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徐月莲?”赫沙慈道:“还是说,应当叫你何婉?对你们而言,何婉这个人不值钱,只有她的身份名字才值钱,是不是?”
徐月莲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赫沙慈说完这句话后,她垂下去的脸上,嘴角突然扬了起来。
随后她说了一句话,赫沙慈没有听清,便将头低下去,问:“什么?”
“这里根本没有郡王府。”
这回赫沙慈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她的话。白意因为离得远,还是没听明白,他走近几步,望着赫沙慈。
赫沙慈乍一听,没听出个所以然出来,但是立刻,她想到了何婉留下来的纸条中那段话。
“何家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家族。”
“这世间原本就不应当有外面这些人活着。”
“何氏,是为了那个计划,被强行续命续到了现在的。”
而如果赫沙慈到目前为止,接收的消息都是较连贯的话,那么何婉在纸条中所写的计划,与赫沙慈后来发现的所谓寿宴和其中的计划,应当讲的是同一件事。
而何婉也明明白白地写了,这个计划被完成之后,何氏将被除掉。何婉特地将这一点写出来,给后来的人看。
如果说何婉留下的内容不是秘密,而是郡王府中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么就意味着他们都是以必死的决心,在做这样一个计划。
徐月莲说,这里根本没有郡王府,这句话其实是在验证何婉的留言。
郡王府本不存在。
之后也将不复存在。
赫沙慈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她无端的有些头皮发麻,立刻道:“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你们这些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徐月莲抬起眼皮,露出一个特别邪性的笑容。
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如今年纪大了,风韵犹存,露出来的这一个表情,反而显出了几分年轻,有种诡计得逞的意味。
“何婉不是你的女儿,”赫沙慈在白意不解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所以说王府中的氛围才会那样奇怪。”
“没有什么郡王,王妃,侧妃,也压根没有什么郡主。这些只不过是你们被赋予假扮的身份,”赫沙慈越说,越感觉诡奇:“你们是弥罗陀的人!全部都是!”
加上假扮何婉进入的赫沙慈,全都是假身份假模假样。
特使部会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让部下不惜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潜伏,伪装来达成此事。
那么弥罗陀这个组织的人也可以!
所以它出现的时候才会那么突然,但却势力非常大,能够做到短短时间内,便散播出去消息,并且悄无声息的屠杀百人,埋在地下。
这是一个存在了很久的组织,只不过极少被发现而已!
徐月莲笑起来。
她先是很闷的低笑,但是笑声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完全是从胸口震出来的笑声,很快笑到无法自抑。
赫沙慈很怕她笑着笑着出了什么事,紧张地盯着她,但徐月莲笑了一阵之后,自己慢慢恢复了表情
她依然是那么恹恹的,浑身发软的样子,但是语气已经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你是特使部的人,你知道很多东西,能对这种迷魂阵有所察觉。”
徐月莲若有若无的望了白意一眼:“但是他不是。”
“接下来的话,我只对你说。”徐月莲说完就闭上了嘴,平静的望着赫沙慈。
赫沙慈回头与白意对视了一眼,他表情很严肃,并不太满意徐月莲的这一个要求,但他站了一站,还是转身离开了刑房。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徐月莲道:“这也是对特使部说的。”
“我不认得你,”徐月莲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进入特使部?”
“既然是快死的人了,少在这儿的探别人的口风。”赫沙慈不耐烦道:“想说什么,全部说好了。”
徐月莲顿了顿,便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但没等赫沙慈开口说什么,她就接着道:“因为你凭借自己,辨认不出来我们的迷魂阵。但是如果是特使部的人,一来就会发现这一点。郡王府里的人,全部是假的。”
这倒是不错。
赫沙慈只感觉这王府奇怪,但一开始她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王府里的人全部是假扮的。
或者说,生活在王府中的人,比起被外界所仰慕的郡王,王妃身份,他们更认同自己弥罗陀的身份。
为什么何婉能够每日上交自己所记录的东西,并且与上头的红字,有来有回的讲话,因为写下红字的人,其实就在王府之中。
所以何婉年纪那么小,就被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来,放在郡王府的境况中来看,其实很正常,毕竟整个王府都在干这个事情,更何况一个靠人吃饭的小孩?
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子承父业。
徐月莲道:“特使部的人,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因此他们眼中无有王权,无有权势,也无有所谓的高低贵贱。这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假的。”
赫沙慈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了:“特使部的训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徐月莲看着她笑,赫沙慈一下子就明白了:“你们经受的也是这种训练。”
紧接着,赫沙慈想到了关映秋的案子:“但你之前是勤王的人。”
“我已经不记得勤王府里的日子了,人会遗忘掉太痛苦的回忆。”徐月莲没有否认这一点,道:“这种训练大多要自年幼时便开始,你现在才被训练,已经太晚了。”
赫沙慈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很奇怪:“你们做这种训练是为了什么?防被骗么?就为了假装成郡王府中的人。”
徐月莲看着她,说出了那始终在谜团中心的几个字:“为了进入六欲天。”
“特使部想进入六欲天,皇帝想打开六欲天,我们也想进入六欲天。”徐月莲道:“我不一定会死,假若没有你们出现,我最后会去六欲天。”
赫沙慈来了兴趣:“六欲天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们连这个地方都没有告诉你?”徐月莲意外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倒是说了,只不过同没说的区别也不大。
“你现在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徐月莲一下子就闭嘴了,她看了赫沙慈很久,突然笑了:“原来你是外来的那个人。他们撑不住了,从外头找了人。”
“特使部现在黔驴技穷了。”
“六欲天里有什么?”赫沙慈换了个问法:“你说皇帝也想要打开六欲天,难道进去了能够长生不老?”
“想要进去人,各有各的欲求。”徐月莲道:“但想打开六欲天的人,却是同道殊途。我们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
徐月莲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想,将你弄进这个局来的人,一定对你寄予厚望。指望着你能够破局。”
“你们都要进六欲天了,还指望我能做什么?”赫沙慈一手搭在椅背上,望后靠过去,脖颈随着下压的动作,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不如这样,你告诉我如何进入六欲天,我替你进去了解一下,你这么多年来的心愿。”
徐月莲笑了:“你办不到的。”
“我想要停在三十八年前,你可以替我做到吗?”
徐月莲道:“所以一定要本人进去才可以。”
“你当然可以进入六欲天,实际上,王府之下就是六欲天,只不过,在它自己打开门之前,我们都没有办法进去。”
她说到六欲天的时候,眼神之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她表现的一点儿都不抵触,反倒是流露出一种和缓的,仿佛是介绍赫沙慈去望一个风景尚好的地方,问她:“你真的想去么?我可以教你,不过,你若是跟着他们,也能够进去。”
“那里是什么地方。”赫沙慈再次问。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进去的人都没再出来了。”徐月莲道:“我不会编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骗你,这件事上绝对不会。”
“但是,想要进去的人,总被它给找上门过。”
“我是在刚刚及笄的时候,突然,碰上了六欲天打开的门。”
赫沙慈回想起,自己进入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瞧见一堆死人的时候,也是先看到了一扇门。
“特使部之中,大部分人也应当遇见过六欲天吧。否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执着?”
赫沙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何婉有一个密室,在她的床底下,这件事,你知道么?”
徐月莲道:“知道的人不少。”
那么是谁,在那一日故意按掉了机关,将赫沙慈关在其中不得出来?
假若没有关门的行为,赫沙慈当时是会立即从密室中脱出的,很有可能会直接与王府中的人对峙,不再进入密室。
而她也就不会再发现那张纸条的端倪,并且因此打开地下的门,也不会碰到那些已死之人,以及......
那个古怪而恐怖的声音。
赫沙慈很怀疑自己当时进入的是否是六欲天。
那么如此看来,郡王府本来不应该存在,是因为有这样一帮人,他们想要打开所谓的六欲天,才在其上建造了郡王府,并进行了许多的活动,以便能达成最终的目的。
郡王府又是在什么时候建造的?
按照徐月莲的意思,皇帝对此事或多或少有着了解,这个郡王府,会不会其实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建造的?
那么钟鱼钟旬所给赫沙慈展示的那个地方,又算什么?
郡王府便如同一个海市蜃楼一般,在其下,还暗藏着真正的楼宇高阁。
无论如何,赫沙慈直觉六欲天不是一个好地方。
然而有人将赫沙慈弄进了府还不算,还刻意设计,叫她进入一个疑似是六欲天的地方。
赫沙慈忽然寒毛一竖:“被六欲天找上门之后,不去会怎么样?”
徐月莲仿佛是被她的这个问题被问住了,但很快,赫沙慈分辨出,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无法回答问题的茫然。
而是因为赫沙慈的问题太简单了,而有些发懵的茫然,好像徐月莲在疑惑,她为什么会问出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一样。
徐月莲乐不可支起来:“就会像我们一样,在背后长出一张脸来啊!怎么!难道你已经遇见了吗?你看见了什么?”
“......你后面是何婉的脸,”赫沙慈说:“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这么想要掩盖何婉的死,为什么?”
徐月莲静静的看着她:“我身上的不是何婉的脸,她不在这里。”
“我背后的人,才是何婉亲生的母亲。只不过,从我第一天撞见六欲天开始,她的脸就逐渐开始萎缩,最终长到了我的身上。”
“我与她的母亲,我们这些人,倒是有一段很长的过往。”徐月莲道:“如果日后有机会,我可以告诉你,你也能知道,我们究竟经受过多少残酷的折磨。”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特使部的话,”徐月莲道:“我们,同你们,大伙换一个身份再见。”
她的眼睛突然向上翻起,喃喃道:“六欲天啊......”
赫沙慈心中叫了一声不妙,立刻起身上前,怕她又弄出服毒这套来,但下一刻,从徐月莲的口鼻之中,忽然冒出熊熊火焰来!
那火焰实打实窜出来,烫得赫沙慈手一缩,只在她犹豫的这个档口,滚滚的火焰已经完全吞噬了徐月莲,瞬间连人都看不见了。
只有火焰,与浓烟扑面,熏得人无法靠近。
可徐月莲还在说话,她竟然在教赫沙慈进入六欲天的办法。
而且徐月莲知道赫沙慈其实并不想留在六欲天里,她在说另一个办法:“跟在一个人背后,贴着他,让六欲天以为,你是那张多余的脸。”
“这样它就不会......”
“跟着你出来。”
“如果你在里面碰到何婉,你要告诉她——”
“让她往前走,杀掉全部弥罗陀的人再回头。”
火势太大,用衣物根本不可能扑灭。等到赫沙慈将人喊进来,水被泼到徐月莲身上时,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火来的快,去的也非常快。几个录事评事,还没往她身上泼多少水,那火便自己倏忽全灭了,只蒸腾起一股气味刺鼻的烟来,呛得屋子里的人不停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