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灼的眼里闪着颓废的光:“幻阁幻阁,自然是灵力汇聚所产生的幻影。‘木楼’不是真实的,就像是聊斋里妖魔化出的亭阁,幻象罢了,真正存在的只有那矮矮的医馆。”
他又问道:“幻阁的周围有几座低矮楼阁,你们可有看到?”
恒古点点头:“看到了,矮阁里向木楼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这是什么阵法吗?”
“阵法?是不是阵我不清楚,但灵力从哪来的我非常了解。”他看了恒古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们便是那灵力。”
“你们?”恒古惊讶地在卓灼脸上仔细瞅了瞅,又去摸他的肩膀和前胸后背。
卓灼不知他此举何意,茫然地抽回手:“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找那个吸你灵力的法器,然后把它销毁掉,这样你就不会被吸干了。”恒古抬起卓灼的胳膊捏了捏,“你不知道放在哪里吗?”
卓灼一时失笑,他看向灵华无奈道:“你弟弟可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灵华摸摸恒古的头,把他拉了回来:“他只是性子单纯了些,却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
卓灼垂首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还有胆量,所以才会一直接触你们姐弟。”
“原来你也一直在打我们的主意啊。”恒古走到他身边,双手抱胸撅撅嘴道,“怪不得我们这么容易就赖上你了。”
卓灼并不否认:“你们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从‘山坡’找到这里并且想方设法的留下,我怎么可能当你们是普通人呢?
但一开始你们太异于常人,我并不敢完全信任。自从凌姑娘那夜与我争执之后,我便笃定,你们是可以像何年何月一样,成为我的伙伴。”
“所以你便将我们的名字添在名单上了?”灵华点点名单最后的两个名字。
“正是。”卓灼目光赤诚。
灵华重重拍上他的肩:“你没信错人,我们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只是我的计划比你的更危险,你要保全自己才好。”
“保全?”卓灼摸摸自己的脸庞,“我六年前就变成了妖怪,还谈什么保全呢?生也是种痛苦,死未尝不是解脱,我本就不‘全’了,保不保全没什么所谓。”
灵华刚要张嘴劝说,卓灼却直接截断话口,继续道:“我的灵力,并不是被法器吸走的,而是这里的结界。你们不是凡人,应当能感受到篱笆内有一层坚固的高级结界。
这层结界并不寻常,在白天能量会减弱,而到了夜晚,它便会瞬间加强,限制我们无法走出。而结界内的所有体内有‘印’的妖,都会被吸走大量灵力,没有灵力支撑,自然也无法保持人身,所以夜晚的御一间,是妖的地狱。
我们被吸走的灵力从矮阁里释放出来,被木楼吸收再散发出去,用来维持遮盖在整个接平镇上空的巨大结界。而剩余的灵力,就会留存在木楼里面,供曹大夫炼药、化妖用。
对了,这个你们可能没发现,接平镇也是被结界围起来的。呵……这里就是一座人类的囚牢,而主宰这里的居然是个投奔妖类的小孩!太可笑了……”
灵华自然知道接平镇上空被一层力量覆盖,只是没想到这层力量是从为这里卖命的小妖们身上榨取的,她忽然觉得在这里的妖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风光,只是因为人类在这里地位更低,显得他们没那么可怜罢了。
卓灼还沉浸在自己的气愤与悲哀中:“他们特意挑了很多家境富裕、锦衣玉食的人关起来,给这些人灌药,取了血做成血药送给我们喝,让我们保持灵力,不断地给木楼供灵。”
他有些惭愧地抬头飞快看了灵华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矮了不少:“你的朋友安槐,他也被取了血,他的血是上乘之血,已经关在新一间喝了很多天草药了。
我本想救他出来,可新一间里使者众多,白天每门每户都有人看守,我根本无法单独与他交流。”
灵华急忙问道:“他现在可好?可有性命之忧?”
卓灼缓慢地摇摇头:“我最近被相遂生的手下缠得厉害,没有时间去看他了。几日前去看他还正给小院里的人说书,就是人比起刚来清瘦了许多。”
卓灼看灵华沉默不语,以为她为安槐伤心,语气缓和地安慰道:“不过凌姑娘也不用害怕,我们在新一间也有人,可以把他一起救走。白天结界薄弱,且近几个月时期特殊,比较好攻克。”
灵华并不担心安槐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六百年的修为和经验,怎么可能折送在区区虾兵蟹将手里。只是她还有许多疑点不明:“卓使者,你说的时期特殊,可是指‘释放期’?”
卓灼苦笑一声:“我还是逃不过给你讲这东西。木楼吸收的灵力累积多了,便会有一个排空的过程,这过程分为四期,汇聚期、合成期、释放期和爆发期。
汇聚期时,木楼中没有残余的灵力,便会拼命地吸收,那时结界中灵力充盈,异常坚固。
合成期时,楼中的灵力趋于稳定并且逐渐积满。
释放期,便是现在,是木楼灵力外溢的时期。这时楼中灵力并不稳定,所以结界会变得薄弱,甚至出现缝隙。
最后是爆发期,木楼会将吸收的所有灵力排空,灵力冲击结界并回弹在接平镇之中。这个时期非常短,基本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但被从天而落的巨大灵力砸中则会变成一滩血泥,所以爆发期不想死的人都会呆在房间里。
周期循环一遍大概是一年时间,有时快有时慢,并不能完全预估准确。就像现在,爆发期提前了,可能过一两个月左右就会排空,我们必须开始做准备。”
灵华听后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虽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但却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她面无笑意,极为认真地问道:“你可有办法将爆发期再提前?”
卓灼一愣:“是有一种办法,不过极其消耗灵力。你想干做什么?”
灵华并不回答,又继续问:“是什么方法?”
卓灼一边用手比了个碗的形状,一边解释道:“幻阁就像一个容器,当里面的东西装得太满时,就会流淌出来。而木楼又是个活的容器,陈旧而撑人的东西塞得太多,它就会把这些东西全吐出来。
所以提前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在释放期,继续大量不断地灌输灵力,木楼便会早溢,提前爆发期。”
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又问卓灼:“你能否驱动妖火?”
卓灼看了灵华半晌,眼底带着惊讶:“你想烧了这里?”
灵华点头:“那些下落的灵力,可能点燃妖火?”
卓灼倏然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堪堪到他胸前的瘦弱女子:“你想利用爆发期炸了这里?”
灵华淡定地不疾不徐地点着头:“正是,我欲炸了这木楼。你可有信心在释放期的最后一夜带所有人撤离?”
卓灼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起来,他扶额踱步,眼里充满不理解:“你这是在赌,如何能保证所有人都配合我们?你又如何能精确地计算灵力何时爆发?这不可行!”
“我自然不会乱来,只要散出爆发期接平镇会被炸毁的传言,大家自然都想活命,便会听你的话离开这里。”灵华把桌上的名单拿起,“这不是现成的‘传声筒’吗?”
“你倒是有本事,我并不想自己辛苦找的人成为控制流言、杀鸡儆猴的牺牲者。”卓灼说着伸出手一副要东西的模样,“我看你并不适合保管它。”
灵华把名单仔细折起来,揣到自己袖子里,虽一夜未眠眼睛却炯炯有神:“今日是何日?”
“六月廿六。”卓灼说完突然明白过来,“你想在廿八的时候传?”
“正是。”灵华回想道,“何月曾对我说,每月只有十四、廿八,这两天可以在自己所属的间里随便走动,我看你除了御一间,其他间里都有好几个人,到时大家一起说,又互相听,谁也查不出源头来。”
恒古听完一拍大腿,看向灵华的眼神里闪着金灿灿的光芒,他激动道:“这样就能保护我们的伙伴了!灵……姐姐你太聪明了!”
灵华浅浅一笑,拍拍恒古的下巴,转头去问卓灼:“不知卓使者意下如何?”
卓灼正待回答,门口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遂生在门外喊:“到时间泡药浴了。”
灵华急忙把恒古赶到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她想了想,脱下外衣扔在包袱里,架起卓灼跟他勾肩搭背地走到外面,满面春光地打开门:“遂生使者请。”
相遂生看到卓灼与灵华纠缠不清的样子嫌恶地转过头,指挥后面的理者把恒古带走。
灵华急忙跑进屋里,从包袱里翻了件干净衣服穿上,跟在理者身后向浴池走去。
遂生留在了小小的偏院里,上下打量了卓灼一番,嘲讽道:“我刚来之时便觉得卓使者勤勉,看来我丝毫没有看差。卓使者还是像个人,什么都没变。”
说完他扭头就走,卓灼一把拉住他,暗压愤恨不客气道:“这里什么变了,什么没变,你最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白天那些残影是你的杰作。
既然你吸取了我的记忆,就应该知道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你却让这里继续沉沦。
我确实还是个人,而你也确实越来越不是人。”
相遂生稚嫩而倔强的脸上挂出了狠相,他嘲弄地昂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卓灼。
“你可看对我了。”遂生手心出现一束红光,扬起手正要将卓灼击倒却忽而收回力量,一步踏上前狠狠掐住卓灼的脖子。
“卓灼,你没几天可以猖狂了,若下次的实验还未成功,我便剖开你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是何东西。”
他用力甩开卓灼的脖子,卓灼失去平衡跌坐在地,捂住脖子粗重地喘息。
“我最讨厌你这种当了妖还对人类情深意切的样子,装什么善良?你以为他们会当你是好人吗?人从来都是为自己,他们全部活该被杀死。”
相遂生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拍拍卓灼的脸:“是妖就老老实实的为帝渊卖命,还想着当人?下辈子吧。”
他似乎越想越好笑,居然捂着嘴笑了半晌,又徒然收声,对着卓灼怒目而视:“想做人便彻底去死,少来挡我的道!”
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