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始终没有和萧枣有眼神交流,而是观察她的手来调整速度频率,当结束了,他才看向萧枣。
那双眼睛闪烁的全是新鲜与喜悦,没想到,简单舞动的音律足够让她眼睛里熠熠发光,不自觉的
魏澜也被带动了情绪。
耳旁的雨声和琴声一同戛然而止。他忽而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日入时分,背靠夕阳的女孩,婆娑
树叶的剪影。也是那天那双眼睛,在平静的表面下燃烧着不为人知的炙热。
白纸黑字,黑键白键,越是黑白纯粹的东西,越能在她那里调和碰撞出多样色彩。
可惜今天没有夕阳,只有淅淅沥沥的雨,仅仅几十分钟的功夫,一座城市就从干燥污浊转变为清
新潮湿,色调也变成了雾蓝色。
“空气变好了啊。”萧枣说。
魏澜想知道从她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一扇窗倒影在她深棕色的瞳孔上,随着晶状体
的弧度窗框变成弯曲。魏澜没在她眼里看到雨,便回头去看窗外的雨,竟然变得这么凶猛,他加
重了手上的力道才勉强没有被雨声压过。
又弹奏了半曲萧枣匆匆站起:“想起来了,”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说,“我是回教室拿伞
的。”
怎么就听了这么久的钢琴曲呢?
魏澜也站起来,将键盘盖盖上,盖布拉下,板凳收回去,又去把窗户关上后才不紧不慢离开了音
乐室。取出伞框里的一把黑色长柄伞挂在手踝上到三楼步梯口等候。
抬头看见天空中有一架飞机硬是迎着风雨穿过云海,魏澜将空出的那只手举起来,手指环了个
圈。圈住了。手还随着那架飞机走了一段。
第七个。
“你没走啊。”
魏澜收回背到身后,看着萧枣面带惊讶地走过来。她一副才忙碌过的模样,手指上只挂着一串钥
匙扣,钥匙扣连着卡套,卡套里是公交卡。这就是萧枣回家的全部家当了,连把伞都没有。
萧枣有些遗憾却并不苦恼地耸肩:“啧,好像没带伞。”
魏澜倒不惊讶,否则也不会在楼道口等她了。他关掉蓝牙耳机里字正腔圆的广播,对她说我送你
回去。
“不不,这点雨……”萧枣看看滂沱的雨帘,最后三个字说的有些没底气,但态度还是很坚决
的,“坐公交车上淋不着,你要送把我送到公交站就行了。”
魏澜没有多说什么与她并肩下楼。走到教学楼的门口时撑起巨大的黑色商务伞,盖住两个人绰绰
有余。出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门也已经关上,从小门出去时,魏澜看见保卫
处保安对他俩叹了口气。
小年轻顾着玩,连家都不知道回。
两个人在公交站台的遮雨顶棚下站着,萧枣问魏澜怎么回去,她左看右看,这个时候可不好打
车。
魏澜微笑道:“游回去。”
萧枣狐疑地看向魏澜那张一看就是平时不爱开玩笑的嘴脸,把话接下去:“雨这么大,怕得潜回
去。”结果魏澜既没有用游的也没有用潜的,等到公交车一来就和萧枣一起上车了。他从书包中
取出公交卡,萧枣瞥了眼魏澜那张崭新的卡,没再多说什么。
看来三三真要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
大雨的天,温度又比较低,坐在窗边的人都不愿意开窗,车上泛起一股潮湿又晦闷的味道。按以
往的习惯,萧枣走到中车厢开了一点窗,有雨飘进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雨水舔舐皮肤的
细腻触感,再被一阵冷嗖嗖的风刮过。扶手上也沾了点水,她的手指在上面看似随意地点击,灵
活的指头时而左时而去右。
魏澜认出了那个曲子,是gymnopedie。
“gymnopedie是古希腊斯巴达每年为祭祀太阳阿波罗的庆典中,裸体男子所跳的一种仪式舞
蹈,”魏澜说的时候,她的手指停了一下,认真地面对这位教她这首曲子的老师。手上的音乐
好像也因此停止了,但是他的眼神似乎在鼓励她继续,于是她又继续“弹”了起来,那首神秘的
古典的音乐又萦绕在二者周围,将他们与其他人的世界隔开。
魏澜继续道:“作曲者萨蒂在自己的时代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抓住浪漫主义浪潮的尾巴试图高举
复兴古希腊艺术的大旗,探寻音乐的纯粹的美。”
看见魏澜垂着眼睑看她的手指,当她结束那首《裸体之舞》时,四目相交。
也许你是对的。
他说:“也许你是对的。整个中世纪都是黑暗的。战争频繁,生产力停滞,一般意义上可以说中
世纪停滞不前甚至是历史的倒退。可是……”
「往哪个方向是进步,哪个方向是倒退呢,是南是北,是上是下?快就是进步,慢就是倒退?城
市就是进步,回归自然就是倒退?现代就是进步,古朴就是倒退?」
“可是我却忘了它留下的宗教音乐的财富。吉姆诺佩第是传统宗教音乐的土壤上长出的新古典主
义的花。”
「美就是进步,丑陋就是倒退?如果一路向前,终点是闭幕收场,那中途的暂停算不算倒退?集
中马力去研究可以,急吼吼地去打拼可以,慢节奏生活中无意的恍然大悟为什么不可以?」
这首曲名为《裸体之舞》,“萨蒂他憧憬的就是□□的淳朴。”魏澜谈论起这首音乐,旁人看来
好像他是懂得这首曲子的人,但他知道,他懂的只是理论,却不懂萨蒂不懂复兴不懂追求淳朴追
随过去的意义,真正应该懂这首曲子的人是萧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