苛待,完全是皇后在后宫约束着。
如今魏贵人得罪了皇后,皇后哪里需要动手,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这个不做就叫魏贵人吃尽苦头了。
皇后都不打算罩着她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还不使劲折腾自己吗?
魏贵人想见皇帝,却被两个嬷嬷拦着:“皇上有命,贵人娘娘什么时候写满一页纸呈上去,叫皇上满意了才会允许踏出寝宫。”
写满一页纸,还要皇帝看了满意才让她出去吗?
魏贵人微微瞪大眼,看着空白的一张纸,两个嬷嬷一个站在桌前拦着她出去,一个正帮着磨墨,牢牢盯着她,等着魏贵人动笔。
她咬着笔头想了半天,才勉强想起一件事来,就是皇帝打算在皇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送上一尊金观音像,足足有一人高,完全是用纯金打造,偏偏金子还不够。
户部再三把库存送上都不够,欲哭无泪,又被皇帝催着,只好融了银子进去。
这事后来暴露出来,皇帝特别不高兴,然而皇太后寿辰已近,根本不可能融掉重新再打一个金观音像,他只好勉强接受了,户部尚书也因此没多久就辞官回乡,足见皇帝有多不痛快的。
魏贵人赶紧把这事说了,为了写满一页纸,还把见过的这尊金佛仔细形容了一番。
比如观音像坐的莲花座下还镶嵌了无数的宝石,另外观音的容貌雕刻得跟皇太后有几分相似。
皇太后见后十分欢喜,把皇帝夸了一顿,然后把金观音放在慈宁宫的佛堂里面。
等皇太后驾崩之后,皇帝还让人把皇太后的一簇头发放进观音像后头的锦盒里,一并陪葬的。
魏贵人洋洋洒洒写了一页,仔细查看后没有错字漏字,等墨汁干了之后,一个嬷嬷就把她写的放进锦盒里面,递给了门口的太监来跑腿送去给皇帝。
她还以为嬷嬷会离开,叫自己松快一点,被两个嬷嬷四只眼睛牢牢盯着,魏贵人是浑身不自在。
想着皇帝看见这个该会相信几分,魏贵人嘴角一弯,就开始期待起来。
皇帝下朝后正在承乾宫这里等着苏叶泡茶,他心情不错道:“缅甸送来的白象叫母后十分欢喜,说是相当有佛缘,每天要僧人给白象念经,它竟然会跪下听着,说完才会起来。”
苏叶笑着应了,只觉得这白象是人为训练过的。
虽然大象聪明,却也没聪明到这个地步,智商该是几岁孩子,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记忆力还不错。
只要教过的,反复几次,大象就能记下来。
听经书这个就过了,不过只要皇太后高兴,皇帝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李玉这时候却来提醒,魏贵人送东西来了。
皇帝还惊讶道:“这么快?拿上来叫朕瞧瞧。”
他倒是看看魏贵人还知道什么,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了。
皇帝展开一看,却有几分惊讶,转手就递给了身边的苏叶。
苏叶不是不好奇,却没凑过去看,这会儿皇帝给了,她自然而然接过来,知道皇帝不介意自己看,也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魏贵人这写得真仔细,就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如果没见过,魏贵人哪里会形容得那么详细,仿佛就跟亲手打造一样?
皇帝点点头:“朕确实让人开始打造金观音,就跟户部提了提。”
只是金子不够用银子来融,叫他皱了下眉头。
要是真的,户部就是在糊弄自己了。
为了分辨真假,皇帝喝完茶就去御书房召见了户部尚书,问起金观音打造之事:“金子还够吗?进度如何了?”
户部尚书恭敬答道:“回皇上,金子绰绰有余,工匠们日夜轮流赶工,如今轮廓已出,快要完成了。”
皇帝挑了挑眉:“金子是真的够了,没糊弄朕?”
户部尚书一脸疑惑:“是,微臣不敢打妄语,金子的数目是清清楚楚的。”’
他恍然想了想,皇帝是不是担心工匠偷工减料,金观音不是实心的?
于是等户部尚书回去后还亲自查看一遍,又让人盯着,唯恐工匠做得不够好,叫皇帝不满意的。
皇帝又把重新回到户部的傅恒叫了过来问了相同的问题,傅恒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金子不但够,还有余,就怕在融金子的时候有损耗。
这损耗不大不小的,却差那么一点,工匠也不可能凭空弄出来,就可能用别的来补,索性户部就多给了一些,不可能不够的。
傅恒比户部尚书的胆子要大一点,忍不住问道:“皇上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毕竟之前皇帝一副放心交给户部的样子,忽然问起总有些奇怪。
皇帝也不瞒他:“魏贵人似乎有预知的能耐,说出的几件事大部分还是真的,又提起这个金观音的事,朕就多问了两句。”
傅恒心里就呵呵了,魏家之前害了皇后,这次又来质疑户部,什么玩意儿?
“皇上,预知此事缥缈难测。再说了,打造金观音的事,若是留心打听,不可能不知道。”
当初魏贵人还有人在内务府,得到一点消息算什么?
哪怕她形容得更仔细,观音像不都一个样子的吗?
皇太后大寿,观音的容貌跟皇太后相似那是自然的,莲花座镶嵌宝石不是皇帝的喜好吗?
魏贵人胡乱猜一猜,就仿佛是真的一样,叫皇帝都有些相信了。
傅恒当然不好直接说皇帝居然信了魏贵人的鬼话,就一脸正经道:“若是魏贵人真有了预知之能,也是托皇上的福气,要是能预知更多的国之大事,对皇上有所帮助就更好了。”
皇帝点点头,也深以为然,回头就让两个嬷嬷提醒魏贵人,后宫这种小事无所谓,写一写宫外的大事为好。
魏贵人简直愁坏了,她能知道什么大事啊。
难得知道的两场大战莫名其妙就赢了,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她还写什么啊。
魏贵人纳闷坏了,她要是早点说出来,预知了大金川和缅甸之战,皇帝是不是就会相信自己了?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晚上饿得厉害,再不敢嫌弃清淡的饭菜,直接就吃完了。
是的,午饭依旧很清淡,淡而无味,魏贵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她却觉得这样挺好,如今越是苦,以后就肯定能够苦尽甘来!
这些人如今敢欺辱自己,魏贵人以后一定会加倍找回来的!
忍一时怕什么,就怕她没翻身的机会!
魏贵人抓着头发快想疯了,终于想起一件事来:准葛尔内乱。
虽然她想起这件事,也是因为皇太后六十寿辰之后得到的消息,皇帝当时十分欢喜,还特地跟自己提起此事来。
葛尔丹从康熙年开始就一直征战,经历了雍正帝,又因为皇帝登基暂时议和停战,没多久又再度开战,打了足足几十年。
魏贵人想来想去只觉得此事最重要,于是就写上了,虽然没写满一页纸,还是说此事尤为重要让嬷嬷们呈上给皇帝。
皇帝看完后就放下了,眉头皱起。
正巧他和皇后在长春宫对弈,也让皇后看了魏贵人写的。
皇后已经知道皇帝留下魏贵人,就是看她能写出点什么来。
不过很可惜,魏贵人似乎没能抓住这个难得翻身的机会。
如果魏贵人真能写点什么重要的事来,皇帝哪怕对鬼神之事不大相信,但是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会勉强把人留下,作为预警也是不错的。
可惜魏贵人都写的什么啊,葛尔丹大乱,之前已经被傅恒带人镇压住了,这些年往外推进,已经蚕食掉大部分的准葛尔国大部分的国土,余下的一小片荒地,皇帝不太感兴趣就没继续往前。
余下几个不大不小的部落内乱的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皇后放下魏贵人写的东西,捻起一颗黑子放下,笑着道:“皇上,我要赢了。”
皇帝笑笑道:“皇后的棋艺越发精进了。”
他就喜欢跟皇后对弈,有输有赢才有意思,只让着自己,让自己赢又有什么趣味呢?
云言在一旁帮忙收了棋盘,又给皇帝和皇后上了热茶就退下了。
皇后就问道:“魏贵人的消息仿佛知道得慢一拍,叫人有些疑惑,这些事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前朝大事,若非出战的是傅恒,皇后也未必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更别提魏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去哪里打听啊?
这时候李玉却再次呈上锦盒,又是魏贵人的。
皇帝挑眉诧异道:“她不是刚让人送过来,怎么又来了?”
是又想起什么事来,急急忙忙让人送来吗?
皇帝是兴致缺缺,让皇后帮忙看一眼究竟是什么。
皇后展开一看倒是愣住了:“皇上,魏贵人说准葛尔可能会发生瘟疫。”
“嗯?”皇帝一怔,这就有点意思了:“那就让人发信给阿桂,小心提防。”
不管真假,这东西很要命,怎么都要让人小心盯着点儿。
如果是真的,那么魏贵人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东西。
阿桂收到信笺的时候也有些诧异,毕竟他这边刚发现,正打算上折子,皇帝居然就知道了?
心腹副将就小声道:“会不会是将士们里有皇上的眼线,早早就把消息递回去了?”
阿桂看了他一眼答道:“胡说八道,我们才刚得知消息,哪怕有人从这里送信回京,再让皇上的信使回来,至少要半个月。”
如今才几天的功夫,信使又没翅膀,飞回去都没那么快啊?
副将挠头,一脸迷茫:“那皇上怎么知道的,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阿桂比他更想知道,还是先八百里加急送折子回京。
皇帝没想到还真的有瘟疫,却跟魏贵人说得不一样。
准葛尔国大部分已经纳入进来,这次发生瘟疫的地方要远一些,是那些白皮肤人带来的。
他们狼狈逃出来,有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从马背上栽倒下来,浑身黑斑,高烧不已,很快就呼吸不上来而死去了。
其他人都顾不上摔下的人,一个个拼命往外逃。
有准葛尔的人挡了一些,阿桂还是敏锐发现这些奇怪的白皮肤人,帮着偷袭,把人一个个都挡在最外围,没叫他们靠近。
他们死状太可怕,阿桂看着就感觉不对劲,总觉得像是瘟疫,随行的老军医也点头道:“应该是,这东西会传染,得烧掉并离远一点。”
既是会传染,阿桂就不客气了,让人直接烧掉,还叫所有人戴着口罩和手套来靠近,免得被传染上。
皇帝很快派了御医过来,跟军医一对,果真是瘟疫。
御医还怀疑这是鼠疫,传染尤其厉害,只要唾沫和汗水沾一沾就会传染上。
他担心水源问题,好在阿桂已经让将士们不打河水,只用井水,暂时还没人被传染上的样子。
皇帝接到御医的信后也尤为重视,又得到阿桂送来的消息,越来越多的白皮肤人往外逃过来。
有些北上去了俄国,有些南下了,有些却往东来。
他们当中多多少少都有人脸上长着黑斑,阿桂已经擅自处置了。
皇帝飞快写了密折,让阿桂见机行事,绝不能让这些人踏进来一步!
苏叶一边慢吞吞磨墨,一边回想欧洲这时候很可能是黑死病,顿时后背一寒。
这些人是绝不能靠近的,他们身上还带着疫病,就怕这些人死后的土地和附近的小动物也沾上了,还有蚊子之类的,在路上叮过这些人再叮了别人,那么就可能传染出去了。
阿桂心疼将士,当然不能让他们靠近,要沾上必死。
索性让人做陷阱,一道不够就两道,两道不够就三道。
他就不信重重机关之下,那些白皮肤人还能跑进来?
没想到阿桂还是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刚开始不知道有陷阱就摔下去了,然而第一道沟壑被人塞满后,后面的骏马就能踩着过去,第二道又摔了,后面的人继续走。
陷阱虽多,但是他们不要命地往里面填人,整个都填平了,陷阱就没用了。
阿桂只能让弓兵准备,再叫火铳兵和炮-兵上。
这时候都顾不上浪费弹药了,怎么都要把白皮肤人留在外面!
要不是时间不够,阿桂都想让将士筑起高墙来,把人彻底挡在外头!
好在这边的炮-火镇压也让前仆后继的白皮肤人开始害怕了,他们是来逃命的,又不是来送死的,东边不能走,那就往南往北去,何必死磕在这里?
前面的人不敢来,后面的人隐约听到消息也跟着往另外两边走,阿桂这里的压力陡然少了许多,顿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趁着人没来,他立刻让人戴着手套和口罩去烧掉沟壑里的尸身。
御医却拦下阿桂道:“只有这些还不够,穿上长袍,最好把脸和眼睛也挡住,皮肤一点都不能露在外面。”
阿桂明白事态严重,御医都拿不出一个治疗这种鼠疫的药方来,要谁沾上是必死无疑!
他郑重应了,只点了几个心腹去点火,看着熊熊烈火,阿桂回去继续写折子,跟皇帝禀报这边的情况有多严重,不过暂时是能缓一口气了。
这边苏叶得知阿桂想要筑起城墙来挡住白皮肤人靠近,但是石头切好再垒起来,哪怕人多也起码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哪里来得及呢?
她就想起了水泥,叫来小欢子去问了工匠,才得知这里压根还没水泥这个东西。
苏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要之前还能说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消息,但是水泥在这里压根就没有,她凭空就拿出来,岂不是要在皇帝面前露馅了?
但是不拿吧,城墙短时间内没能做起来,要挡住那些白皮肤人,将士们再厉害也可能挡不住,甚至可能因此沾上黑死病。
这东西一旦沾上,暂时抗生素还没发明出来,人除了隔离然后在痛苦中死去之外,根本毫无办法。
只有隔离病原体,才能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然而这些将士何其无辜,为国为民驻守边境,哪能因为这样的事而死呢?
苏叶若是没办法就算了,有办法还不拿出来,眼睁睁看着他们做无谓的牺牲,必然会内疚的。
不过虽说苏叶还记得大概的水泥方子,具体是什么还得费劲试一试才知道具体的配比。
皇帝见苏叶这几天有些心不在焉的,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奇怪道:“怎么,可是有什么苦恼的事?”
苏叶迟疑片刻,只得道:“妾想起一个能够最短时间内筑墙的方子,却记不得具体比例是什么,只知道用石灰、砂石和黏土混合在一起。”
闻言,皇帝便笑道:“那就让工匠都试一试,他们比你要熟悉这些,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配比了。”
他把这事交给又无所事事的永璜去办,永璜感觉挺有趣的,跟着工匠一起反复试各种配比。
砂石原本用大的,后来发现太大的不好混合,于是用小一些的。
黏土试的更多了,各种白的黑的灰的黏土都会按照顺序来混合在一起。
石灰是一点点添进去,多了不行,少了也不好。
永璜每天弄得浑身灰扑扑的,回去洗澡都要用三桶热水才行。
还要每天洗头,不然那些灰干掉后就更难洗了。
后来他不耐烦,就用布条把脑袋和头发都包起来,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跟工匠尝试配比,垒了半人高的泥墙。
几天后泥墙干掉,确实十分坚硬,永璜还没来得高兴,工匠却道泥墙中间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