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翩翩一怔,她不知道萧长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睁着一双含泪的杏眸,茫然地望向萧长渊。
萧长渊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大手,将云翩翩拦腰横抱起来,纵身用轻功沿着玉石台阶离开夺月楼顶。
轻功的施展离不开脚下的基石,如果方才云翩翩真的从夺月楼顶坠落,就算是萧长渊武功盖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身前。
然后追随她而去。
夜色朦胧,皇宫里灯火辉煌。
殿阁檐下挂着精致的宫灯。
宫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汉白玉石阶。
萧长渊不喜欢宫人贴身伺候,所以身边没有近侍,他每次带云翩翩出殿时,都会屏退左右,不让宫人们跟随,宫人们远远地跪在熙德门前,毕恭毕敬地将脑袋埋在地上,不敢看他们一眼。
虽然皇宫空旷,但夺月楼高二十丈,玉台太高,宫人们也听不清楚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长渊将云翩翩抱回寝殿。
放到了龙榻上。
云翩翩不知道萧长渊想做什么事情,她看到萧长渊那张冷漠尊贵的俊脸,以及那双寂灭的寒眸,心中下意识地感到害怕,被他放到龙榻上之后,她立即往后退,攥紧了手中的锦被。
萧长渊原本想要低头亲吻她,但云翩翩却缩着身子躲开了他的薄唇。
帝王看眸光一黯。
云翩翩纤长浓卷的乌睫轻轻颤动,不敢去看萧长渊眼中的暗淡。
心脏微微有些发疼。
她并不怕死。
诚如萧长渊所言,她本意就是为了寻死,她死后就可以回到现代,她不畏惧死亡这个结果,但她却害怕死亡的过程。云翩翩担心她会死得很痛苦,她担心她会在死亡之前受到折磨,她只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死,从高楼坠落,这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简单的死亡方式。
吧嗒一声,她就可以死亡了。
但这场简单的死亡却毁在了萧长渊的手中。
她担心萧长渊会折磨她。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最爱的男人,后来他变成了她最怕的男人,她无法掌控他,这种失控感令她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因为她不信任他。
所以她害怕他。
萧长渊垂下眼睫,寒眸望了云翩翩一眼,他回过身,向寝殿的外间走去,绕过紫檀木嵌玉雕云龙纹屏风,那里陈设着一张御案,萧长渊经常在那里批阅奏章,御案后面放置着一个紫檀木书架,上面摆着许多精致的摆件,跟一些华贵的锦盒,萧长渊将一个金丝楠木锦盒从书架上取下来。
他拿着手中的锦盒,缓缓向云翩翩走过去。
云翩翩抱着薄衾,躲在龙榻上,看到萧长渊手中之物,杏眸里有些茫然。
萧长渊走到她身前,将锦盒打开,锦盒里躺着一个白玉石凤印,凤印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振翅欲飞,萧长渊低声道:“这是凤印,朕本来要在你的封后大典上给你。”
云翩翩茫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困惑。
她不明白萧长渊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凤印给她。
萧长渊继续道:“这个凤印是用软玉所制,不易破碎,比石头还要坚硬。”
云翩翩听到萧长渊的话,更加困惑起来。
他为什么要跟她讨论玉石的软硬?
萧长渊寒眸望着她:“翩翩,你知道朕为何可以恢复记忆?”
云翩翩一愣,摇了摇头。
“不知。”
萧长渊语气冷淡道:“那日,朕突然发现翩翩骗了朕,但朕想知道翩翩为何要骗朕,所以去县城里找大夫,大夫说朕得的是离魂症,只有受到外部刺激,才能够令颅内淤血消散。”
云翩翩怔了怔。
她仰头望向萧长渊。
“外部刺激?”
萧长渊薄唇微抿:“所以后来,朕去跳了悬崖。”
云翩翩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从未想过,萧长渊竟然是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恢复记忆。
萧长渊寒眸望向云翩翩,道:“朕跳完崖之后,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但大夫跟朕说,朕颅内的淤血积压过深,要好好静养,若是再受到刺激,可能会导致离魂症复发。”
云翩翩闻言愣了愣。
不等云翩翩反应,萧长渊就将手中的凤印递到她手中,那双漆黑幽冷的寒眸望向她:“翩翩,用这个凤印砸朕的脑袋,将朕砸得离魂症复发,你喜欢的人就会回来了。”
男人嗓音低沉,语气清冷,声音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的月亮真圆一样。
但云翩翩却被他的话吓得脸色苍白。
睫羽不住地轻颤。
“我不要。”
云翩翩眼眶湿红,手指轻颤,吓得将手中的凤印扔掉了。
萧长渊抿了抿薄唇,目光平静,神色淡漠地望向云翩翩。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敢动手。
男人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将凤印从龙榻上捡了起来。
那双深似寒潭的墨眸,幽幽地望向云翩翩,声音清冷低沉。
“没关系,所有翩翩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朕都会替翩翩去做。所有会令翩翩感到害怕的人,朕都会让他消失在翩翩的眼前,包括朕自己。”
在云翩翩惊痛的眼神中,萧长渊执起凤印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头破血流。
猩红的血液,从帝王那张苍白清冷的俊脸上滑落,衬得他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邪魅。
血迹蜿蜒,沿着他远山般的长眉,落到他挺拔如玉的鼻梁上,滑过他淡色的薄唇,最后沿着他优美俊逸的下颔滑落,吧嗒一声,落到了那张华贵精致的龙榻上。
宫灯荧燃,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整个过程中,萧长渊墨色的寒眸都没有离开过云翩翩的脸庞。
他一直盯着云翩翩在看。
像是要将她永远地铭记在心中。
云翩翩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唇无血色。
“萧长渊,你是疯了吗?”
“朕早就疯了。”
萧长渊眸光幽暗道:“当翩翩想要离朕而去的那一刻,朕就已经疯了。”
云翩翩吓得嘴唇轻颤。
说不出话来。
萧长渊眸光幽深,盯着云翩翩的眼眸,低喃道:“朕还记得翩翩,看来一次不够,还得砸第二次、第三次……”
“不要砸了……”
云翩翩红着眼眶扑过去,想要抢走萧长渊手中的凤印:“不要砸了……”
萧长渊却拽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臂,将她捞在怀里,双目幽暗,低声安慰她道:“翩翩不要急,朕马上就可以将你喜欢的人还给你了……”
听到他语气里的疯狂跟偏执。
云翩翩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不要你还了,你快住手……”
萧长渊将她扣在怀里,一手抱住她轻颤的娇躯,一手执起凤印不断砸向他的脑袋,次次致命,下了狠手。
“翩翩不要怕,闭上眼睛,不要看这些血,朕马上就会成功了……”
云翩翩被他的铁臂箍在怀里,浑身动弹不得,察觉到他还在用凤印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像是利刃痛到了她的心里,云翩翩哭着说道:“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砸了!”
直到这一刻,云翩翩才发现,暴君渊跟失忆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失忆渊会因为她一句恶作剧的谎话,就要砍断他自己的手腕,将手掌还给她。而暴君渊会因为她说喜欢失忆渊,就要拿凤印不要命地砸他自己的脑袋,要将失忆渊还给她。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她却因为暴君渊待她不够温柔所以就擅自将他们区分成两个人。
是她太任性太无情太混蛋了。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她却非要将他们认作两个人。
云翩翩想要阻止这一切。
但这句话,落在萧长渊的耳朵里,他却以为她不仅不要他,她甚至连她爱过的失忆渊都不想要了。
萧长渊心中有些失落,寒眸变得黯淡而疯狂,他执起手中的白玉凤印,发狠地砸向他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痛传来,萧长渊眼前一黑,从龙榻上直直地栽到地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染血的白玉石凤印从手中滑落。
嘭的一声。
滚落到了金砖上。
云翩翩被萧长渊抱在怀里,跟他一道跌落,但萧长渊在跌进黑暗之前,还不忘伸手护住云翩翩的脑袋,不让她娇贵的脑袋磕在金砖上。
云翩翩的头砸在萧长渊柔软有力的手掌心里,没有感觉到半丝疼痛。
她泪如雨下。
云翩翩哭着去查看萧长渊的状况。
萧长渊头破血流。
那张清冷如玉的俊脸上蜿蜒着一道猩红的血痕,那刺目的红,衬得他的雪肤愈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帝王双目紧闭。
像是毫无声息一样。
云翩翩的心中溢满了绝望。
她抱住他,哭着说道:“萧长渊,你不要吓我,你不可以吓我!”
她担心他把他自己砸死了。
云翩翩正要起身,去殿外喊御医。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瘦削的大手。
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
云翩翩一愣。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云翩翩僵硬地回头。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怔怔地望向坐起身的萧长渊。
萧长渊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血迹。
那双漆黑幽冷的墨眸里,划过了一丝困惑。
他如同小动物般温驯地望向云翩翩。
“娘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翩翩睁大眼眸。
那晶莹滚烫的泪珠。
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
萧长渊看到云翩翩的眼泪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慌乱地伸出带血的手,手忙脚乱地替云翩翩拭泪。
“娘子,你怎么了?”
男人手忙脚乱得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墨眸里满是慌张。
“娘子为何要哭?”
萧长渊越是给云翩翩擦眼泪,云翩翩眼眶中的眼泪便越多,她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眸,眸光湿润地望向萧长渊,声音轻微发颤:“夫君,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萧长渊一愣,环顾四周。
他突然皱起眉头,望向云翩翩。
“娘子,这里是哪里?”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
泪如雨下。
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萧长渊手忙脚乱地哄她:“娘子不要哭了,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听到他语气里的杀意,云翩翩红着眼眶说道:“没有人欺负我。”
萧长渊疑惑了起来:“那娘子为何要哭?”
云翩翩哭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好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看到了失忆渊所以开心得哭了,还是因为失去了暴君渊所以难过得哭了。她只知道她自己现在很难过,难过得胸口抽疼,心脏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捅了一刀。
萧长渊小心翼翼地将云翩翩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眼睫上的泪珠。
男人的声音低喃轻柔,像是在哄没有得到糖的小朋友开心。
“娘子不要难过了……”
云翩翩听到他温柔克制的声音,伸手用力地抱紧萧长渊,浑身轻颤,将哭得通红的小脸埋在他的怀里。
所以她没有看到。
萧长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那双漆黑幽冷的寒眸里,露出一丝心烦意乱的不悦。
……难道是朕装失忆装得还不够像吗?
……为什么这个可恶的女人还要哭成这个惨样?
……女人真是麻烦。
萧长渊拧着眉头,抱着他眼中麻烦至极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
他无奈地低声诱哄道:“娘子不要哭了,我们去灵虚山看云海瀑布,去叙州吃娘子最爱的梅花酥,只要娘子想要,我都会满足娘子,娘子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