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周律,科举四试,乡试、解试(会试)、省试、殿试。
乡试出秀才,解试上举人。
省试,原属中书省六部会试,后改由礼部、太学院监考,通过者即有“进士”功名。
殿试,考生皆为进士,名义上由皇帝监考,实则出三公三师考核,皇帝只负责金榜题名。
在诸多进士中,择优其三,即状元、榜眼、探花郎。
乡试由县官监考,成为秀才后,有关系者,便可进入县衙做一没册吏员,无官无品。
县令老爷的幕僚师爷,一般就是这些老秀才担任,但名册不在吏部的档案,空有师爷之名,而无实质官品,相当于外聘。
举人,作为秀才的上一级功名,实际上也是大同小异,若无法高中进士,便只能进入州府的衙门做幕僚。
州府录事、文书等虚衔,便大多由这些举人担任。
进士的及第很难,很多考生中举多年,也步入州府官场多年,但仍难寸进。五十岁前能中个进士,已然算是年轻的。
而进士者,若无举贤,同样无法获得吏部的授品。三年不过殿试,就只能退而求次,屈居节度使或者藩王之下,做一个地方的高级幕僚。
但能成进士,便是一个分水岭。入藩后,很大几率会被藩王举贤,并从此扶摇直上。
当朝右相李国兴,便是进士出身,虽过不了殿试,但由家族举贤,做了几年的地方官吏后,运筹帷幄,已然位极人臣,仅次于三公三师之列,入内阁参政。
能过殿试者,便是人中龙凤,多为文才卓绝之辈。入太学院,从三师,直封六品正以上品阶,或属六部吏员,或入天子户司,如廷尉府、九大寺卿麾下等,前途无量。
三朝太师庞达,便是殿试状元出身。如今,乃为太学院正,名义上的百官首领,连“中书省左右相”见了都要俯首折腰。
岑家四公子,岑四郎,探花之名,入朝即为六品官,起步高位。加上家族庇佑、举贤,本可叱咤朝廷,令岑氏更上一阶。
却不知,因一教坊司艺伎竟徒废功名,闲赋下野,埋没了大才,又何不引来家族震怒?
只是,令唐西大感惊奇的是,到底是如何惊艳之艺伎,才能让这位本为栋梁的士族才子甘愿颓废如此?
甚至不惜与家族反目,也要垂怜?
但这并不是唐西决心要见识这位探花郎的最终因素,岑四郎的姑姑是岑岚,岑岚在行宫中蜕下人皮后,不知所踪。
她若还活着,必然是不可能与母族失去联系。
且,她是李潇潇养母的身份,又身在晋王身边多年,深知皇室的隐晦。若能经岑家人知道其下落,对唐西往后的“掌兵大计”大有裨益。
而与岑家攀上关系,眼前这位四公子和艺伎的爱情故事,便是契机。
听那两名寒门书生的对话,此时,这名艺伎极大可能就在铜牛县中,又怎能不让唐少主亲去一见?
思定之后,唐西让裴一命收拾妥当,便打算追上那两名书生,找个借口邀请他们同车,伺机套出那名艺伎的底细,而后伺机而动,攀上四公子这位探花郎的“高枝”。
临走时,那茶摊老板相送了几步,暗自隐晦道:“公子,小三爷虽没有多余的话留下,但此前也有交代。若公子有事,南平县陈员外,可信!”
唐西微微一讶,回道:“好!明白了。”
随后,便登上马车离去。
那两名书生步行,似有空闲,边走边交头接耳,唐西很快便赶上了他们,但并未立即上前“偶遇”,而是与裴一命私下交谈了一番,取出纸笔写了两首诗,等墨迹稍干后,这才大方地向两名书生问路。
“两位兄台留步!”唐西文质彬彬地坐在车头说道。
书生王宣与李阳回头一望,见是那此前坐在茶摊隔壁桌的小厮和老奴,不由收住脚步,略微警惕地回道:“你有何事?”
唐西人畜无害的笑容:“两位兄台,请恕小弟冒昧。小生郝氏,名仁。欲前往南平县一趟,但行至此间,忽感路有不对。不知,两位可否一指明路?小生感激不尽。”
王宣皱眉道:“南平县?你不是羌州本地人士?南平应该在后方四十里处改道,此路是往铜牛县的。”
唐西故作大惊道:“啊?竟是如此?看来,小生在外漂泊太久,竟失察了,当真是愚笨。”
这时,裴一命适时地插话道:“公子,也不打紧啊。反正,咱也不急着赶路。素闻,铜牛县中有一古刹,意似仙境,你心往已久,不如将错就错,先去铜牛县观观景?”
唐西余光撇了那两个书生一眼,故作赞同道:“也好!此时折返,恐怕就得露宿荒郊小道了,还不如先去铜牛小觑。”
说着,忽而对着书生作了一揖,接道:“多谢两位兄台指路,此去铜牛应该还有几十里路吧?为表感谢,小生愿以寒车,载二位一程,当作是二位指路的酬谢。”
“若不嫌弃寒车简陋,就请上车同坐。”
他说得极为真诚,将这辈子的亲和力都展现无遗一般。
两位书生对视了一眼,似在犹豫。
片刻后,王宣与李阳见唐西一身布衣,孱弱书生的模样,加上一佝偻驼背的老仆,倒也不像个坏人,便笑着一声“多谢”,上了车。
唐西很客气地将二人请入车厢,寒车虽破,但整洁无尘。
三人坐定之后,唐西将自身的行李挪了挪,却有意无意将之前刚写的两首诗,暴露在两位书生的视线中。
在唐西看来,虽然成功邀请了这两位书生,但要让他们自愿打开话匣子,说出他们所知道的“四公子与歌姬”的故事,仍还不够。
而同是书生,如何消除戒备心和陌生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文采。
若是这两人看到唐西的“佳作”,这书生间的惺惺相惜之心一起,或许便少了隔阂。
果不其然!
唐西故意为之的一幕,便让李阳看到了未来“唐大家”的诗作,并且一眼就看出了精髓。
他一边盯着唐西的诗作,一边眉目大亮起来,喃喃道:“这是...郝兄所写?可否一阅?”
唐西自是大方,道:“拙作,不堪入目!若李兄不嫌弃,还请指教一二。”
李阳客套性的一笑,抬了抬手,便取过诗文,朗读出声: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一首诗作读完,两位书生微微沉思、细感,片刻后竟同时饶有兴致起来。
王宣一脸的震惊之色,望向唐西:“郝兄,此诗乃是你所作?可是写的西湖景致?”
唐西心中暗笑,抄了白大家的写景七言诗,如何能不让眼前二人震惊?
但面上却不露声色,甚至还略带惭愧、谦虚道:“让王兄和李兄见笑了,我郝氏本家境殷实,然,我父酷爱云游,多年来却是散尽家财,游览天下四方,落了个家道中落。一年前,小生路过杭州西湖,见景致大美,故而一时兴起,写了此拙作,不堪大雅啊!”
王宣一脸的不可思议道:“这还算是拙作?此情、此意、此境,尽显西湖至美佳景,落笔磅礴,丝丝入扣,堪称不世吟景之作,属大才之流啊!”
李阳亦是深沉不已,念着这首白大家的《钱塘·湖春行》,一脸的陶醉,似乎已然能想象到西湖之色,望向唐西的眼中多了一丝佩服。
唐西却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李阳又拿起另一首诗作,读出: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看完这两首诗,两位书生已然被唐少主的惊世之才所折服,一个劲儿地大赞“郝兄大才”。
“半江瑟瑟半江红...”
李阳默念着诗句,憧憬之至,忽然道:“此诗乃吟景之绝,恐怕郝兄之才,不落于岑四公子之下!若赴考本届科举,定当大有可为。不知可有兴趣?”
唐西眉目一挑,心中暗喜起来。
他知道,这两首诗一旦被两人看到,如此佳作,定然会被拿来与自幼五步成诗的岑四郎相对比。
而这正好中了下怀,使得唐西不露痕迹的切入岑四郎与那位艺女的话题。
便道:“李兄谬赞了!小生何德何能?岂敢与人相比?小生甚至不知谁是岑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