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潇的这套别墅是李潇潇自己购买的,和家族财富无关,坐落在奥克兰郊区,距离玛塔玛塔农庄才一个小时车程,比奥克兰市中心出发,整整快了一半的时间。
玛塔玛塔小镇,盛产奶牛,是新西兰北岛的著名小镇,电影《魔戒三部曲》和前传《霍比特人1:意外的旅行》的主要取景地之一,在影片中,玛塔玛塔被描绘成为几乎与世隔绝的哈比村,蓝天、白云、绿草、碧水,环境优美,民风淳朴,百分百原生态的度假胜地,也是陈千禾三人明天的目的地,只是陈千禾对那里的风景一点都不憧憬,她心头忐忑的是,明天真的能在那里见到居夜阑吗?
居夜阑,她的妈妈。
陈千禾使劲在脑海里搜寻居夜阑的记忆,可是竟是模糊的一张脸,看不清鼻子眼睛嘴了。从小到大,家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居夜阑的照片,闪烁在陈千禾脑海里的只剩下一个身着红色套装,烫着大波浪卷的年轻女子的背影,那背影意气风发,热烈强劲,像一团熊熊的火焰。
父亲是水,居夜阑是火,注定不能和谐共生,注定有一方要被另一方消灭,或者为另一方牺牲。水太少了,就会被火蒸发,水太多了,火会被浇灭,很显然,老实厚道的陈元不是居夜阑的对手,根本掌握不了与居夜阑白头偕老的密码。
居夜阑是野马,桀骜不驯,一出国就如从马厩里放生,一骑绝尘,把陈元狠狠地抛在身后。
而陈元,始终是那个无怨无悔的大冤种。
与居夜阑离婚的这些年,陈千禾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居夜阑一句不好,就算陈千禾抱怨母亲时,他也是帮着居夜阑开脱,找借口,说好话,陈千禾有时候不能不生出一种想法来:父亲被母亲甩,是活该,自作自受。
她和父亲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善良,也没有那么无私的奉献与牺牲的精神,如果她见到了居夜阑,一定要狠狠质问她,为什么出了国就要抛夫弃女?国外有什么吸引她乐不思蜀的地方?
陈千禾有时候也想,自己身上这种执拗、自我的性格,大概是烙上了居夜阑的印记。
一个人,常常活成另一个最讨厌、最怨恨的人的影子,这是常态。
陈千禾又害怕,她见到居夜阑之后,所有的愤怒与怨恨都会偃旗息鼓,只有夜深人静躺在被窝中,看着窗外的月光,静思自己,陈千禾才肯承认一句,她恨母亲,是因为得不到。
居夜阑选择了陈百里,抛弃了陈千禾。
她是母亲不要的选项,在母亲的考卷里,她是一道错误的选项,不能成为母亲高分人生里的答案,不配拥有母亲画下的大红的“√”,而只能被筛选出来淘汰掉。
陈千禾的泪无声地滑落,从小到大,每一个怨恨居夜阑的夜晚都伴随着无声的眼泪,因为是怨恨,也是思念,是依恋,是渴求。
周小津站在陈千禾的门口,看着床上瑟缩着的安静的身影,他轻轻带上了房门,一转头就看到李潇潇站在身后,眼睛如幽绿的猫,定定看着他。
周小津问:“苏媛呢?”
李潇潇说:“她说太累了,睡了。”
周小津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薄薄的衬衫更显得他毓秀挺拔。新西兰与中国分别位于地球的南北半球,中国的冬天正是新西兰的夏天。别墅里的空调凉爽,冰人的皮肤,并不能让人感受到新西兰夏夜的燥热。
“晚安。”周小津对李潇潇说道。
李潇潇却伸手拦在了墙上,“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古筝老师,你可很久没有给我上课了,我可是缴纳了永久的课费。”
李潇潇缴纳的永久课费,便是霍林恒。
霍林恒是李潇潇强行塞给周小津当生活助理的,领的也是李潇潇发的薪水。
“你也可以和苏媛谈一下,退课费的事。”周小津低头看着李潇潇,心头苦笑,苏媛大抵不知道她最好的闺蜜对他存在什么居心。
不为所动的周小津于迷蒙的灯光里有一副超强的魔力,叫李潇潇本能就屈服了。她把手从墙上拿下来,在周小津跟前让开了一条路,委屈巴巴地说,“课费我不退,我只是希望你能如约给我上课。”
“我回国发展了,以后的工作重心都会放在国内,你的古筝课,我肯定不能如约给你上了。”周小津的语气平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却更叫听者压抑。
李潇潇说:“我不管以后,眼前,你来了奥克兰,你就得为我上课。”
“李小姐,不是我不愿意给你上课,而是你学古筝的目的又不是真的因为古筝,我们中国人讲古筝是仁智之器,它是一门艺术,不该被利用,或者亵渎。”
周小津的语气明摆着在敬告了。
李潇潇却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她和苏媛做了多年闺蜜,认识周小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知道周小津是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一块难啃的石头,这才让她越发有了征服欲,相反如果周小津不是这般硬脊梁,一见她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反而不喜欢。
“可是这次我帮了你的忙。”李潇潇说着,抿唇看着周小津。
她和陈千禾非亲非故,她就是帮小蝌蚪找妈妈,也不可能帮陈千禾找妈妈。还不是看苏媛的面子,看苏媛的面子,归根结底还是看周小津的面子,这件事是周小津拜托苏媛,苏媛又拜托了她的,可以直接理解为是周小津拜托她的。
“你对苏媛提出请求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苏媛只能来求助我吗?”李潇潇问周小津。
周小津没有回答李潇潇的问题,而是问她:“琴室在哪里?”
李潇潇这才笑起来,将周小津领去了琴室。
“深更半夜,不怕扰民啊?”周小津一边戴义甲,一边无奈地问李潇潇。
李潇潇也正在戴义甲,笑着解释自己的别墅隔音效果好,就是别墅内睡着的人都吵不醒,何况是邻居?继而拍了下自己的古筝,说道:“敦煌新品,名叫‘玉灿莲花’,花了我将近七位数呢!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其他古筝名家手里抢到的,知道你们要来,今天特地打开来,就由你来替它开音吧!”
每台古筝新琴,都需要经历一段较长时间的开音,才能使琴弦变软,弹出韵味。给古筝开音,还要尽量弹奏按滑音较多、使力比较大的曲子,这样才能发现古筝是否存在“滑码”“跳码”问题,以便及时修正与处理。
听周又商提过,夏明笑想要入手的敦煌新品“玉灿莲花”被人截胡了,想来就是这台古筝了。将近七位数的价钱,即便对于古筝名家也是一笔大数目,但对于李潇潇这种富二代来说,可能只是一笔小零花钱。
坐在“玉灿莲花”跟前,看着这台昂贵的古筝,周小津有一瞬的恍惚,他不由想到唐天齐那天对他发表的可能会劝退吴茱萸的议论,心头有些沉重。
李潇潇将一本曲谱递过来,这本曲谱是夏明笑和周又商联合选编的,都是古筝十级以上的考学大曲子,笑吟吟问周小津要弹哪一首,周小津没有看曲谱,兀自弹了一首《黄陵随想》。李潇潇坐在跟前,不由听得痴了。周小津弹琴时的那份专注与忘我,对李潇潇来说,是最迷人的,将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不用买票就能看到这么好的演奏,且是为我一人弹奏,世界上最幸福的筝迷就是我吧?”李潇潇坐在琴室的地上,双手捧着脸蛋,山花烂漫地笑。
周小津有些无奈,一边替她调试古筝,一边说道:“来吧,抓紧时间,让我看看我的女学生这段时间古筝弹得怎么样了。”
周小津站起身,把位置让给李潇潇。
周小津上次给李潇潇上课是在半年前,澳洲巡演之前,李潇潇特意飞去美国找他,央着他给她上了一堂《渔舟唱晚》。《渔舟唱晚》是古筝三级曲目,可是李潇潇自从认识周小津开始就跟着他学习这首《渔舟唱晚》,多年过去,这一首曲子还是没能学会,但总算已经能磕磕绊绊完整弹下来了。
这么好的敦煌筝,这么稀碎的弹奏,真是暴殄天物。周小津看着李潇潇僵硬的弹奏,忍不住摇了摇头,走上前替她纠正手型和动作,一边纠正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批评:“既然学了,为什么不肯好好学呢?你真不应该这样糟蹋古筝。”
李潇潇才不管周小津嘴里批评什么,她只盯着周小津为了让她保持手势而握住她手腕的手,唇角难以抑制地流露甜蜜笑意。
这堂课在李潇潇的意犹未尽、周小津的哈欠连连里终于结束。走出琴室前,李潇潇问周小津:“那个陈千禾是你们什么人啊?”
周小津顿了顿答道:“朋友。”
………………
次日,李潇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时,周小津、苏媛和陈千禾都已经整装待发。
李潇潇便立即带着三人踏上了去往玛塔玛塔农庄的旅程。
陈千禾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看着车窗外,路况不错,只是路面比想象中要窄,细长弯曲、上下起伏的双向单车道,类似国内的很多山路,但李潇潇的豪车在路上开得放荡不羁,犹如浪尖上的船,令车上的三人很是惊心动魄。
很快到了镇上,快餐店、小酒吧、咖啡店比比皆是,因为都没有吃早饭,李潇潇停车请大家吃了一顿汉堡王,继续上路。
连绵的山坡草场映入眼帘,成群的安格斯牛和大大小小的绵羊也不时闯入视野,车辆经过之处,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开满碗口大小的大朵大朵的雪白花朵,异国风情浓郁得化不开散不去,约莫过了半小时,玛塔玛塔农庄便近在眼前了。
李潇潇停了车,替大家买了门票,一行人乘坐穿梭巴士进了村,农庄很大,极目远眺,都是草原和牛羊,还有些生长在草地上略显不合时宜的圆滚滚的草,呈干燥的褐色。
巴士开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夏尔,下车步行,一眼就看到路边的小桌上摆放着村民种的有机水果,不过无人看守,李潇潇拿了把金币放在桌上,换了几个奇异果。奇异果还是从中国传到新西兰的,如今倒成了新西兰的特产,于是一行人边吃边笑。
这其实是陈千禾第一次出国,但因为心头压着一桩“正事”,以至于如此美丽的风景,她也不能轻松地观赏,笑自然也不能轻松地笑,她抬头看玛塔玛塔农庄的风景,这里散落着像童话小屋一样的房子,与其说房子,更像是洞,但因房前屋后都栽满鲜花,石膏粉刷的墙壁和木结构以及与环境完美融合的屋顶材料让这些房子美得不像供人类居住的,充满森林的淳朴气质,蓝天上是大朵大朵的白云飘过,地上有清澈碧绿的小溪依偎着村子静静流淌,让这里越发像是世外桃源。
一路都是好看的小屋子,彼此之间距离不算遥远,不少人在修理房屋,打理花园,李潇潇说为了控制人口和保护本土文化,这个村子不接收移民,但新西兰设立了“workingholidayvisa”,一种打工度假签证,18到60周岁的健康人都可以申请,花匠、铸铁师、酿酒师、木工、导游、警队,都是稀缺的工种,长年接受申请,包食宿,工资根据工种和工时而定,年终还有奖金。
李潇潇指着远处一个屋子前正在浇花的男人,对众人说道:“他叫陈百里,是居夜阑的儿子。”
陈千禾顺着李潇潇手指的方向,向那人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