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分班考试一共三科，时间为一天半。远在另一个半球的魏伍特意设定闹钟在哥哥第一天考完的晚
上给他发了条消息。当然不是祝愿考试顺利，而是叫他“回去时顺路帮我买本书”。
并不顺路。毕竟去学校的路上会经过说点，而出了校门则需要掉头，如果回去途中再买书相当于
要在书店的街对面停车并且过了马路还要走一截，所以魏澜干脆第二天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先去
书店买那本三民主义。
魏伍虽然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有个性，其实也只是个好面子的臭屁小孩，别的孩子都看什么鲁宾
逊漂流记、海底两万里、简爱之类，他非要显示出与众不同来。魏澜翻看两页，语言通俗内容深
刻，也并非不适合他阅读。
最后一科开考前，魏澜将无关考试的书目放在讲台上，细心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多小时后考
试结束把书落在了教室。直到他坐车经过时看见街对面的书店，才倏然想起交了卷后没有拿书。
可他没有急着让司机掉头回学校，因为此时学校正是离校高峰期，学生一窝蜂地扎堆没有秩序，
魏澜也不便再去凑这个热闹，于是先回家休息，一直等到晚饭后太阳不那么烈才出门。
其实他大可不必亲自去拿，让司机去拿或是再去买一本都更为方便。可不知为何他还想再踏进一
次那间教室。就如同他不知为何会犯这么粗心的错误。
也许是因为太吵了吧。广播在通知英语考试结束后便开始循环播放音乐，原本是舒缓的音乐，却
因为音效极差还掺杂了杂音反倒起了反效果，原本安静的教室也在交卷结束那一刻瞬间炸开了
锅，音乐声努力要压过人声，但人声也不甘示弱，监考老师扯着嗓门喊不要这么吵请有秩序地离
开考场，怒气冲冲去拉扯广播线结果线断了。
魏澜也不禁皱了眉头，只想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推推搡搡的教室。
无意中听到前面的那位女同学在监考老师把线拉断了以后，轻声的一笑。
哼的一声。
为什么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听到她的笑声呢？其实没有听见，是看见的，他看见她轻笑着耸耸
肩。他听见的是他自己笑了。没错，老师把线拉断又不尴不尬站在广播下没了脾气，这是件有趣
的事，而这件趣事没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那个女生一反进考场时的慢慢悠悠，离开时倒是柔韧灵便地蹿了出去。魏澜四周环视了一圈，教
室还像原先的那样吵闹，来来去去却了无她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来过似的。走的这么快，这多少
有些遗憾。
有些遗憾没能打个招呼。而只是在考试途中无意抬起头时看见她无所事事的背影，有时候是发
呆，有时候是望窗外，有时候玩橡皮，有时候在课桌上涂涂画画又擦掉。在这火炉一般的教室里
做题有些郁闷，但偶尔看见前面的人，忍俊不禁。
可能是成绩相当好，也可能是根本做不来。魏澜心想，若是她考了仅此于他年级第二或甚至比他
还高，那他们一定不是同班了。对于这样的一面之交其实不必放在心上，但女生很快走掉后，他
竟然感觉有些遗憾。
不幸有三，天热，口杂，书没拿。幸运的是，他返回那间教室。
04
夏天的太阳很晚才回家，魏澜到达那层楼时黄昏正浓，吹来一阵风，暑气袪了半。白天人多他根
本无暇关注这条一般宽敞的走廊，嫩绿横纹的瓷砖没有人高，一些瓷砖之间没有清理干净的灰色
水泥渍粘在瓷砖片上，有被学生抠掉却没有抠干净的痕迹；瓷砖以上是白砌墙，墙上也有没有清
理掉的不干胶痕。
这些对他来说有些不尽如人意的细节，这个他即将要投身的学习环境，却曾经是别人并肩作战的
战场
魏澜路过一间教室，教室的两侧还挂着学生的书法作品，书桌空空，但前排的书架上还有上一届
同学没有带走的班级读物。他走到前门时看到后黑板上未被擦掉却已不太清楚的涂画，有的班级
则是激励同学们好好学习的大字。
魏澜在想，毕业那天他们也像往日一样简单地与彼此道了别，多说的那句话不过是祝你考上理想
的中学。
那间考室在这层楼的尽头。后门虚掩，他推开了些感知到屋里人的气息，魏澜放轻了动作。
那时的画面他永远不会忘记。
往后的相处中，魏澜时常在萧枣身上寻找那个画面。但人是动态的，所以没有哪一帧可以复制。
不过气质又是相通的，在魏澜每一个陪她回家的路上，又能回想起那个黄昏沉沉的下午。
那个黄昏沉沉的下午，窗户开了一半，窗帘拉了一半，阳光遮了一半。另一半阳光洒在窗外的树
枝上，那被晒得舒舒服服的树枝的影子斜躺进了这间教室。她低垂着双眼，风吹进来的时候，桌
面上的树影和女孩背后的窗帘有节奏地律动，有她在的这间教室，装着沉静的夕阳，装着恬静平和，装着无所谓烦恼，装着不谙世事。
没开灯，她背倚夕阳借窗外的光看书，魏澜想，那本幸运的书被初次阅读就得以窥见最美好的日
光。上面的字有没有在阳光下灵动地跳跃？后脑勺和扶着书的手背是不是晒得热乎乎的？那阵风
凉不凉？
她坐在倾倒于桌面的夕阳光上，连头发末梢都揉进光中。这束夕阳比魏澜所见过的任何一束更加
香甜浓郁，像是夕阳中挤榨出的精华，它一路延展到魏澜的脚下，魏澜踩着它一步也不想再往前
走了。他是站在光末端的人。
这种感受无法分享。
她像披着洒在海面上的一层薄薄金衣正浮出水面的海龟，又同时是穿梭于林间树叶缝隙的光柱飞
跃的野鹿，是沉潜与腾空、静与动、智慧与蒙昧的矛盾结合。一朝一夕或是峥嵘岁月在她看来不
值一提，沧海一粟还是汪洋大海在她眼中眇乎小哉。她对黑暗恬然无畏，她对孤独全然无知。
魏澜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在光影下凹陷的面颊以及微微凸起的肩峰角，修身版型的t恤依然没能阻
止风从空空荡荡的袖口和下摆钻进来，她每一块骨头好像都比同龄的女生要长一小截细一小圈，
她不像是豆蔻少女，倒像个少年。
教室里外相隔，女孩有一方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沐浴在愉悦的橙色之中，吸引人前去欣赏但又
让人不忍打搅。魏澜有幸窥见，也止步于窥见。
书就留给她吧。
当魏澜轻声地去关门时却不小心扰动到读书的女孩，她抬头看见后门站了个人，看了眼手表，才
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她问：“要锁门了吗？”
魏澜不知道自己被误认成检查门锁的后勤大爷，说：“抱歉，打扰到你。不过天色不早了，你尽
快回家吧。”
听声音萧枣才明白那人不是锁门的大爷，但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把书还到讲台旁的书架子再回
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后门。
“幻觉？”萧枣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