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接过裴一命,并叫来了随行的两名千牛卫,交代他们将裴一命送至队伍疗伤后,转而对这二十余商会侍卫说道:“女帝若有追兵,岂是你们几人可挡?还是带上义父的遗体跟我走吧,日后再作打算。”
领头的侍卫却拒绝道:“少主之意,吾等心领了。只是,吾等既为细作,若轻易叛离,便会让总把头留在女帝身边的同僚有暴露的危险,还不如让我们留下尽最后一份力。”
“总把头常说,即便是荧光之火,也可发挥最大的余热。我等最为佩服少主之策略,便是在你在新罗之时,弄出来的“新罗两万响”,萤火之威便在此处。”
听此,唐西似乎料到了什么,赶到道:“不可...”
说着,便想伸手去抓住那名侍卫。
侍卫却猛然后退,单膝跪倒:“请少主成全,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来时已定。我们本是飘零无依的孤儿,若非有少主与总把头收留,此番早已是白骨一副。就让我们最后一次护卫少主吧,算还了少主的知遇之恩。”
说着,一众侍卫也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请少主成全!”
唐西阴郁的脸色,喝止道:“不可!本少主有数万千牛卫,何须你们以死相护?”
但话已无用,这群侍卫最后一揖后,各自翻身上马,带着裘万山的尸身,快速往后方而去。
任是唐西,也无法叫回。
唐西怒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追上了千牛卫大军,行进的马车中。
裴一命被抬上了霍芊秋的马车,唐西上来后,便问道:“如何?老裴没有生命危险吧?”
霍芊秋紧锁的眉头,虽下半身已然瘫痪,但一身的医术仍在,回道:“他吃过保心丹,暂可保住性命。但他报了必死之心,在剑身上啐了毒,我虽已为他解毒。不过毒已攻心,此处条件有限,须尽快赶到秦州药王谷的旧地,方可令他醒转。”
唐西听后,点点头,随即透过车窗对一名士兵说道:“通知下去,全速进军秦州药王谷旧址,不再停留。”
士兵领命。
队伍加速行军,并非只是为了救裴一命。
算起来,距离唐以安留在他体内的剧毒发作,已不足十日,若不能及时赶到龟兹,唐西亦是难保。
而此毒也正如唐以安信中所说,绝非大周人所能解毒,药王谷也不能。
过了三日。
数万大军疲于“奔命”,进入了陇右秦州城的地界。再有半日,便可抵达此前三藩共治的药王谷旧址。
此谷建于三面环山之地,地势险要,又有天然毒瘴拱卫,历经西域多年战乱,倒也仍可留存。
药王谷虽已大部搬迁,但此处亦是分舵,还有弟子驻扎。
原本快速行进的队伍,此时却忽然慢了下来。
唐西心切,走出车厢对身旁的传令斥候问道:“何事缓下速度?”
斥候拱手,刚想转身前往前军打探情况,却见另一名斥候自远而来,禀告道:“大帅,前军已达药王谷外围,不过突厥兵十余万人,已然兵围药王谷,不容靠近。”
唐西皱眉:“突厥人?他们为何在此?”
斥候摇了摇头。
伊贺由子在进入神宗皇陵之前,在大草原释放了尸魈蛊。按理说,驰勒所部如今应该疲于应付才对,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十几万兵来围困药王谷?
为了堵截唐西?
但以唐西与妲雅的关系,突厥人应该不会为难才对。
不过,事无绝对。
但想到突厥人唯一会倒戈的原因,就只能是驰勒为了顾及身在长安的妲雅母女安全,被迫接受女帝的指令,出兵阻挠唐西。
这倒是个不小的麻烦,此前因为仪天的缘故,突厥控制西域四藩已久,熟悉当地的地形,且人数众多,作战勇猛,绝非是孤勇散军可比。
唐西思虑了一下,说道:“探明突厥主将乃是何人!本少主要约他一见。”
那斥候从怀中取出了一卷书信,道:“突厥主将已然送来战书,大帅请看。”
唐西接过一阅,心中顿时一沉。
来的居然是愕多玛。
此人潜伏大周多年,深有江湖背景,身具三派武艺,本就是个高手,且知兵善阵,不亚于任何一个大周将领。对上此人,同等的条件下,唐西倒也不惧。
只是,如今千牛卫兵员少数,连日来又疲于行军,人困马乏,士气上哪里比得过以逸待劳的突厥人?
双方一旦大战,千牛卫必吃大亏。
微叹了一声,唐西骑上了一只战马,又和霍芊秋交代了两声,便道:“通知大军在药王谷前扎营,我自去见见突厥人的主将,希望可免去干戈。”
说完,便快速策马而去。
药王谷前。
十余万突厥骑兵围住了药王谷,水泄不通,连绵的军帐长达十余里而不绝。
愕多玛早已在阵前等待,一人一马一骑。
唐西也是单枪匹马走了过起。
两人见面,自顾一笑,脸上却各有无奈之色。
愕多玛道:“唐大帅,别来无恙。本以为你从新罗归来,我俩双方已无大部矛盾,兴许能成为朋友。却不知,还是免不了一战。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唐西拱手道:“谁说不是呢?说起来,唐西还未正式感谢过愕多玛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此番却又成了对立。我与突厥之间,并无死战不休的仇怨。相反,以妲雅和纳吉的关系,我仍需敬重你们一二。”
“而将军今日兴兵拦我,恐怕不会是甘愿来此吧?李潇潇以平复尸魈之乱和妲雅母女的性命为要挟,对吧?”
愕多玛叹了一口气:“你既已猜到,又何必多言?说起来,也是你大意之失。公主心悦于你,纳吉又是你所出,你若多一份心思,她们岂会落入女帝之手?我俩今日又何须兵戈相见?”
唐西默然。
愕多玛此言并无说错,若非他“大意”,想不到仪天会此时身死,也不会将西雅图商会和妲雅众人留在长安,最终成了女帝的钳制。
但这个世界终究没有后悔药可用,便道:“此乃唐西之失,唐西不会推脱责任。女帝今日之辱,唐西必报。你我虽多受制,却也不必生死相向。可否容唐西一过,当唐西又欠你一份人情?”
愕多玛却摇了摇头:“我此来堵截你,也并非全然是为了公主的安危,还有千千万万大草原的臣民。尸魈之乱,绝非轻易平复,除非是女帝这个始作俑者出手相助。我有心放你,但职责不能放你。”
“素闻你以一人之力,助新罗挡住了蓬莱倭国号称不可战胜的水师,也是难得的将才。愕多玛能与你一战,也是人生之幸。不过,我倒也不会趁人之危,眼下就给你大军休息一日。过后,你要离开,便留下这数万千牛卫吧。”
唐西暗沉的脸色,对方执意堵截,他再多口舌亦是无用。
便道:“如此,唐西便替千牛卫将士们,多谢将军体恤了。请!”
说完,便调转马头,折返。
愕多玛却在此时多说了一句:“等等!唐大帅,此番不论战果如何,你都必然无恙。女帝要留下的,只是你身后的千牛卫而已。龟兹城还在,然已不复往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日后,你若有心,就去碎葉城看看吧!替我守着故乡。”
闻言,唐西心中震惊,顿感一丝寒意。
愕多玛不会无缘无故说出此话,他在话中隐晦了几个信息。
龟兹城生变?十三万镇西军恐已受袭?
还有,他提到碎葉城干嘛?替他看看故乡?还是暗指若龟兹已经不保,唐西可退入碎葉城?
碎葉城,那是突厥人给唐西留的后路?
怀揣不安的思绪,唐西回到大营,坐立不安。
当天晚上。
唐西命人以正常三倍的酒肉“犒赏”千牛卫的将士们,并与坐着轮椅的李潇潇辗转各个军帐,与底层的士兵一一对酒畅饮。
今夜过后,将是死战。
或许这些铁骨铮铮的将士,明日之后便是黄土一覆,马革裹尸...
这是一夜犒赏,然而也是一夜的道别。
翌日,天微凉。
突厥大营已然鼓声阵阵,大军倾巢而出。
千牛卫也已经整备完毕,排开了冲阵的架势。
唐西一身戎装,手持长刀,立于阵前,大喊:
“大周的勇士们,此战亦是决战,不是敌亡,便是吾等死。唯殊死一战,退入药王谷,方可有一线生机。唐某与尔等不过相交短短几日,然交不言浅,你们将唐西视为兄弟,唐西亦不负此生,愿共死同生!”
“此战,要打出我们大周人的血性,打出我们大周人的铁骨傲气,打出我们大周人的凶狠不惧...”
“此战,我们不为权贵,不为荣华,只为己生。”
“此战,我们誓死向前!杀!”
“杀!”
大军中爆发出连阵的吼声,一往无前的战鼓声响起,千牛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像一柄长矛般刺入突厥所部,所向无惧生死。
唐西身先士卒,以身为矛,直指突厥军阵。
目标只有一个,撕破突厥的战线,冲入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