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练完,儒子道:“这一番逆用,又是违背儒门祖法之举,若是八大长老得知,必定又是一番震怒。”
羊剑容道:“循规蹈矩,未必就对。”
儒子没有摇头,却也不敢点头。这一番逆练渐行渐强,如同百川入海,越是往下,所汇聚的大江巨流渐多,而那股力道亦是渐渐被压了下去。这一日,儒子练完功后,腹中空空,偏有凑巧,琢玉剑从水中飞出来,剑尖上刺着一尾刀鱼。儒子一看,惊喜交集,心想:“琢玉剑从不滥杀,此时为了免去剑容妹子捕鱼的麻烦,一改以往‘心慈’的常态,居然自行去刺杀鱼了。”
儒子看得心中不是滋味,而琢玉剑将刀鱼往儒子面前一放,又飞入水中……吃过烤鱼后,儒子忽地想起心中的疑团尚未得解,又问道:“那日在桃林中,我明明是和你相互和曲,为何小德子他们搜出来的却不是你?”
羊剑容道:“那日我与你琴音和应,熟料到中途,我的穴道被人点了,那人自然是慕容寒了。我只知道慕容寒是我玉女门的一大仇敌,但我从未见过她。“起初,慕容寒也认不得我。我见她如此举动,甚是不解,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待我如此?’慕容寒道:‘姑娘有所不知,窝藏桃源外之人乃死罪,人家救你一命,你不能累得人家为你枉送了性命。我这就送你出桃源,让你从镜练河逃走!’那时我虽然早已从你借机骂小玉的话中得知,桃源不能窝藏外人,但仍是觉得奇怪。”
儒子道:“怪不得她说已将你淹死在镜练河,原来是救你。她只是点你的穴道,当时你为何不知会我?”
羊剑容道:“这慕容寒当真是狡猾得很,原来她早已预备妥当,先是用她的荆钗,将你我所弹奏的琴音留下,点了我的穴道后,为不惊扰你,将荆钗的留音当空扬了出来。更何况你正沉浸在乐曲中不能自拔,自然不知有人使诈。”
儒子回想当日的情境,觉得羊剑容竟能每次都弹得一模一样,忍不住叫绝,此时才知道其中缘故。正因为曲调无所变化,因此到后来只是一味的随着曲子节拍而舞,直到桃林四周布满兵马,仍是不自知。羊剑容又道:“慕容寒点了我的穴道后,又与我掉换了衣衫。她扯我的衣衫时,见到我身上的羊首白玉,愣愣的出神,喝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有此玉?’我见她神色有异,也不知她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害我,只得如实回答。“慕容寒听罢,一阵冷笑道:‘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我流落到桃源中,你师父这老……’然后将我师父和我臭骂一通。此时,我才猜想她定然是慕容寒,但又觉不对,因为慕容寒是胡人模样,而眼前之人却不是。“正欲相询,却听得木屋外人声嘈杂,大队兵马云集而来。慕容寒道:‘这笔账早晚要与你们玉女门算清楚!’然后将羊首白玉收入她怀中,并将我封印在长琴之中。她的玄术修为当真了得,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我身上的封印才解除,待我醒来从长琴中出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酒船中。”
儒子心想:“慕容寒对你师父的仇恨,当真不小!”
回想那日在密林中慕容寒失声痛骂的情境,说什么“做师父的不要脸,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要脸。”
起初听到这些话时,茫然不解,直到此时才释然。羊剑容道:“后来我终究不放心你,折而回来,遇上桃源的兵众四下出动,温诲人等正合力追捕你们治儒兄弟二人,从他们的言语中,暗中听得什么柳三妹就是慕容寒。“后来我撞到这些恶僧,知道他们是为了替南宫剑郎报仇而来,为了不暴露行踪,我混在流民中,但还是被他们发现。等到我返回赤石滩时,早已不见你的踪影,向流民一打听,才知道你为了勇救他们而被桃源绿林使押向摩天崖的诛仙台。“待我寻得诛仙台所在时,南宫剑郎已被你大败。眼见八大长老要诛灭你的仙身,是以以琴音相救;但我因被慕容寒封印在琴内,内伤一直未痊……”儒子说道:“但你为了救我,仍是强行催动灵力,才导致灵力尽失!我……”心中感激,见她为了救自己而加重自身的伤势,心中又是愧疚不已。本欲说些歉意之类的话,但自觉历经这几番折辱磨难后,也不必多言,又问道:“慕容寒既是玄冥教中人,那这玄冥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兄妹二人乃六年前闯入桃源的,听说亦是被玄冥教人追杀,却是为何?”
羊剑容道:“如今的玄冥教与慕容寒所在的那个玄冥教是两码事。以往玄冥教的教主乃慕容屠欲魂,也就是慕容寒的父亲。他自任教主后,大刀阔斧的整顿,因此上下齐心,众志成城,所以将玄冥教搞得好生兴旺!而如今的玄冥教当权的却是黑白阳阳两位冥王,追杀慕容寒兄妹的,就是他们二人所派遣。”
儒子回想玄冥教高手如云,且个个行事隐秘诡异,手段毒辣,说道:“数百年前,百家争鸣,不断斗法,互不相让。我身在桃源中,只知儒道两门仙剑派,想不到桃源外的玄冥教竟如此了得!”
儒门祖辈为了让门中诸子安心学艺斗法,早已禁绝各种关乎桃源之外玄道上的典籍。然而,儒子好奇心极强,向往桃源外之事,偶尔会问及庸公;庸公特别偏爱儒子,也不假责罚,私下也会或多或少的谈及桃源外的玄道往事。所以,儒子得知桃源外有玄冥教,也就好不稀奇了。羊剑容道:“不错,玄冥教在慕容屠欲魂的整顿下,人才济济,自他而下,有天、地、人三德君;东郭、西门、南宫、北丘四方死神;十殿阎王以及诸多的狱主。因‘死神’这个称谓不太雅,便改为四大天王,也就是四大护法,但外界仍是称之为‘四大死神’。”
儒子问道:“四大天王,东南西北,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羊剑容道:“慕容屠欲魂、地德君和四大天王都是胡人。慕容屠欲魂心慕汉化,胡人出身的四大天王改成汉姓,东郭、西门、南宫、北丘是他们的汉姓。那百药王就是天德君,而南宫一剑是四大天王护法之一。”
儒子仰慕英雄,听得玄冥教如此了得,忍不住心往神驰。羊剑容道:“可当今胡汉势成水火,玄冥教胡人身居要职,自然引起中原不安。后来慕容冥王受一位德高望重的修道之人点化,竟自动放弃玄冥教,遣散胡人各部,大权交给黑白阴阳王。”
儒子道:“当真了不起!”
羊剑容道:“你是说这位点化慕容冥王的高人范长生?”
儒子道:“不!我是说这位慕容冥王!他身为一教之主,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却深仰范长生老前辈的功德,甘愿受其点化,急流勇退!不过这范长生也是不容小觑。”
羊剑容道:“范长生点化慕容冥王时说,如今胡人昌盛,入主中原,倘若胡人长期占据玄冥教冥王一席,势必导致天下一场浩劫。他劝慕容先生念在天下苍生份上,择贤退位。”
儒子一拍大腿,赞道:“这慕容冥王真不愧是第一大英雄,舍一己之欲而平息胡汉之争。”
羊剑容却道:“什么第一大英雄,屠欲魂乃当世第一大狗熊!”
儒子不解地问:“慕容冥王如此胸襟情怀,能人所不能,为何要骂他当世第一狗熊?”
羊剑容道:“他终日只知钻研武学,枉费师父一片情意……唉呀!师父请见谅,弟子不该在背后说师父。”
儒子道:“怪不得慕容寒将你师父当做死对头,而且对你师徒二人如此的仇恨。原来你师父是慕容冥王的……的红颜知己;而慕容寒却骂你师父是老……老什么的!”
羊剑容一笑道:“也骂我是小什么的?是不是?”
儒子道:“其实,你们师徒二人都不是老什么的,小什么的。其实,够得上这个‘玉’字,必定是大美人。试问,世间哪里有‘老什么的’和‘小什么的’美玉?我虽未曾与你师父谋面,但从‘玉女门’这一称谓看来,想必她亦是美人如玉。”
羊剑容道:“是啊!我师父当真是人如其名,美如白玉。可是,我们玉女门的门规甚严,师父她老人家更是从来不允许我和男子说话。如今我违背师父的意旨与你……”儒子心中又是一阵感激,也不追问为何,心想必定是她师父因与慕容冥王一番纠缠,伤心欲绝之故。若非如此,慕容冥王的往事,她也不会知道这许多。一想到一代女中豪杰的白玉美人受人冷落,心境必定凄凉,又暗自叹息。羊剑容又道:“其实,这个慕容寒也是挺可怜的!自慕容冥王放弃大权后,便遣散胡人各部,将大权交给黑白阴阳王。”
儒子道:“能蒙慕容冥王垂青,这黑白阳阳王想必也是豪杰中人;但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他们对桃源所做的一切,哪里是什么英雄豪杰的行径?”
羊剑容道:“天下风传,他们二人为了修炼地藏诀玄术,四处搜捕天下孩童,弄得人心惶惶。由此可见,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得传大位后,非但不对前任教主感激涕零,而是要赶尽杀绝,非要将慕容冥王膝下的一子一女弄死不可。是以慕容寒兄妹二人孤苦无依,流落江湖,却没想到慕容寒竟会流落到桃源中来。”
儒子回想慕容寒的一切,心想:“原来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父亲放弃玄冥教大权。”
说道:“如今玄冥教掌权的是黑白阴阳两冥王,但不知为何,如今玄冥教中人对慕容寒仍是十分恭敬。“那日桃源大乱,那个十大阎王中人木青牙认出慕容寒后,对其礼敬有加,非但答应她一切的要求,还特地为她让出一条生路。”
羊剑容道:“或许是因为慕容冥王大仁大义之故吧?你不是说他是第一大英雄吗?”
儒子觉得有理,又道:“这南宫一剑,就是昔日胡人玄冥教的四大护法之一。不过,我仍是不解,这慕容冥王是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旷世奇才,能得如此之多的豪杰之士鼎力相助,又甘受德高望重的范老前辈指引,想必也不是什么奸邪之人。“这南宫一剑既得‘一剑’的名头,必定是剑术上的大行家,自然也不是妖邪之人。而这南宫剑郎的黑血剑似乎是源自南宫一剑,却为何尽是妖邪的路子?非但如此,就连慕容冥王的亲生之女慕容寒,她的玄术亦属妖邪一路。”
羊剑容道:“我对胡人玄冥教之事亦是知之不详,但可断定,慕容冥王和他门下之人都是世间罕见的豪杰之士,至于慕容寒为何是妖邪一路更是不得而知。“这南宫剑郎的玄术一半源自南宫一剑,一半源自家传。南宫堡主原非正路,在黑道上所用的玄术亦是邪恶至极。自南宫坞堡十三口被灭后,南宫剑郎心急大仇,将他们坞堡那些邪恶之术与南宫一剑所传的剑术相结合,才有这诡异至极,令人闻之色变的黑血剑。不过,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
儒子道:“这慕容寒诡异至极,南宫剑郎亦是如此,更可怕的却是孤灯大师。这孤灯大师却不知在玄冥教中身居何职?”
他见孤灯大师的本领远在木青牙之上,却反过来受木青牙指使,心觉奇怪,是以有此一问。羊剑容却道:“这孤灯大师并非玄冥教中人,据传是天德君百药王的师弟,但他为何甘愿受黑白阳阳王驱役,我也不大了然。他的碧血灯笼就是他最得意的独门毒药,除了百药王之外,无人可解。却没想到你逆用儒门心法,竟然解得了后辈诸子的毒,如今又可压制你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
儒子道:“这孤灯大师落毒之能当真令人折服惊叹。”
羊剑容道:“但只要遇上你,亦是缚手缚脚,无法可施!”
儒子心中暗笑:“我一遇上你,也是束手缚脚,无法可施……”两人说了大半天,已觉肚腹作响,又是以刀鱼为食,累了这一整天,各自倒在船头上大睡。睡至中夜,儒子忽被全身上下彻骨奇寒冻得惊醒,自是体内碧血灯笼又再发作之故,大气一喘,也惊醒了羊剑容。儒子立马盘膝而坐,再度逆运儒门心法。此时,内力一反常态,越聚越多。忽觉体内翻江倒海,越是逆用,气息越是激荡冲撞,自是逆用内力后反噬之故,忍不住说道:“我解得了旁人身上的毒,却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
羊剑容道:“只须琢玉剑!”
儒子心想:“诛仙台上,慕容寒欲带我出桃源求见这百药王,剑容妹子亦是说她师父与百药王有交情才得知这条方子,而百药王是孤灯大师的师兄。由此看来,天上地下、五行六界,除了以小玉为药才能保住我的仙身之外,别无它法。”
眼见羊剑容又在劝自己服食琢玉剑,说道:“剑容妹子,此事你休得再提!”
仰天长啸一声。便在此时,整个人似乎要炸了开来,而身上的千百万条妖藤一并齐出,慌得羊剑容花容失色,连忙催动长琴,替儒子控制心神。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非但不能逼出奇毒。逆用之下,反催逼妖藤,而整个人仿佛置身茫茫大海之中,不知将漂往何处,也不知何时被浪涛吞没。正自彷徨,忽听得悠扬的长琴之声,心神一定,立马收住内息;但因羊剑容此时毫无内力,所弹奏的只是一般的曲子,无法制住得住儒子的心魔,心中大急。她见神情悲苦,只得强催灵力,一曲既罢,“哇!”
的一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儒子心感愧疚,甚是不解:“此法可以救得了后辈诸子,却救不了自己。我灵力越强,越是怪物,我要这灵力何用?”
见羊剑容又再吐血,惶急的说道:“剑容妹子,你先休息一下吧!”
欲上前替其点住穴道,却无法自主。羊剑容置若罔闻,忽然一手抓起琢玉剑,海绵挤水一般,将体内最后的一丝灵力挤了出来,将其封印,说道:“儒郎,你下不了这个决心,就让我来帮你!”
欲将手中的琢玉剑往甲板上摔下去。但她此时的灵力毕竟有限,无法封印得住琢玉剑,幸得琢玉剑颇通灵性,情知儒子有性命之虞,宁愿粉身碎骨,是以并未抗拒。此时,儒子体内寒气越来越强,且剧痛一次甚于一次,眼见羊剑容欲碎琢玉剑,心中惶急,急喊道:“我纵然身死,也不愿以小玉为药!”
说着,一头往船舱上撞去。眼见儒子往甲板上撞去,羊剑容欲阻而不可得。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直射而去,拦在儒子脑门与甲板之间,往上一托。儒子受此力道,下跌之势变缓,却听得“啪!”
的一声,甲板上撒了一地碎玉,自是琢玉剑奋力相救,却因受羊剑容微弱封印,灵力不济之故而顷刻殒灭。正因她的毁灭,儒子才得以安然无恙。琢玉剑粉身碎骨,两人一下子都傻了眼。儒子下跌之势虽缓,却仍是触在甲板上,就此晕去。待到醒来时,羊剑容已将琢玉剑碎片堆放在儒子跟前。儒子又是一阵痴呆,抚摸着寒光渐退的碎片,良久才道:“剑容妹子,儒子有负小玉,亦是有负于你,心中好生愧疚!”
他心中主意已定,说话之时,却不敢看着羊剑容。羊剑容默然无语,听而不闻。儒子又道:“剑容妹子,儒子有负于你,心中好生愧疚!今生与你无缘,但求来世再聚!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羊剑容道:“你要求我,不要再求你以小玉为药?但小玉已……”看着满地寒光,心中亦是一痛。这一次,她却是无法猜到儒子的心意,只见儒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剑容妹子,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羊剑容点头。儒子心中一片泰然,突然逆运经脉,催动内息,眼前的寒玉碎片立马化为阵阵寒烟,转而烟消云散。羊剑容大急,一把抓住儒子肩头,却听得他肩头上忽地“嘭!”
的一声响,一丝白气从中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