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往后六年所有的细滋慢长的始末原由,皆是那日幸运与不幸的不期而遇。
其实也算不作不幸,顶多说它麻烦。
因为那天实在太热了。
热,得像狗一样伸长舌头散汗,或者把晒得能着火的头顶连头皮一块撕下来,脑/花被捂得冒
烟。也闷,在太阳下走半米都要喘不过气,好像街边另一个人多吐的那口二氧化碳也能把你挤
坏。更是烦,是躁,是焦,是灼,是浮,是急。
偏偏这么让人心烦意乱的夏末一日,要人嫌人狗嫌狗的来考分班考试。
魏澜小升初那年,教育/厅严禁中小学分火箭班,实验班,每个班级应当高分成绩与低分成绩均
衡分配,做到不歧视学生,不额外开小灶,不集中师资教学。其实这个政策早就有之,外国语附
属中学,也就是魏澜直升的中学却从来没有当回事。据说被其他学校匿名举报,也有说是被学生
家长举报。这年正好赶上重新严格执行的第一年,要求每个学校必须将此政策落到实处,附中无
可奈何只有举办分班考试,然后把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搭在一块保证每个班的成绩都呈菱形,中
间学生最多。原本作为直升生不必参加分班考试的魏澜,也临时退了和魏伍出国玩的机票回学校
参加分班考试。
虽说魏澜家庭完全有能力找关系帮他免去这次考试,依然顺利入学,但小小魏澜自个儿是个识大
局的孩子,认为没必要为免去一个麻烦而做打破集体公平的事。
魏澜却不知道这天将成为他初中生活最糟糕的一天。
在确认上直升班之前,魏澜花了整整半个月说服父亲同意他在六年级上这所中学的直升班,而不
是父亲选好的私立中学。
外国语附属高中是国家重点高中,初中也是省里数一数二,他原以为不会太糟糕。但考试当天,
从进教室的一刻起,教室里就唧唧喳喳喧闹不停好像每个人一定要把肚子里承了一个夏日的怨气发泄在这场考试似的。
他相信自己不会后悔读公立中学这一选择。但他担心这一天只是糟糕的开始,父亲早就提醒过
他,这里的学生和他从小习惯的私立学校环境不同,他们说脏话,不讲道理,习惯差,学习环境
糟糕。他怕父亲说的是对的(好在后来发现初中生活平平无奇,环境都差不多)。
他不是个怕热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也只好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呼吸,深呼吸。等基本
上能静下心不去关注周遭嘈杂的声响,不留意快速的心跳,便渐渐可以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再然后,语文古诗句一句一句地背下去。
每次考试前,只背五篇就够了。他再次睁开眼时,前桌的人依旧没来,他抬眼看了下时间,果然
铃声接踵而至。这个时间点还不来,如果不是上厕所,那大抵是关系户提前安排不用考试直接分
班。
“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发卷!”
这监考老师嗓门是挺大的,但士气不足,班上基本没什么人搭理她,只有少些个女生把身转回
去。
“广播都播了两遍了!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发卷!”这次老师生气了,教室瞬间安静,老师解
气似的又多说两句,“你们以为这里是咖啡厅吗!那么随意!”
这时一位没背书包也没拿书,仅仅握了两只笔和一块橡皮的穿凉拖的女同学才迟迟走到门口。听
到咖啡厅三个字,愣了愣,后退半步确认门牌写的12号考室,讲台上站的不是服务员,也没有菜
单可以点拿铁,才懒洋洋地走进教室。
也许是懒洋洋的人所特有的韵味,在这让无数人闷热到窒息的炎炎夏日,她似乎有一方自己呼吸
的空间。懒懒散散地绕过其他考生的课桌,绕过无数眼神,其中还有监考老师诧异和愤怒的眼
神,仿若周围无物似的走到魏澜前面那张桌子,弯下腰对了下名字,是萧枣和萧枣的考试号,坐
下来。
她没有与一个人有过视线交流,包括魏澜。
按理说,魏澜的家教不允许他去打量一个人,魏澜的性格不曾让他关注一个人。但毕竟如此炎热
的一天又这么狭小的考室,不自觉得就被这位自带凉气的姑娘吸引过去了。魏澜终于理解了那句
所说:有的人仿佛天生就拥有与别人迥然不同的气质,这种气质难以客观形容只能主观感受。
监考老师才解下一丁半点的气就被这个目中无人的女孩给升起来,一直怒瞪着她。可魏澜的这位
临时的前桌偏偏像什么也感受不到一样,也丝毫不知自己惹了别人不高兴,把铅笔,橡皮,中性
笔在桌子上摆好后就趴下去养神,结果监考老师一腔怒火只得由后桌的魏澜给接受了。
傲慢,是魏澜对萧枣的第一印象。原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乏傲慢,他从私立学校中逃离出来,
本就是看不起那里的傲慢和趋炎附势。可是来到了其他地方也并不会减少这样的人。魏澜对自己
曾经的无知感到失望,思考他到底会不会也被环境影响。直到试卷发下来为了才转移了注意力不
去想那些。
写完最后一个大题,看了一眼作文题目,抬头休整一下构思作文时正好遇上前面的女同学也正将
脑袋枕在手上。看向窗外的那双眼睛静寂无声,神情淡漠得仿若万事安澜。
有的人白首如新,有的人倾盖如故,而后者用来形容此时此刻魏澜对前面那个人的想法再合适不
过了。
蓦然,他意识到自己误解她了。
那不是目中无人,也不存在傲慢。她假装自己是看不见的盲者,假装自己是听不见的聋人,假装
自己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好像这样能在浮华世事中全身而退能从人情泥沼里挣脱剥离。
这个教室安安静静,唯有笔在考卷上摩挲的声音,谁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静静地看另一个人,看了
很久。再次动笔的时候他引用了朱光潜先生的那句:不辜负世界的恢弘和人生的丰富,不勉强一
切人都走一条路。
这是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