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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1章 何惧涯无边(1 / 1)

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羊剑容失声痛哭道:“不!如今小玉已碎,你为何仍是执意如此?”

儒子心中顿时泛起一阵豪气,说道:“那慕容教主当真是世间第一大英雄,为了避免胡汉冲突,甘愿自弃大权,这一份情怀,让人敬仰。儒子不才,却要效法这位大英雄,我如今仙身已失,又被妖藤控制真元,迟早会变成妖魔,穷凶极恶、阴鸷暴戾,甚至杀人不眨眼。我这一生无法成为大英雄,却也不能做大魔头。儒门岂可出一个大魔头?因此,我宁愿自灭,也不愿遗祸人间!”

羊剑容神色黯然的说道:“你如何能忍心抛下我?”

儒子道:“慕容教主与你师父亦是情投意合,最终仍是未能走在一起,个中情由,外人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慕容教主如此英雄了得,自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忍痛抛却儿女私情。我不忍以小玉为药,亦不忍遗祸天下。”

羊剑容说道:“你却忍心抛弃我!”

儒子道:“不!我对剑容妹子之情,确是出乎一片真心,奈何天不如人愿!”

紧接着,身上又是一阵“噼啪!”

声响。起初如同竹节爆裂一般,后来似鞭炮声,越来越急,越急越响。他身上的根须小孔尽数开敞,千疮百孔,一丝丝的鲜血元力从中溢出。羊剑容一把抱住儒子,双手紧按他身上那千百个不住的渗着丝丝凉气的小孔,一面堵塞,一面痛哭道:“儒郎!世间之人,无有不死。求死倒是容易,求生却难。你如何能狠得下心来,留下我一人在这世间受苦?”

儒子身上根须之空实在多如牛毛,羊剑容只有两只手,一手只有五根手指,又哪里按得住?儒子凄然道:“我与你只是一面之缘,不值得你日后牵肠挂肚,枉自思念。我本来就是儒门的罪人,自镜练河中帮凶嫂子慕容寒杀戮同门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一错再错、彻头彻尾的罪人。如今倘若将自己的元神交由道门处决,必定能化解两门之间的误会。如此一来,八大长老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还能保你平安无恙的出桃源。”

羊剑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但更多的是悲痛难过,眼见儒子鲜血元力流淌不止,泪水迷离的说道:“儒郎!我不要出桃源,我要与你在一起。高山流水,人生知己难觅,你要身死,我也不愿独活!”

情急之下,催逼灵力,逼得自己元神出窍,从儒子脑门钻了进去。她原本也不识得这些医理,只是不忍儒子就此元气流尽,因此让自己的元神堵塞儒子身上的千疮百孔,实是无奈之举。儒子大急,喊道:“剑容妹子!你不能……”眼见羊剑容为了救自己而自灭元神,立马收敛内息。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就在那一刻,两元神紧紧的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鲜血和元力因此得止。其时,月已中天,银光溶溶,泄落在平静无风的水面上。两元神如梦游九天,情意绵绵、神思飘渺,不知身归何处。次日,儒子从梦中醒来,只觉一片铮铮清音夹杂阵阵香气飘来,体内顿生一股妙不可言的舒泰。坐起身来,只见船头上,羊剑容以水为镜,凭照梳妆,青丝委地,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之姿。儒子看了,回想昨夜一番光景,又是一阵痴呆,良久才轻步的走过去,恐怕惊动这份静谧。羊剑容脸色潮红,滋润无比。船头左侧酒坛上明火若有若无,火上正在烤着的刀鱼发出阵阵清香。羊剑容还是感觉到儒子的到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此时,偶有水鸟飞过,仅是长唳一声便即远去,唯恐惊扰了这动人的一幕。儒子在她身旁坐下,看着眼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泊,说道:“剑容妹子,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想不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重要。道门庄子他老人家说得不错: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此语因是出自道门庄子,庄子乃道家学派继老子之后的大人物,而儒子身为儒门中人,因儒道斗法而不愿在人前称之为圣贤。这句话的大意是:泉水干涸了,两条鱼口中吐沫,互相润湿。庄子以此作喻,同在困境之中,各自以微薄的力量,竭力互相帮助,保住对方的性命。羊剑容不惜元神出窍来阻止儒子元阳精血外溢,儒子一时激动,忍不住说出了庄子这段话。羊剑容心中一动,欲言又止的看着儒子。她本想将“相濡以沫”后的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说出来,但因不愿大煞风景,也就作罢。眼前尽是蓼儿洼,不知尽头在何处。儒子双眼呆呆的看着,又道:“自你将我从诛仙台救下来,我一直心中迷茫,就如同眼前这一片蓼儿洼。我既不能回儒门,又无法随你出桃源,这天地虽然宽广,但除了这茫茫无际的蓼儿洼,再也无我容身之处了。”

羊剑容道:“此时难得抛却世间凡尘俗事,岂不是好?”

儒子道:“是啊!如今我心有所系,管他什么儒门,管他什么世间疾苦?倘若一辈子在此纵酒弄琴,不理人间之事,岂不美哉?”

若在此前,儒子必定会想:“桃源外流离失所之人如此之多,堂堂男儿又岂能只求一己之逸,置天下穷苦百姓不理?此举非君子所为。”

羊剑容却道:“只可惜,天地太妒忌有情之人,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知能……”她本想说“也不知能维持多久”,欲言又止。此时两人正沉醉在一片花香蜜浓、雨意云情之中,也不想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昨夜羊剑容自出元神替儒子阻止鲜血元力流出后,儒子虽觉体内寒气尚未消除,自是碧血灯笼之毒未解之故,但似乎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早已荡然无存。因仙身被诛,一个多月以来逆用儒门心法所得的灵力亦是逐渐消失,形体躯壳虽在,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而羊剑容虽无灵力,仙身仍在,假以时日,原本可以恢复;但自元神出窍后,能否回复灵力,已是个未知数。儒子抚摸着羊剑容的长发,缓缓的说道:“正如你所言,人生在世,无有不死,你我相遇,已是天地造化。若是上天给我一百年的时光,我便一百年都要与你在一起;若是给我的只剩下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只要是有你陪伴,我亦觉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羊剑容道:“可是,你的仙身……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怎么够呢?我要一百年都和你在一起,天上地下,生老病死,永不分离!”

儒子满心无奈,当真后悔不听她的话,若是将小玉当药,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仙身消逝;但当以小玉为药,自己又真的能吃得下?良久,儒子才问道:“你不是说桃源外有个百药王吗?或许他另有他法!”

羊剑容道:“不错,这是咱们唯一的希望!”

不禁秀眉紧蹙,又道:“可这片蓼儿洼何处是个尽头?”

儒子只得自我打气的说道:“日日行,不怕千万里;夜夜走,何惧涯无边?倘若只朝一个方向划去,蓼儿洼虽大终有尽头之处;而心力不歇,总有到达彼岸的一刻。”

话虽如此,说得实在没有底气。羊剑容不忍拂逆,点头称是,怕迷失方向,一路朝日落方向划去。两人纵酒弄琴、烤鱼赏月,如此断断续续行了十余日,四周仍是茫茫的蓼儿洼,不知边际。儒子病情逐步加重,他虽精擅医术,于仙身一节却无可奈何。正觉气馁,突觉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桃花香气。儒子心中一震,兴奋掩饰不住,喊道:“桃花香!桃花香!”

羊剑容四下张望,哪里有什么桃花?又细细嗅了嗅,丝毫不闻花香,说道:“儒郎,你又是入梦了吧?”

儒子坚毅的说道:“不是的!我真的闻到了桃花香,再向前划过去看看!”

羊剑容也不抗拒,用力划船。约莫行出五里,羊剑容忽然站了起来,兴奋的道:“儒郎快看!儒郎快看!桃源!桃源!”

不胜欢喜,一把拥住儒子。两人定睛一看,隐见蓼儿洼尽头,水天相接处一片遮天云霞,似是漫山遍野,连缀成毯的桃花树。眼见于此,两人心中暗暗窃喜。羊剑容微微一笑的说道:“你的鼻子真灵,相隔这么远,竟能嗅到桃花香,比我们玉女门的大黄还要厉害。”

儒子亦是笑道:“你转得真快,居然从白羊变成小狗啦!”

两人这么一笑,十余日的愁云苦雾,一扫而空。儒子道:“此处已非桃源之地,没想到这片水泊的尽头,仍有如此好去处。咱们这就过去!”

两人又再划动小船。桃林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实际上隔山跑死马,划了大半日,仍是不曾靠近一般。儒子看着这桃林,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曾听庸公说过,儒门曾出过一名奇女子,修仙之资不在当时诸子之下,因是女儿身而无法入选诸子之列,后来在儒道仙剑大会斗法大会中,结识了道门一名修真的美男子,两人便由此相爱。“如此一来,触犯了儒道两门的祖法,双方的家族因此各自遭受灭门的惨祸。从此以后,他们双双脱离了桃源,并发誓不与桃源之人来往。如今这里又是一片桃林,说不定这里就是他们隐居之所。”

羊剑容长叹一声,越来越觉得这些所谓的祖法不可理喻,又不便出言直诟其非,心想:“如今儒郎与我有了情意,就算并未堕魔,也是无法再回儒门的了。”

眼见蓼儿洼有了尽头,心中兴奋,加快划动。小船破浪而前,一路上越来越是凌乱,桃花之香,夹杂着从芦苇中不时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两人自觉不对劲,移近一看,却见水上漂浮着尽是光头的尸体,从衣饰来看,与先前偷袭的僧人毫无二致。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问:“果然不出所料,竟有这许多僧人来寻难,为何又惨遭毒手?”

又行出五里,水中仍是不时的漂浮出红云一般的僧袍,每件僧袍下自然是一具僧人的尸身了。一看之下,让人触目惊心。儒子说:“这一路上所见的恶僧,都是一招毙命,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所为。难道他在暗中保护你我二人?”

羊剑容道:“这倒也不见得。你们桃源有这不讲情理的规矩,外来之人不得擅入。说不定这高人也有这些古怪规矩。这些恶僧冒犯了他的规矩,只好将他们一一……”伸出手掌在脖子上一横,作势欲砍。儒子道:“那我们也是擅入此境,亦是难逃毒手。”

眼见前方有路却去不得,心中黯然。若在往日,遇上这一番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困境,心中倒是一片泰然;但自羊剑容以元神相救后,一番月色融融,心中有了牵挂,也就少了那份豁达。羊剑容笑道:“正如你所讲,说不定这桃林便是他们隐居之所。既然是儒门的高人,说不定有法子可以助你回复仙身。”

儒子道:“咱们儒门对她全族如此不仁不义,若是得知我是儒门中人,岂不是要将我剥皮拆骨、食肉饮血?”

羊剑容道:“咱们的琴音终日响个不停,若是当真如此,只怕早已遭毒手啦!儒郎,你先在船上歇息,我到岸上探个究竟去。”

儒子一把拉住羊剑容的手,说道:“不!古有割臂之盟,今有元神之约。自你元神出窍护我后,天上地下,咱们永不分离。”

羊剑容回过头来,在儒子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儒郎但有所命,无有不遵。但此时未知这里的高人是何许人也,还是让我先去探个究竟。”

正欲转身,忽地里,听得四周芦苇深处又是一阵悉率作响。儒子心头一震:“恶僧又追上来了?”

便在此时,一苍老的声音喝道:“哪个狗崽子不要命啦!在此鬼鬼祟祟!”

声震四野,威势逼人,似乎是一老妇人所发。儒子说道:“想来咱们的行藏还是被发现了!”

羊剑容说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难保不是南宫剑郎那些人再度玩弄阴谋诡计,要引咱们上当?”

儒子正欲回答,忽听得一阵嗖嗖之声破空而来,“啪!”

地一声,一团红云落在坐船之上。上前一看,那红云正是僧袍,当中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两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心想:“这老妇人果真了得!”

此时,那老妇人又道:“你们这些秃贼,活得不耐烦啦!”

儒子顺着声响处望去,见一人老妇人从水草间倏然直出,纵身落在另一船上。她手中一阵青影舞动,来回挑动,提着船上之人的脖子,随手一扔,将船上的大半人送到水里去。青影如风,有如神龙,来去自如,灵动无比。余人哪有出手的余暇?又苦于无处可逃。一人眼见无辜,喊道:“老施主何方高人?咱们要抓的是那小贱人,与前辈毫不相干吧?”

那老妇人手中的青影往船上一杵,欺身过去,在那人脸上“啪啪!”

的打了两巴,喝道:“什么老输主?你们是要诅咒老婆子一辈子都输吗?老输老输!老婆子与死老头争斗了一辈子,怪不得老是输,原来全是被你们诅咒的!”

这话横蛮至极,却说得理直气壮。青影一竖,水波立马向外荡漾。儒子和羊剑容这才看清那青影原是一根长竹竿,那长竹竿毫无特异之处,急舞之时,有如神助一般,自是那老妇人玄术通神的缘故。她一声厉喝后,长竹竿又是一挑,将那人远远的送了出去。那僧人本无恶意,只因说了“老施主”三字,触动了那老妪的心病,被误以为是“老输主”,死得倍加惨烈。余人吓得胆破心惊,纷纷落入水中。儒子听得她不解“老施主”是何意,立马想道:“难道这位前辈亦是桃源中人?”

前些时日里,儒子欲相救“晋阳”时,亦是被僧人称之为“施主”。但他那时不解何意,后经羊剑容详加解释后,才对佛门有所了解。此时听得那位前辈将“老施主”误作“老输主”,便立马认定她是桃源内之人,似乎她还对这个“输”字特别畏忌,一听到“输”,便蛮不讲理的大开杀戒。那老妇人又道:“你们要抓的是那会弹琴的小女娃,与老婆子大大的相干。”

又是四下一阵狂挑,随手一挑一甩,顷刻间便将余人打发得干干净净。顿时,蓼儿洼又回复平静,那老婆子早已不知去向。两人心觉奇怪,四下张望,突觉眼前灰影一闪,一人早已落在船上,轻飘如絮,乍现无声,船也不见得如何下沉。只见那老婆子头发花白,背微驼,手持长竹竿,乍看之下与一般老人无异。若不是先前来去自如的显露了那一手绝技,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风吹便站不稳的老婆子,竟如此了得。羊剑容跪在甲板上道:“多谢老前辈的救命之恩。”

那老婆子点点头,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就是摩天崖上那小女娃吧?小女娃用情深得很,曲道上的造诣也帅得很。老婆子寻你多时啦!”

儒子心想:“原来,这老婆子十分赞赏我与羊剑容的深情,早已在此藏身多时,暗中替我们打发了不少前来骚扰的追敌。”

羊剑容道:“多谢老前辈奖许。”

那老婆子道:“小女娃,你这就跟老婆子去吧!”

羊剑容惊问道:“去哪?”

老婆子道:“去伺候那些恶禽啊!你每日弹一曲,那恶禽一定听你的,老婆子也就不会再是什么‘老输老输’的了。”

儒子听得她要带羊剑容去伺候恶禽,心中有气,说道:“前辈,剑容妹子所弹奏的曲子,神妙无方,岂可对恶禽而弹?”

那老婆子先是一愣,然后冷冷的说道:“你这臭小子,罗里罗嗦,老婆子不陪啦!就此别过!”

长竹竿来势如风,轻晃之间,已将羊剑容挑了起来。儒子急忙挽住羊剑容的双腿,苦求道:“前辈手下留情,不可伤了剑容妹子,要杀就杀我吧!”

那老婆子回过头来说道:“果然是情深意重,请恕老婆子的不是。这样吧!我客客气气的借你家的媳妇儿一用,三日后再归还于你,如何?”

腾身欲去。羊剑容道:“小女子技艺粗浅,承蒙老前辈赏识,小女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却不敢叨扰老前辈。”

儒子横出一步,拦在当中,说道:“不可伤害剑容妹子。”

那老婆子“哦!”

的一声,突然长竹竿一挑,带着羊剑容点向儒子腰间。羊剑容虽非身形似塔的壮汉,好歹也有份量,但她整个人被挑在长竹竿上竟似一枝芦苇一般。若在平日,以儒子的眼光和修为,自然能看得出,这长竹竿便是这老婆子的法道行藏。但因心急羊剑容,无暇细思,眼见长竹竿点来,急忙躲避;又因内力全失后下盘不稳,跌倒在一旁。然而,那竹竿来势竟是虚招,赚得儒子跌倒后,那老婆子早已闪身而去,消失在蓼儿洼当中。儒子见那老婆子来去飘忽如鬼魅般,心中暗自佩服,急欲上前阻拦,又摔倒在船,牙齿咬破了嘴唇,伸手指向着那老妇人远去之处,喊道:“还我剑容妹子!”

泪水竟忍不住滚滚直下,冲进满是鲜血的口中,一时分不出到底是泪涩还是血涩。伤心了一阵,儒子强打精神,心道:“见不着剑容妹子,横直是个死!”

忍不住喊道:“剑容妹子……”捡起摇橹,虽觉内息错乱,仍是凭着一臂之力将船撑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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