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前些日与三王爷猝不及防的相遇,听到这声“四哥”,云可羡心中竟诞出一种隐隐的期待。
何样风雅的人物能吹奏出如此绝响。
清风拂动船帏,帘子骤然掀起,露出一张俊雅的面容。
正是四皇子岳祺。
岳祺微怔,旋即一笑,如春风朗月入怀。
“六弟也来游湖,此番甚巧。”
“一听这天籁般的笛音,便知是四哥。”
四皇子岳祺性情温和,醉心器乐,岳翊对这个四哥颇有好感,因而不吝赞美。
“六弟过誉了。”
似是感受到云可羡观察的目光,岳祺视线轻移,看着面前这个秀美绝俗的少女,微一怔忡,不由问道:“这位是……”
话一出口,他便醒悟过来,六弟年少风流,与他一同出入的貌美女子,自是不消说……
不知为何,岳祺心中竟生出一种萧索的失望。
这淡淡的惆怅并非红颜他顾的失意,而是神女落凡的惋惜。
卿本佳人,叹奈何。
“她是……”岳翊方要开口,却被接过话头。
“民女云氏,见过四王爷。”云可羡施以一礼,不卑不亢道。
岳祺注视着她的动作,眸光一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岳翊不由斜挑了一下眉。
自己也是个皇子,可羡对他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今日见到四哥,怎会如此主动?
他忍不住又看了岳祺一眼,越发觉得四哥身板太瘦了,穿衣太过老气了……
总之,哪里都比不上自己。
“云姑娘不必多礼,同为游湖客,哪有什么王爷草民之说?”岳祺温和地笑了笑。
“祺王所言甚是。”
云可羡忍不住弯了弯唇,这位四皇子倒是温润磊落。
能奏出如此笛声之人,眼界与心境自然非凡绝俗。
她抑制着心中弥漫的哀戚,望向远方,声音轻柔似飞絮:“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祺王殿下的笛音真是出神入化。”
岳祺看着云可羡,眸中一丝探究飞快划过,温声道:“愿公乐此殊未央。”
岳翊眉心微拧,不着痕迹地移动身子,隔绝二人视线:“船尾风大,四哥,我与羡儿先进去了。”
岳祺也未挽留,点了点头道:“好。”
进了船舱,岳翊看着云可羡从方才起便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
云可羡下意识地将手缩回,醒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羡儿,你怎么了?”岳翊关切道。
怎么了?
云可羡简直要被他这副真诚发问的样子气笑了。
不明不白将自己掳来异国他乡,居然反过来问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倦了。”云可羡道。
“那我们便回府。”
翊王府弦瑟苑。
宽大的长袍遮不住女子窈窕曼妙的身形,她似是气愤至极,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掩不去语声中的愠怒与后怕。
“你从未与我说过,那药有剧毒!王爷,王爷险些……”
“夫人莫急,若无剧毒,怎会让那云小姐消失在夫人面前。”
“可她如今却仍好端端地待在王府。”
“那自是谁也无法料到的,我们还需从长计议。”男子不慌不忙,慢悠悠地道。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大理寺已将府中厨娘带走问话,若查到了我身上……”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男子的目光陡然阴厉起来,鹰爪般有力的手霍然掐住了女人柔嫩的脖子。
“若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我会让你知道,活着要比死痛苦得多。”男子一句一顿,大掌缓慢钳紧。
女子雪白的小脸霎时涨得紫红,半张着嘴,宛若即将干涸而死的鱼,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掰扯着那人的手指,可惜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她的力道逐渐小了,双瞳渐渐涣散。
男子却在此时抽回了手。
骤然失了倚靠,她软绵绵跌坐在地上,拼命地喘着气。
“你若不说,翊王又怎会想到,朝夕相伴的枕边人会是伤害他的凶手?”男子缓缓道。
“夫人,如今我们可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莫要一时心软,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你若不幸身亡,翊王想必开怀得很,正好与那云小姐逍遥快活呢。”
“你……”
女子咬着下唇,紫红褪去,面色一片苍白,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眼眸含泪,不知是疼痛,还是惧怕,抑或是懊悔。
与虎谋皮,便该承受虎狼反噬之痛。
她早该预料得到。
可却仍要搏一搏。
她要站在荣耀之巅,将遭受的那些冷眼逐一奉还,让那些轻慢她的人统统匍匐在脚下!
女子眼中溢出一抹狠辣。
男子笑了笑,他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
这女人虽蠢,留着却还有些用处。
莲萃宫内,袅袅蕙香在殿内缭绕,秋风掀动纱幔,露出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帷幔上悬挂的香囊晃了几晃,散发出幽甜的花香。
怜妃倚坐在鸡翅木圈椅上,用汤匙舀起一勺桂花酥酪。
荣恪公主岳泱泱规规矩矩坐在对首,也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品尝着自己面前的酥酪。
“你兄长说的话,可都明白了?”怜妃语声柔美,缓缓道。
“儿臣明白。”
“你若当真明白,这些年就不会让襄愉那丫头抢了风头!”
汤匙在碧瓷盅上“当”的一碰。
岳泱泱的头更低了些。
“眼下襄愉遭遣,正是你表现的好时机,莫要辜负了本宫与你兄长的期待。”怜妃意味深长道。
“是,儿臣明白了。”岳泱泱晃动着瓷匙,眉目轻笼,似有愁绪。
“襄愉那丫头胆大妄为,你想取代她,就拿出这副唯唯诺诺的蠢样子?”怜妃音调霍地拔高,看着岳泱泱低垂的眉眼,腾起了满腹怨怒。
“中秋宴上,若是襄愉,又岂会怕出丑摔跤?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哪有半分像本宫的女儿。”怜妃横了她一眼,勺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岳泱泱激灵一下。
怜妃看着她只觉得心烦,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是。”
出了莲萃宫,岳泱泱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多年来的压抑令她的心几乎麻木。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三妹出了丑,会让父皇与皇后发笑,而自己出了丑,却会遭到母妃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其实她一直都不明白。
自己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为什么,为什么三妹可以那么痛痛快快地活?
襄,高昂之意。
愉,喜也,乐也。
而自己,明明已有了风光的“荣”字,却偏偏要“恪”。
荣恪,荣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