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启’。”林六生撑着书案,视线就这样落在纸上。
“那这个嘞?”楚广阔又指着一个问。
“这个啊……”
林六生给他一一作答,有时候一个字被楚广阔反复问了好几遍,他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终于,楚广阔将上面所有的字都给认全了,又将上面的内容顺着读了一遍,一双坦荡含笑的眼睛光芒柔和。
“楚广阔!”楚广阔读了自己的名字,看着上面林六生的名字,一乐,读了出来,“林六生!”
林六生有点儿不自然的将自己的手肘放了下来,然后就看到楚广阔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里屋里翻腾了一阵,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拿出了自己的一只足衣。
这足衣是用狼皮缝制的,当时一共缝制了三双。
林六生够着头,往里头瞅,问他:“你拿我的足衣干啥?”
楚广阔大咧咧的往床上一坐,将那只足衣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又将那两份契书小心的卷了一下,放到了里头。
林六生:“……”
楚广阔用足衣兜了兜,还是觉得不踏实,就又过去拿了针线,捏着针头就往上头怼。
一下没怼准,楚广阔直接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但他光想着手上的活了,直接把冒血的手指头往腿上一抹,将血珠子抹了之后就又开始缝。
林六生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有一点犹豫了。
但他到底是忍住了。
楚广阔反反复复的缝了好几遍,将针脚缝的密密麻麻的,可算是将那两份契书给缝里头去了。
缝好之后,楚广阔高兴的一撂,又稳稳当当地接到了自己的手里头。
他站在那里,比门沿儿都要高大,提溜着那个足衣,一个劲儿的冲着林六生乐。
林六生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提醒说:“那是足衣。”
楚广阔直接把足衣凑到自己的鼻子下头嗅了一下,也不知道闻到了什么味儿没有,然后说:“这不是早就洗干净了吗!”
林六生:“……”
楚广阔高高兴兴的把那足衣揣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又觉得不安心,又拿了出来,在屋子里乱转悠。
林六生说不上来心里是啥感觉,就只是看着楚广阔,手指一下一下地搓着笔身。
“……楚广阔!”
“干啥?”楚广阔都没有回头看他,一个劲地翻找着能藏东西的地方。
林六生看着他,抿着嘴,沉默了。
最后,楚广阔还是将那一只足衣揣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又往自己的怀里拍了拍,这才踏实了。
在他乐呵呵地朝着林六生走过去的时候,林六生故意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却没有太有意地去躲楚广阔凑上来的嘴。
楚广阔高兴,一整个将他提了起来,让他坐到了桌子上头,又一副得意的不行的样子,摇摇晃晃地朝着他凑过去。
一个颀长瘦寡,一个魁梧健硕。
魁梧的,往瘦寡的身上可劲儿凑。
楚广阔简直想哈哈大笑,简直是太开心了。
林六生垂眼看着他,不提一丝的力气,像是多少有点儿不耐烦
“我稀罕你!”楚广阔对他说。
对这句告白,林六生将眼微微压了一下,那眼神很深,直入楚广阔眼里那一片密密匝匝的深林中。
“嗯,知道。”
“那你嘞(那你呢)?”楚广阔又问他。
“……跟你差不多吧。”林六生停顿了一下,但说的也还算是轻松。
“啥叫差不多!”楚广阔得寸进尺,觉得不太满意,在油灯摇曳的光焰下又朝着他近了一点儿,在他的额上撞了一下。
灯焰中,暗影浮动。
“你也说一句,你说‘广阔啊,我也稀罕你’!”
林六生的鼻尖被他的鼻尖挤压着,整个人不得不往后躲。
若即若离。
又似毫不相关。
看着楚广阔,林六生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楚广阔见他不说,执拗劲儿上来。
“你说,你说我是你契哥,说你乐意跟我亲!你说说!说说!”
林六生眸子沉定,还是就这样看着他。
楚广阔见他不听,气的又用自己的额头撞他的额头。
林六生被他用额头撞的狠了,不耐烦地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睁开。
他又手肘撑着,就这样呈房梁的角度,斜躺着,坐在桌子上。
手肘一压,就能碰到桌子。
楚广阔气哼哼地看着他,像是一头低吼着,发出咕噜咕噜声的狮子。
林六生用自己的目光,细致地描绘着他的眉眼,看清了他眼纹的褶皱,那短硬浓密的眼睫,那小麦色的眼皮上,淡青色的细微血管。
将这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林六生吐着粗糙的情话,“我稀罕你。”
楚广阔一愣。
林六生手肘撑着桌子一张脸朝着他凑近,整个人看起来游刃有余,又脆弱无依。
楚广阔双眼飘忽乱动,只知道傻乎乎地朝着他更近一点儿。
林六生声音掺杂在温热的气息里,隔着一线烛光靠近他,“告诉我,现在想干啥。”
楚广阔脑子涨的说不出话来,只发出了一个短促又戛然而止的音,“我……”
林六生声音蛊惑,“嗯?”
“……我!”
楚广阔说话笨拙,林六生也不催他。
看着他,等着他。
然后。
林六生将自己的一只青筋流稍隐稍显地淌在手背上,犹如玉竹一般的手,搭在了那张包浆擦不干净,陈旧腐朽的桌子上。
那只手抬起,朝着那跳跃的灯焰伸了过去。
不畏惧火焰,将那灯焰自灯芯捏灭。
屋里完全被黑夜覆盖,一整个黑暗了起来,掩盖了一切。
那手指,垂在灯油之中。
……
林六生于黑暗中看着他。
“问你呢,楚广阔,你想干啥?”
……
楚广阔在叫他。
“林六生!六生!媳妇儿!”
……
林六生听着,也不回应他。
恶霸家的院子一片漆黑,却也实在算不上安静。
晚睡的狗窝在各家的院子里头,百无聊赖地枕着自己的前肢。
像是等着村子里彻底的沉睡了,才会安心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