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感觉自己像一只鸟,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越飞越高,田野,城市,河流,都俯在自己脚下,变得越来越小。而云亭亭和他在一起,如影随形。如果两个人永远都能在一起,该多好啊!
可是很快,大汗淋漓的他清醒了。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在拷问自己。他这是中邪了吗?为什么鬼迷心窍,产生这样一种心理呢?即使没有丁焱焱的歇斯底里,他也不应该产生这样的念头呀。
我是谁?我是凌雪峰,一个无名之辈。
我从哪里来?我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在省城扎根,开花结果。
那么这个女孩是谁?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
她能给我带来什么?昙花一现的快乐和没完没了的烦恼,就像一株妖艳的罂粟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已经陷入进去了怎么办?赶紧拔出脚来,免得越陷越深。
凌雪峰啊,现在是该清醒的时候了!你不仅应该自己清醒,也要让她清醒,把一切幻想全都打碎,你们两个人才能让她避免飞蛾扑火!你不仅应该讲理性,更应该讲良心!
想到这里,他决定动员她去医院,把这个孩子做掉。但是话不能直接说出来,需要好好动一番脑筋。
“亭亭,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的未来。”
“我们没有未来。”
“是的,我们没有未来,没办法在一起了,但是,”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皮:“他拥有未来。”
“你的意思是?”
“无论多苦多难,都把他生下来。”
“又说傻话了。”
“我说到做到。”
“他会毁了你,也毁了我。”
“放心,我不会让他破坏你的生活。”
“你的学业?”
“不要了。”
“长痛不如短痛,去医院吧。”
“孩子也是一条命啊。”
“没生出来的都不算孩子,算是个肿瘤,算是个身体垃圾……”
她呆呆地看着他:“简直难以置信,你会这么看!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坏……坏人!”
她不开心了,甚至可以说有些愤怒了。但是她的情绪变化,却给了他一个启发,既然她执意要生下孩子,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太好太完美,如果让她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会不会就能让她打退堂鼓,乖乖地去接受他的主张呢?
“我比你想得还要坏。”他刻意拿出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有多坏?”
“我?我就是个骗财骗色的人渣。”
“不会的,你真诚,你善良,我的心告诉我的。”
“我没心没肺,我忘恩负义,我伤天害理,我脚踩好多条船……”
她格格格笑了:“真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能这么评价自己,说明你很诚实,值得许多女孩爱。”
“我会辜负你一生的。”
“我很知足了,你给我的这些,足够我回味一生了。就这样,一言为定,我们永远不见面了……”她泪光盈盈,又把他抱紧。
他想挣脱,却毫无力气。他感觉百感交集,万箭穿心。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
两个人紧张地对视一下,互相耳语道:“会不会是警察来查房?”
他们手忙脚乱把衣服穿好,床铺收拾好,他才低声问了句:“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是我。”
他听出是丁焱焱的声音,这个女人,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来不及细想,想藏到窗外,外面的女人说:“窗外藏不住,快开门吧。”
他把头伸到窗外一看,窗外虽有踩脚的地方,那是一个水泥台儿,但是不到一寸宽,比鞋子还窄,踩在上面,稍不留心,就会掉下楼去。
他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来到门边,把门打开。
“好戏呀,真是好戏!凌雪峰,你的演技,我实在实在是太佩服了!”她一进门,就使劲鼓掌。他平时是喜欢掌声,特别是年轻女性的掌声的,但现在这掌声由他的妻子那里发出,直让他觉得那是鞭声,是鞭子狠狠抽打在自己脸上发出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等候着,丁焱焱把一股语言的泥石流倾泻给他,把他淹没。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平时歇斯底里的她,今天却格外平静。
在他呆住的那一刻,她直接走到床边,关心地对云亭亭说:“妹妹,恭喜你喜得贵子啊!”
云亭亭没想到一切都会暴露在情敌的视野里,更没想到情敌还会跟踪,把他们俩都堵在这里,一时不知所措。
顿了一下,她把脸转向丁焱焱:“大姐,我实在是抱歉。”
“爱是最可贵的,爱是排他的,你给我道什么歉啊,漂亮妹妹?”
“我不应该夺人所爱,不过我们已经商量好,永远不再见面……”
“别呀,好好在一起呆着,多浪漫,多刺激啊。我早已不爱他了,你也不算夺人所爱。这个垃圾男人,我早厌倦了,不要了,都让给你了。”
她这几句话,不仅让云亭亭目瞪口呆,也让凌雪峰瞠目结舌,两个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意思是什么。
凌雪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站在那里,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接着说下去:“不过呢,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凌雪峰和云亭亭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你们两个连提问都是步调一致,太好了,太妙了……问我什么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死以后,你们要把我的遗像挂在你们的房间里!”
说罢,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装满褐色液体的玻璃瓶,她飞快地拧开瓶盖,里面散发出一股呛鼻子的气味,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就已经把瓶子送到嘴边。
凌雪峰赶紧扑过去,把瓶子从她手里夺下,她看清瓶子上印着“敌敌畏”三个大字。
他把那瓶液体倒在地上,把瓶子扔在一边:“焱焱,你这是干啥呀?”
丁焱焱嘴角浮出一丝鄙夷的笑:“只要我安下要死的心,谁也挡不住。”她冷不丁又掏出一个瓶子:“哈哈哈哈,这场戏演到这个份上,必须有人死,那个该死的人就是我!”
凌雪峰正要上去,她已经打开瓶盖,举起瓶子。让凌雪峰出乎意料的是,她不是把那瓶液体举到嘴边,而是把那瓶液体向云亭亭泼去,云亭亭的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湿了。
还有一些,洒到了凌雪峰的身上。
凌雪峰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丁焱焱已经掏出一个打火机,她轻轻按了一下,一团红黄相间的火苗蹿了出来,像一截风中的绸子。她向云亭亭扑了过去:“我把你个臭俵子,我他妈的今天非烧死你不可!”
凌雪峰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又甜又腥,似乎还带着些儿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