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烟沙漠,边陲客栈。
几日奔波,越靠近沙漠,炎热和干燥便愈发明显,动不动便会刮起小型的沙尘旋风。不光凡人会感到不适,就连修士之体也会感到灵力消耗加速,备感疲惫。
客栈一楼,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商贾打扮的客人,各个看起来身心俱疲。
姜月和裴衍选了处靠窗的座位坐下,趁小二送来茶水的机会,姜月询问道:“店家,过了你们这家店,沙漠里还有其他落脚点吗?”
“原先沙漠中心还有绿洲的时候,是有不少落脚点的。可是自从一千多年以前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沙尘暴后,绿洲被吞噬,千百年来一滴雨都没想过,沙漠里的人也纷纷搬了出来,再没有人居住了。”
小二摇了摇头,惋惜道。
“原来沙漠中曾有过绿洲?”姜月有些意外。
“是啊,曾经的绿洲还特别繁荣富饶,连接了不少条重要的商路。”小二瞥了眼远处坐着的商人,压低声音道:“就因为绿洲没了,原先商路废弃,只好改道从边缘绕路,劳神费财不说,速度也慢了三倍。”
姜月微微颔首,“关于那场沙尘暴,你还知道更多的信息吗?”
“唉,这是太久以前的事儿啦,留下来的记载没多少。”
小二想了想,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个挺邪乎的传说,说是当时绿洲的首领做了什么错事,这才触怒了神明,导致绿洲上生活的原住民一族全部被沙尘吞噬……”
还未说完,沉重的木质店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带来一股夹杂砂尘的风。
一个披着破旧衣袍的瘦小身影挤进来,也不关门,直冲冲来到账房面前,将一个打了补丁的钱袋一推:“一间客房,来二两烧牛肉,一斤烤馕,半壶羊奶。”
似乎是故意粗着嗓子说话,但难掩稚嫩。
风沙引起几个客人不满,一人起身将门关上,回桌时低声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乞丐,又来发什么神经……”
话音刚落,一把拴着极细锁链的短刀凌空飞来,“砰”一声嵌入了他欲坐的椅子上。
差一点就被刀削成了公公,那客人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敢对我出言不逊,下次目标就是你的脖子!”
瘦小身影狠声威胁了一句,手腕一抬,用锁链将刀收回袖中。
从账房那取了客房钥匙后,那人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噔噔噔”将楼梯踩得震天响,往二楼去了。
这突来的变故,让姜月和裴衍都有些吃惊,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店小二无奈道。
“那是什么人?”姜月疑惑道:“看上去,似乎还是个孩子?”
“是个约莫不过十岁的小孩,长得倒是浓眉大眼挺精神的,就是这里……”店小二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道:“有点问题。”
裴衍喝了口茶,淡淡道:“我看他口齿伶俐,行动果决,不像有问题。”
似乎是害怕被那孩子听到,店小二凑近一些,将声音压得更低:“客官你是不知道,这孩子自从几年前忽然在沙漠边陲出现,便魔怔一般,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绿洲一族的人,要回沙漠深处寻找绿洲和族人。”
“别人劝他绿洲千百年前就没啦,他非但听不进去,还骂人,逼急了还咬人打人,跟野性难驯的小畜生似的……”
“这些年来,他平时就在附近商队做些杂活打打零工,一旦攒了钱,便一个人单枪匹马带上干粮去闯沙漠,往往消失个四五天,便被人发现昏倒在沙漠边缘附近,奄奄一息,根本没走多远。”
“唉,他都疯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家人寻他,无依无靠的,瞧着也是怪可怜的……”
店小二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端着茶壶走了。
“绿洲一族……”
姜月喃喃重复一遍,看向裴衍:“关于那个孩子,你怎么看?”
裴衍思索片刻,缓缓道:“他虽然出手果决狠厉,但不是修士,身上也没有灵力,若真是绿洲一族当初的幸存者,也早该衰老和死亡了。”
“可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会说假话的人,我也不觉得他是疯了。”姜月迟疑道。
裴衍颔首:“这其中,的确有些奇怪。”
姜月想了想,取出玉简:“我找秦川师兄问问看,有没有关于绿洲一族的更多信息。”
她催动灵力,心中所念化为文字在玉简上浮现,一阵光后缓缓消失。
不过片刻,玉简便再度亮起,秦川发来了回话。
【绿洲一族是人界最古老的族群之一,勤劳勇敢,热爱家园,以生于绿洲、长于绿洲、葬于绿洲为荣,族长一脉更是严守族规,代代都未有一人离开过故土。】
【一千多年以前,冥烟沙漠连续多年出现了降雨减少、严重缺水的情况,当时的绿洲一族族长为了解决难题,决定率领族中青壮年,多次外出寻找地下水源。】
【几年后,在水源并未找到的情况下,绿洲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沙尘暴,一夕之间,绿洲一族便举族覆灭,绿洲亦从此不复存在。】
和裴衍一同看了玉简上的文字,姜月皱眉道:“绿洲一族的族长明明是带领全族寻找水源,怎么在留存下来的传说里,却成了触犯禁忌惹怒神明了?”
裴衍低垂眼眸,平静道:“或许是因为,他失败了。”
姜月一怔。
“比起虚无缥缈的天灾,人们更愿意把罪责推到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身上,他们一族代代信奉留守家园,这个族长却标新立异,想要带领族人另寻水源走出去,他的行为触怒的或许不是神明,而是将族规奉若圭臬的,其他族人和看客们。”
“而他一次次寻找水源的失败,更加深了这份所谓的‘罪孽’。以至于到最后,在传说中便成了十恶不赦、带领全族走向覆灭的存在。”
姜月只觉得寒意陡生,喃喃道:“赤子之心却被污名化,实在太可怜了。”
“为人首领,为人君主,要的从来不是旁人的称颂或是可怜,而是切实地运用力量,保护自己的一方族人。”裴衍淡淡道:“这个族长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于他而言,便已经是足够了。”
正在姜月颔首神伤时,“啪”一声,拴着锁链的短刀便立在了他们桌旁。
一个小脑袋从桌底下露了出来,气势汹汹道:“看在你们说我爹爹好话的分子上,我就不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