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听得如此一声凄厉的怪兽吼叫,刘曜心头一震,叫道:“不好!”
手提神剑,发足上前,只见一毛茸茸、黑压压的大家伙张牙舞爪,直扑羊恭,正是一头形似黑熊的妖霾石兽。地面之上,黑熊每踏一步,便留下深坑脚印。羊恭初见这黑熊时,先是转身逃跑,后才想起自焚姑以真面目相见后,众妖霾石兽亦是一同臣服,将自己奉若焚姑口中所称的“帝尊”,是以停下脚步,见黑熊不紧不慢地尾随而来,说道:“按照江湖惯例,好多玄道小子都有个畜生作伴,要么是个猴子,要么是条狗什么的。老兄你跟着我,难道是想和我小羊儿做朋友吗?”
那黑熊冲着羊恭“嗷!”
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团火焰,扬武耀威,气势逼人。羊恭因有恃无恐,倒不见得如何害怕,又道:“老兄盛情美意,我小羊儿心领就是。有个狗朋猴友之类的显得太流俗了,就算是熊虎蛇豹等庞然大物,也是一样的俗套。因此,你不要来烦我,我也不想交你这个狗熊朋友。小羊儿我就此别过。”
装模作样的学着江湖人物,一拱手,撒腿就跑。那黑熊见羊恭动身,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无尽的失望,怒吼一声,即扑上来。羊恭回过头来,见那黑熊丑恶恐怖,情势险势万分,又无处可避,大急之下摸出腰间的杀猪刀,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人兽殊途,我不喜欢与妖兽为伍,老兄又何必苦苦相逼?难道天下竟有强逼人家做朋友的?”
黑熊毫无退意,羊恭意识到不妥,立马吓得失魂落魄,胡乱的舞动杀猪刀,正是胡一刀传授的杀猪刀法。这刀法虽是乱七八糟,那黑熊似乎极为忌惮,一时不敢近身,也不愿就此离去。此时,羊恭才看清是一头母熊,笑道:“原来老姐你是母的,难道你是责怪我颠倒阴阳才追着我不放吗?小羊儿这里就给老姐你赔个不是!”
杀猪刀垂下,拱手为礼,转身又走。然而那黑熊张牙舞爪,仍是对着羊恭吼叫,紧追不舍。羊恭一面跑,一面说道:“老胡说不能养虎为患,我小羊儿也不能养熊为患。”
见那黑熊不肯舍弃,收步转身道:“既然你定是跟我死缠到底,我也只好送你一程,杀了你!”
提起杀猪刀,狂劈乱砍。黑熊似发了疯一般,顾不得杀猪刀的凶险,张口狂吼,一阵阵火焰直喷羊恭。此时,刘曜早已赶来,眼见这庞然怪物青面獠牙、神情凶狠,“啊!”
地一声惊呼:“恭子!快过来!”
怕黑熊伤了羊恭,不暇多想,急抽铁弓,扣上羽箭,对准黑熊心口。大喝一声,一箭射出,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嗖!”
的一声,羽箭疾飞。刘曜雄健威武,箭法精妙,射穿寸厚余的铁板有如射败絮,被时人称之为“神射”,曾在大陵城外凭此大败黄巾帮和晋兵。此时一箭既中黑熊,却似挠痒一般,“啪!”
的一声,折断落地。那黑熊原是志在羊恭,见刘曜横加插手,舍弃羊恭,直奔刘曜。如此庞大的身躯疾奔起来,丝毫不见累赘。未待羊恭反应过来,几个起落,已扑到刘曜跟前。刘曜急抽赤光神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黑熊扫落在地。黑熊突发撼天震地的吼叫,将刘曜扑倒在地,阴森门牙直逼刘曜白眉。刘曜亦非易与之辈,危急之际,伸手抓住熊爪,奋尽全力,无奈人力有限,无法躲开熊齿,顿时落成一副束手待毙之势。羊恭听得一声惨叫后,才急得“哇!”
的一声大哭,见刘曜受制于熊,毫无反抗之能,心中竟冒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手提杀猪刀,鼓劲上前,说道:“杀死你!杀死你!”
又是一通狂劈。杀猪刀是燕屠赖以谋生的吃饭家伙,这些时日虽未曾动用,难免铁锈斑斑,但自恭子慧剑剑魂灵力进驻刀内,自有一股非凡物可以比拟的神威。此时羊恭大怒,无意间又激发了体内那一股不知来历的古怪力道,顿时将那黑熊铜皮铁甲般的皮肉砍得体无完肤。那熊吃痛,身上鲜血汨汨而流,回过头来,双目黯然的瞪着羊恭。那眼神充满怀疑、充满惊异、充满愤怒、充满鄙视……然后又是一声吼叫,猛然扑向羊恭。刘曜身上力道顿时松开,心中大喜,见黑熊前扑,苦于赤光神剑被打落在地,一时不得其便,只得一跃而起,整个身子往黑熊身上撞去。力道虽不足,却是引开其注意力的唯一办法。殊料那黑熊只是随手一挥,便将刘曜拔倒在地。也因为刘曜这么一撞,黑熊被撞得稍偏,一下子惊怒交集、愤恨难当,往两人身上扑下。羊恭不惧反勇,直竖杀猪刀,只待那黑熊往刀锋上送。刘曜瞥见羊恭手中的杀猪刀,顿时大喜,说道:“助你一臂之力!”
伸手紧握羊恭小手,与羊恭联手,以增其威。眼见那黑熊扑落,双眼黯然,不知为何,羊恭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电石火光之间,用力向左偏斜杀猪刀。与此同时,那黑熊亦是右爪一横,似乎要扶正刀锋。刘曜不知羊恭闹什么玄故,仍是竖正杀猪刀。便在此时,黑熊的右爪正好从两人的手臂划过,急舞之下,整个身子扑倒在一旁。刘曜与羊恭同时一声惨叫,杀猪刀掉在地上,两人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白痕,深入肌理。黑熊心有不甘,站立起身,又往二人扑去。刘曜忍痛护住羊恭,挪身在一旁,此时二人手臂上白痕已渗出鲜血,斑驳点点。眼见黑熊雄势又起,刘曜纵声急喊道:“待我来!”
捡起杀猪刀,说道:“羊恭!咱俩一起刺死这家伙!”
羊恭觉得若是一起刺死这黑熊,真是一件有趣不过的事,立马忘却了先前黑熊那复杂的眼神,兴奋的叫道:“好!好!好!”
刘曜一把抱起羊恭,两人紧握杀猪刀,直挺黑熊,不偏不倚,正中前心。那黑熊一声凄厉怪叫,如同小山崩倒一般软在二人身前,溅得两人满脸鲜血。刘曜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放下羊恭。黑熊仍在抽搐,羊恭拔出杀猪刀,往黑熊身上狂刺,喊道:“丑八怪!刺死你!丑八怪!刺死你!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不用吃我,我也不用刺你。但你非要井水犯河水,自是饶你不得!”
见黑熊一动不动,回过头来说道:“白眉叔叔,黑熊死啦!”
将杀猪刀横在当前,自觉能杀死一头黑熊,威风无比。两人死里逃生,互救一命,心中顿觉亲近无比。刘曜牵过羊恭,将手腕背与羊恭手腕背靠在一起,一大一小,伤痕一般大小,血迹相容,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便在此时,一缕幽幽的寒光如同月色一般照在羊恭的胸口。羊恭大觉惊异,伸手一按,那一缕月色幽魂一般消失,似是飞入了羊恭的体内,又似是不知所踪。羊恭失声叫道:“不会又是什么妖魂附体了吧?半胡半汉的模样,让我饱受冷眼,吃尽了苦头,难道老天还要让我来个不人不妖吗?”
问道:“白眉叔叔,你有没有看到那一缕幽魂?”
刘曜暗笑,还以为羊恭受惊过度,以致双眼昏花,正欲出言相慰,身后传来一粗犷之声:“大的神力勇猛,小的胆量可嘉!”
两人回过头来,只见大旗招展处,众军士簇拥着一人前来,当中那人姿仪魁伟,胸前飘着三尺余长须,正是刘渊。刘曜携着羊恭上前拜见刘渊。礼罢,刘渊一手执着刘曜,一手牵过羊恭,见了二人腕背情状,令人替其包扎好伤口后,说道:“骨肉相连,出生入死。老子英雄,小子好汉。小恭子,你认我曜儿为爹爹,如何?”
一番生死相博后,羊恭对刘曜敌意全消,听得刘渊出言如此,心念急电打转:“按照江湖惯例,像我这样的逢人便受器重的无名小子,应当拜个玄道中武功高强的人为义父的。刘叔叔不是江湖中人,我自当是他的‘金刀驸马’‘乘龙快婿’之类的。如今拜他为义父,似乎与这个江湖惯例有点不太对劲。”
念及刘曜待己之情,未等刘渊说话落音,早已拜了下去,说道:“爹爹!”
羊恭素来未曾喊过“爹爹”二字,此时竟喊得有点生硬,亦复诲涩。其实“金刀驸马”“乘龙快婿”云云,羊恭全然不知是如何回事,只是听胡一刀讲的江湖往事听得多了,难免往套俗上想而已。刘曜一愕,自己倾慕羊剑容已久,始终无法令其稍动半点情意,就连一个暖心头的眼神也不曾见过。此时见她的儿子羊恭愿意拜自己为义父,自认与羊剑容的情分仅能至此,正是冥冥中的天意,心中由悲转喜,抱起羊恭一亲,说道:“好孩子!乖孩子!你喜不喜欢?”
羊恭摸着脸蛋,出人意料的说道:“不喜欢!”
众人错愕不已,默然无语。羊恭又道:“爹爹的白眉刺得我好痛……”众人忍不住拊掌大笑。原来,羊恭说的“不喜欢”,是指刘曜的白眉刺痛了他。刘渊道:“恭子,你既拜我曜儿为父,日后便是我族之人,父子须相亲相爱。”
羊恭道:“爹爹,我以后要好好孝顺你。”
说得天真,却是真情流露。刘曜说道:“爹爹以后也爱惜恭子。快拜见爷爷。”
羊恭落地,向刘渊拜了下去。此时,被刘曜驱散的巫师,陆续来报,言语中虽不敢直责刘曜,然而刘渊从中听出刘曜的不是,心中甚感不安。他不愿当众质问刘曜,当即哈哈一笑的问道:“恭子,你素来无名,为何如今改叫‘恭子’?”
这也是刘曜心中的疑问,见刘渊问及,便一直看着羊恭,亟待他一释心中疑惑。羊恭拿出杀猪刀,说道:“因为我是儒门中人,这刀是儒门之物,上面刻有我的名字,因此我便叫‘恭子’啊!”
与刘渊随行的众人见了杀猪刀,倒是不觉奇怪,但见杀猪刀是儒门之物,便忍不住暗笑。刘渊汉化程度极高,所用的谋臣亦是饱学之士,素来看重儒家学说。须知儒学之士,尽是儒雅之人,而这杀猪刀乃世俗市井之物,上面竟然刻有门下诸子的名号,当真是不伦不类至极。众人碍于刘渊的情面,只得强行忍住不笑。刘曜问道:“你爹爹便是儒门中的儒子?”
他曾向阿风打听过,因此得知。羊恭点点头,然后说道:“儒门十四子,忠孝仁义、礼恕悌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修仙之人,我便是其中的恭子。”
刘渊说道:“儒门玄术,天下正宗,这一传说流传已久,想不到世间当真有儒门仙剑派。若是能将儒门高人请来,得其耳提面命,真是终身受益无穷。”
心中暗想:“若是儒门修仙者能尽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定?”
众人听得刘渊此说,不禁对羊恭多了几分敬仰之情。刘曜心中极不是滋味,心想:“江湖上都在流传,剑容妹子因率玉女门灭了南宫坞堡,被南宫少主万里追踪,误入什么蛮荒的桃源。想不到她此一去,便与那个叫做什么儒子的结下这段情缘。哎!并非剑容妹子对我毫无情意,而是我错失一步。当年若是能先行一步寻得剑容妹子的下落,或者今日剑容妹子就不会对我如此冷漠无情……”刘渊又道:“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恭子,你既是‘温良恭俭让’中的恭子,自当秉持谦逊,待人有礼。正所谓,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刘渊虽是匈奴人,汉化程度极高,对诸子学说颇为精通,对儒家学说更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羊恭听得刘渊说了一大堆的“之乎者也”,一句也听不懂,大觉头痛。其实,刘渊所讲的是一个典故:孔子门下弟子子禽看到孔子每到一处,便要参与政事,对此举不满,私下问子贡,老师此举何为?子贡便告诉他,老师是依靠温、良、恭、俭、让,也就是温和、善良、严肃、节俭、谦逊,这五种美德来参与其事的,与小人的追名逐利颇有不同。刘渊又道:“圣人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求仕,他为的是天下百姓。如今司马家无道,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雄霸天下的野心,而是吊民伐罪而已。”
随行众人闻言,点头称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其实,刘渊此举并非口是心非,实有匡扶天下之意。史书有载:刘渊曾大败司马腾,派遣刘曜和乔晞乘胜进攻并州多处。其时乔晞进攻西河郡介休孤城时,先是杀了不肯投降的介休县令贾浑,后见贾浑的妻子宗氏貌美,要强行纳她为妾。宗氏死活不从,并破口大骂。此举惹恼了乔晞,便将她一并杀死。刘渊得知道此事后大怒,下令厚葬贾浑夫妇,并将乔晞降秩四等,以儆效尤。又派大都督平晋大将军刘景进攻黎阳时,刘景在延津击败晋车骑将军王堪后,将三万多平民百姓沉入黄河。刘渊得知后大怒,说道:“刘景还有何颜面回来见朕。如此违背天理之事,上天岂能容他?我要除掉的只是司马氏罢了,平民百姓又何罪之有?”
于是将刘景贬为平虏将军。刘曜只顾一味的自责,回想羊剑容之情,又觉心中刺痛不已,见刘渊不追究神箭队一事,更感不安。可是如实奉告,又怕刘渊旁人责怪羊剑容。正自犹豫,忽听得刘渊身后的巫师喊道:“有妖气!有妖气……”众人顺着那巫师向东首一看,但见尘头大作,如海面狂澜突起一般。如此浩大声势,来敌势道之强,不容小觑,不知是妖兽还是人马。刘渊身旁一人问道:“曜儿,你率神箭队跟踪那些妖魔,下落如何?”
正是刘雄。刘曜全身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渊命他率神箭队追查妖兽的下落,而他为了救羊剑容而罔顾巫师的性命,令神箭队多半折损在慕容寒的手中,后又迁怒于他们,大开杀戒,所跟随的巫师大半早已逃窜,此时被刘渊问起,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