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冯春黛都在照料药圃。
这一日,冯月满照例给大长公主调配药剂,在人看不到的角落,她葱白的指尖凝出一滴无色灵液,滴入普普通通的补药当中。
大长公主逐渐能下地了,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但她的面色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皇帝那边派来侍疾的姑姑见大长公主的病情大有好转,立刻回宫转告了,圣心大悦,在当日早朝上,嘉奖了一番冯相,又顺势将萧寻和冯相千金两人的婚约公之于众。
冯月满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成王妃。
萧寻当时也在朝堂上,青年王爷气度斐然,眉梢含笑,毫无意外地谢了自家父皇的赐婚。
他的确在笑,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悲凉。
下了早朝之后,他去母妃宫中请安。贵妃娘娘面有喜色,大抵是真觉得这个儿媳很合她心意,萧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他去看望姑母。
萧寻应下了。
养心殿。
夜幕时分,一名身着夜行衣的侍卫出现在外门,轻叩两长一短的三声后,黑色的猫儿先从门缝里溜进来,一跃跳上皇帝的书桌。
宣和帝身着素净的灰衣道袍,挥手将猫儿赶下书桌,抬眼看向来人。
“陛下给成王赐婚太着急了。”侍卫开口,是清润的年轻男子声音。
“已经拖了这许久,若非冯家闹出的那些真假千金之事,早便应该赐婚了。”宣和帝道。
侍卫走近,附耳在他身边又说了些什么。
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帝王浑浊的瞳孔中霎时显出一缕精光。
“此言当真?”
“微臣亲眼所见。”
宣和帝沉吟未语,良久,指节规律地轻敲击在紫檀木桌案上,“寻儿是个孝顺孩子,替姑母做些牺牲,他会愿意的。”
听到这话,侍卫檐帽底下盖住的嘴角微抽,“陛下所言极是。”
……
汤泉行宫。
冯春黛花了两日的时间摸清了整个行宫的平面图,以及巡逻侍卫换班的时间。
她听说了白日里赐婚的消息,并不意外,若不出所料,待冯月满彻底为大长公主治好病后,还会被封为县主。
这在所有官家女子里都是独一份的。
她想到纪音尘的腿伤,眸光转暗,换上了夜行衣,打算再去大长公主的寝宫探一探,毕竟之前并未瞧仔细。
躲过侍卫巡逻,用药迷晕了值守的小丫鬟,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堂而皇之地溜了进去。
明月高悬,月光转入朱户,寝殿里的摆设依稀可见。
照旧是那八扇镶象牙的紫檀围屏,横在当中,屏风后面的象牙床上,是正在熟睡的大长公主。
说起来,入汤泉行宫侍疾的这三天,她一点得见大长公主容貌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是个怎样的妙人,能让一心修道连政事都无心过问的宣和帝如此看重。
她神思恍了一瞬,便仰头将目光专心递在围屏顶幅的画儿上。
《簪花仕女图》
作为一个穿书前骨灰级古董收藏爱好者,即便还有任务没完成,也不耽误她此刻怀着单纯欣赏的心态慢慢打量。
看这半罩半露的透明织衫,看这细劲有神、流动多姿的用笔和线条,看这浓丽的设色,头发的钩染……简直是极尽工巧之能事。
画面自左起,一位贵族仕女藏于芍药花架后,只见得窈窕背影身段,紧挨着她的是一名捉蝴蝶的贵妇人,次之是莲步自远而来,再次之的妇人则是拈花一笑,第五位仕女手执团扇,第六位和第七位则正在逗趣小狗——
目之所及于此,冯春黛脑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唇边笑意倏弥,后背猛然发凉。
哪里来的第七个人!?
风从重重帘幕悄然潜入,似乎带了几分夜里的阴冷意味,怪异的腔调萧索恍若低泣。
冯春黛浑身汗毛竖起,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四周,才重新将审视的目光落在那幅仕女图上。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猛揉了揉眼,从左往右数,清清楚楚的七个人。
可她分明记得,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里只有六个人,而且她确定自己第一天来这处寝殿时,看到的就是六个人的画。
如果多出来一个人,她当时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统统,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默默在心里求助系统,希望那个从来没在线过的系统能奇迹般地回她一句,以安慰她幼小受惊吓的心灵。
统子:“……”戏真多。
冯春黛也确实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没过一会儿,她便专心致志研究起这幅不对劲的画了,又看了一遍,她很快就发现多出来的一个人就是从左数的第一个人,藏在芍药花架后面的那位。
因为侧身偏向于背对着的姿态,加上芍药花的遮掩,看不到脸,却给观者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回过头来,倚花回首的感觉。
犹抱琵琶半遮面也不过如是。
冯春黛还想搬来凳子踩上去凑近了看,但是忽然听到脚步声,算算时间,是巡逻的人过来了,她连忙放弃了那些心思,从拐角小道里溜出去。八壹中文網
回到药圃,凉风习习,她感觉小腹有些阵痛。
连忙去倒热水,提起茶壶却发现壶中茶水早已凉了,只能忍着痛去烧水。
严格来说,她还处于月子期间。
冯春黛以为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产后一周就活蹦乱跳也就罢了,还能死命折腾,着凉什么的忍忍就过去了。
但没想到居然会痛得严重到烧水烧到一半昏了过去。
眼前全黑的一刹那,她嘴里蹦出了一句国骂。
“草”
……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床上的。
总之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外衣被脱去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甚至她手往被窝里一摸,还摸到了两个热腾腾的汤婆子。
仔细感觉了一下全身,小腹的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是哪个大善人?
她诧异地想着,坐起身子环视四周,又起身拔掉门栓,在院子里包括药圃里都巡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
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吗?
冯春黛心里充满了感激,也着实好奇,但没办法,此处荒僻,她想找人打听也找不到。
只能有机会再答谢了。
心中想着,一边给自己冲了碗红糖姜水,用的是积分商店里买的,喝完感觉又能活蹦乱跳了。
她本来打算等到了晚上再去探一次,没想到刚喝完红糖水,便有一名嬷嬷打扮的中年女子来传唤她了。
“冯大夫,大长公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