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箬喝了一杯酒,又喝了一杯酒。他身边已经有了十几个空酒坛。峒中的酒都要被他喝干了,花浅处却还没有回来。苏碧银已经急得团团转,柳湘娥睡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无一例外,她们都在等花浅处和洪萝回来。姬箬喃喃道:“天要亮了……可是花浅处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说着,已经翻身起来。柳湘娥道:“你急什么急,花浅处一定会回来的。”
她说着,转头问苏碧银:“你说对吧?”
苏碧银道:“对。”
可她们自己的头上也在冒着虚汗。“吱”一声,门已被花浅处推开。洪萝咯咯笑道:“你们三个在干什么呢?怎么一个二个都满头的汗?”
没有人理她。姬箬问花浅处道:“怎么样?”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但从姬箬的口中说出,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深意。花浅处道:“冉宏策被我杀了。”
姬箬道:“冉宏策?”
花浅处道:“他装成了长孙无敌。”
苏碧银挠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更糊涂了。”
花浅处道:“是这样的……”十一点。花浅处从被窝里钻起。他轻轻掰开洪萝抱住他的手指,翻下床去。诸事不宜。花浅处苦笑。他伸手拿剑时,转身看向洪萝。洪萝抱着被子,睡的正熟。她微微凌乱的头发在隐隐的风中隐隐地摆动。脸颊桃红。羞煞春雨,避兮晚风。她如玉石的手臂与小腿微微显露,花浅处不由心中荡漾。他又放下剑,走向了洪萝。轻轻地,他解开洪萝的衣服。一寸一寸的皮肤就出现在花浅处眼中显现出来。花浅处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的呼吸沉重而迟缓。洪萝已经赤裸。花浅处在洪萝脸上一吻,将衣服塞下床去,飞身奔出。他也不知在逃,还是在飞。总之到了点苍门口,他的心才沉静下来。洪萝的脸已经羞得绯红,“啊”一声就钻到床上去。柳湘娥本来也躺在床上,见洪萝上来,咯咯地一伸手,就点了洪萝哑穴。洪萝瞪大眼睛,不明就里。柳湘娥悄声道:“你告诉我,你进去时,花浅处是不是已经……”花浅处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过去时,点苍门口全是人,人比白天还多……”点苍门前是成千的弟子。“长孙无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有这招,于是叫上了几乎所有点苍弟子把守大门。花浅处心中暗笑:“长孙无敌啊长孙无敌,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也不明白。也好,我花浅处今天就来个瞒天过海。”
殊不知点苍本来就坐落在山林之中,除了正门,其他地方竟都是悬崖峭壁。花浅处悄悄走了一圈,竟未找到一点缺口可趁机而入。他郁郁中坐在一棵树上,伸手抓过一个松核,朝地上掷去。若非这一掷,花浅处只怕永远也进不去。点苍弟子正如绷紧的弦,一见风声,立刻抽身奔向松核落地之处。花浅处内功深湛,松核落地之处显然与他所在之处相差甚远,点苍弟子一走开,花浅处立刻一晃下树,推开大门,奔进点苍院子中。左风齐本来已经奔出数步,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大喝道:“守好大门,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转过身去,却见大门已经敞开,大惊之下,叫上几个弟子,飞奔进去。然而花浅处的脚力又岂是他们能及?院中一片寂静。花浅处不知道地形。但他已经望清了那颗大柏树。他知道,如果站上那棵柏树,一切都会看得很清楚。风吹。花浅处背后一阵寒意。反手一剑,剑尖相撞,花浅处发现这人的内力不亚于自己。一个威严的声音已经传来:“来者何人?岂不知擅闯点苍神派,乃是死罪?”
花浅处道:“知道。但是如果我不来,长孙无敌就会死!”
那人怒道:“胡扯!先吃我一剑。”
他出手好快,好狠!花浅处竟被他占了先手,只有手中一剑可以抵挡。其余三柄剑竟因为对方猛烈的剑势而拔不出来。双剑再一次相撞,花浅处胸腔中热血翻涌,几乎就要一口血吐出来。此人剑势之重之狠,非得点苍四老中的第四老张雨岳才可以使出。花浅处虽认出张雨岳来,却无法叫他住手。因为张雨岳的剑已经逼得他透不过气来。只要花浅处一开口,就会立刻送了性命。张雨岳冷哼道:“我看你能否可以再接我二十招!”
口中说着,张雨岳一剑又来。不料花浅处一震之下,人已经倒飞出去。这回轮到张雨岳惊讶了。他本来觉得花浅处还可接他十招,不料一招下来,花浅处就已经飞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花浅处借张雨岳一剑之力飞出,哈哈大笑,另外三柄剑竟已经一齐出鞘。高手比剑,哪里容得半点迟疑?剑光连连之中,张雨岳身上穴道已接连被点。花浅处道:“花浅处多谢张长老剑下留情!”
人已经风一般掠走了。张雨岳喃喃道:“花浅处……原来是花浅处……”花浅处离开了张雨岳,身体中内力已经消耗地不轻。现在他的四柄剑都已经在手。张雨岳既然会来把守,那么点苍四老中的第三老上官黄必定就在前方。花浅处自己也是空虚的。晚风吹得他的身体僵硬。花浅处知道上官黄必定是很大的一关。上官黄的剑法与张雨岳完全不同,据说其剑法辛辣,诡异莫测,江湖上与他比过剑的人,纵有生还,也再不敢用剑。花浅处显然听说过上官黄——而且显然了解地很多。有时候,糊涂些竟比清醒些好。花浅处一步一步,极小心地向前走去。树上突然飘过一个影子,转瞬不见。花浅处却已经注意到了。所以他手中霎那间脱出两柄剑,分从左右,合向那人。他的人同时鹰飞而起,双手剑光流动刺去。花浅处对这种情况显然已了解太多。与其让他以逸待劳,不如自己先发起攻击。这就是花浅处的秘密!此人剑锋左劈右挡,花浅处飞去的双剑已被撞回他的手中。花浅处伸手接过双剑,四剑迎风,只听四面八方哗哗的声音,他的速度竟已突破了风速。普天之下,能接住花浅处这两柄飞剑的人并不多。可是接下来的一招令花浅处自己都已变色。此人曼声长吟:“好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花浅处!”
斜斜刺来一剑。花浅处飞身跃开,落在此人对面树上:“上官黄?”
上官黄道:“正是。上官老儿不想与花浅处为难,因为若真动起手来,对我们谁都不利。”
花浅处笑道:“所以你要我快离开?”
上官黄道:“正是。”
花浅处道:“这是长孙无敌的命令?”
上官黄道:“正是。”
花浅处笑道:“可惜花浅处要做什么事的话,长孙无敌也拦不住的。”
上官黄脸色一沉:“那我们就只好一战!”
花浅处道:“若一定要经过你,我们也只好一战!”
无声。云南的月如明镜。奇怪的是,明明很亮很明的月亮,旁边竟然有这么多星星。上官黄道:“今日之决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花浅处没有说话。他们站在一棵榕树的顶端。花浅处的剑锋闪烁着寒光。决战莫非已经开始?上官黄道:“拔你的剑!”
花浅处有三柄剑还在鞘中。他却说:“我已拔剑。”
上官黄道:“所有的剑。”
花浅处道:“我早已拔出所有的剑!”
上官黄道:“剑在何处?”
花浅处道:“剑本在心。”
上官黄道:“剑何在心?”
花浅处道:“剑本是心。”
上官黄突然拊掌大笑。“好剑。”
他道,“果然是好剑。”
其实花浅处的剑不算好剑。但是不是好剑,到了会用好剑的人手里,就成了好剑。所以上官黄说花浅处的剑是好剑!一个人用剑的领悟,往往决定了他的剑术。花浅处的觉悟,已经决定了他的剑法。上官黄却说:“然而我手中的剑早不是剑。”
花浅处道:“那是什么?”
上官黄道:“是刀?是斧?是枪?是戟?我认为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花浅处背上已飞出一层冷汗,衣裳尽湿。这种剑,无疑是世上最可怕的剑之一。决战已开始!上官黄道:“请进招罢。”
花浅处道:“我还有一句话。”
上官黄道:“什么话?”
花浅处道:“我不想杀你。”
上官黄道:“无人逼你杀我。但你不杀我,我必定杀你。”
花浅处道:“你很有必胜的把握?”
上官黄道:“不。但四只手的剑客,我是第一次见。”
他顿了顿,“无论我们谁死在谁手里,都是光荣的!”
听到这里,姬箬淡淡道:“你并没有杀上官黄吧。”
花浅处道:“没有。”
姬箬道:“但是他已死?”
花浅处道:“是的。”
姬箬道:“因为他接受不了,于是自杀了。”
花浅处道:“是。”
姬箬道:“可惜我不在场,未能看见这旷世的一战!”
花浅处道:“若你去了,一定会失望的。”
姬箬道:“因为你没有还手?”
花浅处笑道:“聪明。”
上官黄剑如疾风,分上下左右前后斜七个方位同时刺出一剑。可惜世上没有人能让剑穿透花浅处的四柄剑。花浅处只是挡,一招也不反攻。只是挡,他就滴水不漏。上官黄连变一百七十八种剑法,没有一种能够把花浅处击退半步。越是攻不进去,上官黄就越是心慌。于是他自己乱了阵脚。花浅处看准了时机。一眨眼。就一眨眼,上官黄手中剑已脱落。花浅处道:“承让。”
飞了出去。柏树离他只有几丈。他才看清树上静坐着一个人。这人似乎已经死去。花浅处却知道他决不会死去。因为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十五尺的剑。花浅处道:“长孙无敌?”
“长孙无敌”道:“花浅处,你还是来了。”
花浅处笑道:“你才修炼一天,打断一下,无所谓吧。”
“长孙无敌”道:“也许。”
花浅处道:“什么意思?”
“长孙无敌”道:“看你说的话是不是废话。”
花浅处道:“决非废话。”
“长孙无敌”道:“不妨让我猜猜你要说什么。”
说话时,有几个点苍弟子已经来了。张雨岳也来了。中间就是花浅处和“长孙无敌”。花浅处道:“请猜。”
“长孙无敌”道:“你想说,长孙无情已死?”
花浅处一叹:“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无敌”道:“你是聪明人。想必虎头帮这东西,你已经查出来了吧。”
花浅处道:“是。”
他不由看向“长孙无敌”的长剑!这柄十五尺的剑!花浅处突然惊呼道:“你是冉宏策?”
“长孙无敌”道:“我正是冉宏策。”
说着,他的脸上已脱落了一层人皮面具。冉宏策本是易容的好手。在场的点苍弟子都喧哗起来。张雨岳怒喝道:“你是冉宏策?为什么冒充我们掌门?”
冉宏策冷笑道:“要死的人,还用问这些么?”
剑光一闪,张雨岳的心脏已洞穿。张雨岳的脸上还带着惊讶与不甘。他似乎至死也不信自己竟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冉宏策在树上轻轻一收剑,张雨岳就倒了下去。好吓人的剑法。冉宏策道:“其他人,你们已经知道秘密,还想活着出去么?”
几个点苍弟子同时拔剑,几个点苍弟子转身就跑。仍是剑光一闪,拔剑的、逃跑的,竟都同时死于剑下。只剩花浅处还站着。冉宏策道:“你打算活着出去吗?”
花浅处道:“我还想活。”
冉宏策道:“好!”
他剑尖一挑,地上的尸体已经全部飞出:他并不想这些尸体在这里碍眼。所以洪萝后来看到的尸体,都是冉宏策杀死的。幸好她不知道他们是被冉宏策杀死的;幸好她不知道他们是被冉宏策同时杀死的!花浅处一叹:“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姬箬道:“嗯。”
他接着说:“看来我们该走了。”
苏碧银道:“走哪里去?”
姬箬道:“云南已无线索。”
柳湘娥道:“所以要去江南?”
姬箬道:“对。”
他一叹,对柳湘娥道:“若我是花浅处,我也会喜欢你了。”
苏碧银道:“该走了的话,我就去收拾东西。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刻不肯多待。”
柳湘娥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咯咯道:“可惜你必须多待了。”
苏碧银道:“为什么?”
柳湘娥道:“自然要让他们两个生死鸳鸯多缠绵几刻再走。”
她说着一叹,“明明我们三个都是花浅处的发小,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洪萝占了呢?”
洪萝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花浅处似乎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芳香。姬箬等人已经消失了。整个世界就只剩花浅处和洪萝。花浅处低低道:“洪萝,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他已爬上床去。洪萝没法说话,但是她在笑。她的脸颊已经红了。洪萝早就不是孩子。花浅处他们也不是。也许他们很早很早前就知道很多东西了,只是他们还想保持一颗孩子的心。洪萝突然咬住了花浅处的耳朵,笑得花枝乱颤。女孩子总是有很多方法让男人喜欢上她的——她们会撒娇、会赌气、会耍小脾气。但这岂非女孩子最最可爱的地方?云南烟雨中,花浅处和洪萝留下了最美丽的笑声与热情。别离云南,别兮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