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小伙子,硬是扭捏局促得不象话,让武梁看着都替他难受。但他又嚅嚅说不出个什么来,只时不时的瞄一眼武梁。
武梁看着,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寡妇不寡妇的,那毕竟是燕南越的私事儿,他如果不想说尽可以不说,尽可以直接走人也就完了。武梁不过八卦一下而已,又不是该管他该替他做什么主。
但他偏这样面红耳赤着,却又不肯走,就那般和武梁对坐着。
“你,喜欢刘寡妇?”武梁迟疑了一下,还是直接问道。
燕南越闻言一木,然后猛起抬头看她,相当有些慌乱地摇着头,“没没没没没,谁喜欢她!我,我,我,你,你,你……你别吃醋。”
啊??
武梁看着他。燕南越脸已经涨成了紫茄子,哪还敢看她,说完了话人就僵在那里,但也固执的没有跑开去。
武梁:……
桃花开了一小朵??
无语了片刻,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吃醋。”
她表现得挺不当回事儿的,想轻抹淡写地把这事儿过了。
但是燕南越闻言就迅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绽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站起身来,象个郑重向先生下保证的学生一样,说:“你放心,我会用心读书的……”
然后终于转身跑了出去。
武梁:……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位秀才大人的那么点儿隐约的小心思,只是他也算掩饰得蛮好的,或者换句话说,应该是心思不深,所以武梁一直也没太当回事儿。
男儿正青春,正是各种不成熟心思萌动的时候,对身边能入眼的女性泛点儿绮念太正常了。等心性定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小泡泡自已就灭了。
至于为什么萌动上她呢?武梁觉得是原本人家在乡里,眼界窄心气儿高,周围大多是傻大黑粗忙农活的姑娘们,历经风吹日晒土疙瘩磨砺仍肤白貌美的很少,大约也没有武梁这号貌似还有钱有闲有见识学问的,于是她适逢其会罢了。
但那也是从前,自从常驻京城之后,燕南越方方面面都长进多了,见识广了。就不久前,还跟那来酒楼吃饭的当朝驸马爷焦翰林,就是佳仪公主的女婿大人,同桌喝酒聊上了呢。
谁知道偏这方面,还这么不开眼。大约女人们出街少,他还是没怎么见识过吧。
程向腾走后没几天,程熙过来,送了一只小小的斑点狗给武梁,说这小狗机灵得很,也勇敢得很,看见多大的狗都敢冲人家叫,说让它陪着武梁,免得有什么危险靠近。
——小家伙明显很舍不得,抱着小狗玩了许久,最后还是挺坚决地把狗狗留下了,一副“你更需要它”的舍已为人样子。也不知道那当爹的是怎么忽悠孩子呢。
还有红茶绿茶,去隔壁问责,怪刘寡妇不用绳拴着,大黑狗蹿过墙吓到贵人了……把人家吓得不轻,换了新狗链,把狗都拴紧了。
而金掌柜,程向腾走时就有交待,所以他完全不等武梁吩咐,自己迅速就找人重修了那过水道,不但缩小了洞口,还用格子栅栏堵住洞眼。如今那洞口除了过水,别说大黑狗,就是大黑狗的小孙子,也钻不进来了。
总之篱笆扎得这么牢,武梁自然明白,那啥都做了,所以放狠话什么的,愠怒翻脸什么的,和那男人互不相干什么的,其实都成口头功夫,谁信谁傻。
在男人真正冷脸生气的时候,她敢拼命撕打抵死不从吗?就算她敢,她能吗?就算不能,她敢事后抽冷子拿把剪刀剪了人家小丁丁吗?
她不敢,她也不能。自身能力不够,如今连立足京城都在借力,她凭什么牛气?她也就敢嘴上放肆一把了。
武梁觉得燕南越多少也应该明白这情势,敢来招惹她,算他有点儿胆儿。
燕南越也确实明白,因为他说他再也不去招惹那大黑狗了。但他还是爱往武梁身边凑,还是硬着脖子不服气红茶绿茶的横加干涉,这让武梁觉得他还不够明白。
别看他已经结交些高大上的京城人士,但若对上程向腾,他实在弱暴了。别惹恼了人家而不自知,等有事可就麻烦了。
程向腾在她面前还算是绵软温和,但那是对她,看看对邓家女人那一巴掌,那是肯顾惜人家脸面性命身后背景的行径么?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男人,能有多软的心?
那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谁知道对犯他忌讳的男人,会有怎样的举措?燕南越一个秀才,要名声脸面搏前程,他甚至还没有那女人经得起人家当众的一巴掌,更别说柳水云那样的遭遇了。
总之哪怕一点儿可能性,武梁也不想让它发生,所以,武梁决定让燕南越先走开。
“街头新开的那家纸墨店,你去照看吧。也住在那边,没事不要过来了。那店新开,客人不多,空闲时间正好可以温温书,你也该认真备考了。”武梁对燕南越道。
燕南越看了武梁半天,挺低落的,说他不想去别处。他说,他其实可以去别人府里给人做西席的,有人肯替他引荐的,只是他就想呆在酒楼这边。
他问武梁,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做生意脑子够使,现在我才知道,自己胆量不及你,眼光不及你,手法不及你,没能帮上你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
武梁咂了咂嘴摇摇头,嫌弃是真没有,但嫌弃的反意词如果是倾慕,那她也没有,不过她也是真的觉得这个人不错的。并且她正琢磨着要将他派用场呢,目前且不与他认真掰扯这件事儿。
想了想,有些事先透露给他也好,让他做个准备。“以前你确实不算帮到我多少,但不久后,会有重要的事情想让你出力。你先去那边店里呆着,等我这边筹到银子再说……”
燕南越听了,眼中重新放出光来,等听完武梁悄声给他讲述,吃惊地张着嘴,“你,你想让我去蜀地收粮?”
武梁中指放唇上,示意他别咋呼,此事要保密地进行。
燕南越于是忙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虽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跟你之前让留心京城和各地粮价,还有户部征粮有关吗?蜀地难行,运输不便,去那里收粮,纵使价格低些,但这路途遥远,等运回京,就比京地的粮价成本还高了,你都想好了吗?”
不只成本会高,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本钱。本钱太少了,吃四两跑半斤的不值当跑一趟,本钱多了,风险越发的大。再说武梁开的那个粮油小店,并没有多大的销量,哪里会用费这么大周章。
燕南越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但他信服武梁的安排,她既然决定了,他就全力照办。
——关于收粮这事儿,武梁已经寻思有一段时间了。
琢磨上这事儿,是因为酒楼客人的一句话。武梁无意中听来的半句,不甚真切,他说,“……邓大统领急了,年下要亲自回京催粮呢。”
后来证实,那客人是户部的一个官吏。西南的军粮,就是户部在办。
邓隐宸在西南剿匪情况并不乐观,对方占据地势之便,没让他占到多少便宜,反正至今据说小胜也有,但大捷报就一次也没传来过。可兵马拉出去了,总是要吃要喝的,英雄流血又流泪什么的,若落到邓隐宸身上,也不知那冷傲的人会是怎样的表现。
武梁挺感慨。
那天程向腾提了几句程府糟心事,就说到燕姨娘。武梁便想起从前程府里听来的旧事来,说是燕姨娘的老爹在西南筹粮立功,因为他筹粮很有一套,据说单单根据蚂蚁搬家迹象,就找到了好几处大户的隐秘粮仓。
——当初听听也就罢了,如今想来却很有内容。为什么西南的粮仓要建得那般隐秘呢?自家囤些粮食,不管是地里产的还是银子买的,只要来路正,为什么会怕别人知道呢?从前她出游,沿路见到许多明目张胆矗立在平地上的粮仓,怎么到了西南,就要把粮仓藏起来了呢。
她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国库储粮不力,朝廷筹粮时在耍流氓抢大户。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新皇上位伊始,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强势镇压逆王,让他们为祸西南这么久,日渐座大才动兵。
其实不难理解,大汤与北辰动兵那么长时间,只怕国之存粮已经动用得七七八八了。倒是得了北辰大片的草原,牛马,但那里并不是产粮区,于粮食上甚至不能自给自足。
如今大汤休养生息也不过这么两年,前年倒是风调雨顺,但去岁大涝,黄河决堤,冲刷了千里良田。而大汤粮仓江南,也因此大幅减收。
反正如今户部征粮,州郡叫苦,相当不容易。
那现在西南那些兵将们怎么办?如今邓隐宸都要向朝廷催粮,肯定是那里大户也被吃得差不多了。
武梁很想问问,又怕问别的男人的事儿让程向腾恼火,所以旁敲侧击。
“听说现在户部急着征集粮草,会不会引起粮食涨价?我赶快囤些粮食到时再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赚个差价?”
程向腾反问她,“谁告诉你户部急着征集粮草?”
“酒楼的客人说的,难道不是吗?”
“别听风就是雨。”程向腾道。
“户部不征,难道仍然在西南用抢的吗?”
被程向腾说是胡说,“是那些富户囤货不出坐地起价,朝廷才强制收购的,那怎么能叫抢?每一笔都给付银子的,官价定得比从前足足贵三成呢,这还不公道?”
“可西南地面上商家富户也有限吧,能一直靠收购他们养军吗?”
“西南近旁挨着富足蜀地呢,开年就会从那里调集粮草。”
大汤国库存粮不能动,江南余粮要调剂给其他地方上,也不好动。于是,也只有蜀地可以动了。
武梁本来算是关心邓隐宸才留意这事儿,但后来,她越琢磨越觉得这生意做得。
官价高出市价三成啊,只要涨价前能多收,很快就能出手赚三成,那也太好赚了吧?
蜀地民风彪悍,山路难越,又紧挨西南匪乱之地,往外运被拦被抢可能性很大。但官府去收,就不用担心运输的问题。
还有就是时间差。朝廷年后才往蜀地征调,这年前时间虽不多,但农人们拿粮换钱过大年正当其时吧?
并且关键是,蜀地山险路峻,民众抱团排外,连匪兵在那里都讨不了好处,朝廷的人也断不敢在蜀地真的压价强抢什么的乱来……
——武梁简单跟燕南越说了一下情况,问他,“你敢不敢去?不只生意问题,蜀地外族聚集,民风自成一派,去那里做生意,处理好和当地人的关系相当重要,你有没有信心?”
燕南越点头,“……当然敢去。那个焦翰林就是蜀人,他的家人朋友,包括仆役随从,很多都是从蜀地过来的……”
心思转得挺快,一下就知道从哪儿入手了。武梁点头,“你这段时间就多操心这事儿,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还有,你先去找老石,让他查一件事儿,看看那个千织坊的陶远逸,这次在京城滞留这么久,是为了什么事。”
燕家村带过来的二十多人,如今分布在各个店里。除了成兮酒楼,其他店面生意大多冷清,随时抽调个七八人出来干点别的事,十分方便。
那些人都是从当初派传单就跟着的,灵活又接地气,混进三教九流十分方便,探听消息的能力自然一直让人满意。
那个老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个陶远逸有些奇怪,在武梁对跟他合作越来越淡然的时候,他却越来越上心起来,三天两头的往成兮跑,每次来都会问起她。
她不出来呢,他就向掌柜的跑堂的大家打听她的消息,她若出来呢,就喝茶聊天一派温馨,话题从“我未婚”已经说到“我很欣赏你”,“我越来越佩服你”,“我昨天午睡时恍然一梦,竟梦到你执壶花间……”
心思昭然,似乎要不谈生意谈朋友啊。
武梁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做生意的惯用方式,为了金钱的少投入,就先多投放感情?反正她再自恋,也没觉得自己到了人见人爱的程度。
但陶远逸也不是那种热情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他偶尔一副赖皮样,但大多时候还是温雅的,言谈举止还是得体的。
有时候,他也会很自然地讲他的家人朋友,兄弟姐妹,堂兄堂妹,七姑八嫂,甚至讲自己掌家的不易,亲人们互相间的不服竞争和监督攀比……话题很散,透着一种交往的诚意,不给人太多暧昧的感觉。
武梁对他不反感,再说她也是真的想跟他合作。——她驻扎成兮酒楼,在这里定位摆摊,象个不能移动的标牌竖在这儿,然后女人冲着她来闹,男人大包大揽来管,她依然被动,依然费心费力应付那些……依然是烦心的局面。
并且,只怕眼瞅着麻烦就又要来了。——程向腾那么明晃晃的进酒楼入后院……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家人会怎么想?
她一早就想要的,是坐商变行商,生意达三江那种,她要踪迹飘零来去随心那种……谁都别来烦她最好。
她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和陶远逸的合作原本是最快的捷径,依附着陶家各处的分店,把自己的分店做起来,形成自己的网络……
她给陶远逸开出了不错的条件,但陶远逸有些磨磨即即,一直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但偏吊着她不做最后的正式的答复。
如今他们互相笑脸相迎,言笑宴宴,更甚而至于有些脉脉含情了。但在生意上,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她需要找到和陶远逸之间合作的突破点,她需要铺开自己的商业面,但首先,她需要很多钱。
对方步调这么慢,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蜀地囤粮,风险大,但来钱快。
甚至,如果她的钱足够多,不需要靠陶远逸,她也能建立自己的网络。当然如果又有钱,又能利用陶远逸那边的熟门熟路各种资源,更会事半功倍。
所以说,两手都要抓,自已该赚钱赚钱,陶远逸这边,也得继续陪他么拉拉大锯。
以前也查过陶远逸,不过是查他的信誉,为人,做生意的惯用手段等,了解一下准合伙人的底细。但现在,武梁却觉得应该查一下陶远逸接近她的目的。是的,容她自恋一下,她觉得陶远逸滞留在京,相当大程度上来说,是为了她。
程向腾过来成兮酒楼那天,陶远逸就在酒楼闲坐。
程向腾前脚刚走,后脚左院里就先后来两个小二找武梁,说是陶远逸请她过去坐,有事相商。那天船戏刚过,武梁颇有些心虚,哪里肯去见人,只托辞说有事忙。结果又来一个小二,说陶老板会坐等她忙完。一副不见着人不走人的劲头。
那小二还说,陶老板给他们的跑腿费不少呢,看那意思,如果武梁不去,还会让人来请。
武梁想想老娘心虚什么呢,并且程向腾刚走,她越这么缩头不出,越显得和程向腾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于是干脆过去会了会陶远逸。
结果陶远逸并没有什么必须一时三刻的见到她不行的急事儿,还是关于合伙开店的事儿,还是那么说来说去互不相让没有结果的商议。
只是那天,陶远逸看着她的眼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武梁心里其实是有些明白的,人家说女人家,是久旱还是刚洒过雨水,有经验的人是看得出差别的。比如面色会娇艳些,神态会慵懒散,比如腰酸背痛的走路会慢些,起坐会下意识的作扶腰动作……
难为情是有的,但往好处想,陶远逸一个商人,猜出什么又能如何?确定了她背后的男人,没准更有利于推动他们之间的合作。
结果隔了两天,陶远逸果然就答应了他们的合作计划。
但另一个举动,却大出武梁的意外。那天谈完正事,还是象往常一样随意聊了聊,陶远逸就说起了他的婚事。
他说他是陶家当家人,族老们一致觉得,他不能象别的兄弟们一样,讨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他的妻子需要有胆识有阅历,才能更好的和他一起将陶家家业做稳做大,传承子孙……
武梁默默自恋,那女子说的莫非是我?
陶远逸说,长辈们觉得他常在外行走,见识眼光俱有,允他自择妻室。
武梁想,这是说他可以直接求婚吗?
她默默观察着,陶远逸对她表现得越发殷勤,目光注视在她身上的时间越发长久专注。
如果她是个小姑娘,得男人这般温情脉脉,大约早就拜倒在那温情的目光中了。奈何她不是,于是缺少了些感动,觉得他过于表面化了一些。
好在陶远逸并没有真的开口说要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所以武梁就当看不懂他那欲语还止的各种姿态。
因为这件事儿,武梁老觉得不对。所以两人的合作虽然口头协议达成,但她并没有真的签字落定。
桃花来得有点儿猛,看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