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染站在原地,不安地绞起手指。
公寓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
并没有小池的身影。
“不是说小池在家里等我吗?”
程鸣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小姐姐,小池睡着了。你也去睡一觉,好不好?”
“不好。”
季染转过身体,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我要去看着小池睡觉。”
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言行举止,偏离了一个正常成年人的方向。
作为医生,程鸣很清楚地意识到,季染的精神出了问题。
他继续撒谎哄骗:“小姐姐进去的话,会吵到小池的。小池不喜欢被人吵醒。”
“对哦,小池不喜欢的。”
“那小姐姐先去睡一觉,好不好?”
程鸣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季染。
“等我醒来,就能见到小池,对不对?”
程鸣紧抿了一下嘴唇,清了清哽咽的嗓子:“嗯,睡醒了就能见到。”
季染浅浅地笑开:“好,那我先去睡觉。”
单纯无知的笑容,让程鸣的心,狠狠纠在一起。
许是在街上走累了,季染很快沉沉地睡去。
程鸣轻轻关上房门,和衣躺在沙发上。
“啊!”
半夜,凄厉的惨叫声从卧室里面传出来。
程鸣一下子惊醒,冲进卧室。
白雪皑皑,月光清冷,即使不开灯,也映照出季染惨白的脸。
她坐在窗边墙角下,一只手搭向窗台,死寂绝望的眼,看着窗外。
程鸣站在门口,轻声唤她:“小姐姐?”
毫无反应。
他也不敢贸然靠近。
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压抑得微不可闻。
季染扶着窗沿,缓缓站起来,背对程鸣:“小池,死了。”
她忽然清醒过来。
悲痛席卷,将她彻底淹没。
他看到她肩膀剧烈地抖动,哭声从胸腔里蔓延开来,持久而悲怆。
“小姐姐……你别难过了……小池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一拳一拳朝自己的胸口捶打,一下比一下用力。
程鸣走上前,抓住她的拳头:“小姐姐,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不知哭了多久。
她渐渐停止哭泣。
“小池是不是还在……”
她嗓子哽咽,说不出“太平间”三个字。
“嗯。”
程鸣握住季染的手,想给她一些温暖和力量。
“小姐姐,早点让小池入土为安吧。”
听到“入土为安”四个字,季染的眼泪又“唰”地一下,汹涌而至。
京州这么冷。
是不该让小池继续待在这里,受尽折磨。
她缓缓地点头:“明天,我就接小池回去。”
*
火葬场在京州的北山上。
山里的积雪,比城里厚得多。
沿路,绵延不绝的山脉银装素裹。
灵车开过轧出车轮印子,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天地陷入静默中。
从太平间出来,到进入火葬场,季染都很平静。
她细致替小池换好衣服,依依不舍,一遍遍轻吻他的眉眼之后,亲自将白布盖在他小小的身躯上。
到了火葬场,她从灵车上下来,随着工作人员,进入火化间,亲眼看着孩子形容枯槁的身体,被推了进去。
高温烈火燃烧。
出来时,已是一抔骨灰。
她捧着骨灰盒,一步一步地从火化间出来。
每一步,都走得平稳而坚定。
再次上车时,她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
程鸣眼疾手快地去扶她。
“我没事。”
她握住车门把手,弯腰坐了进去。
程鸣坐在她身侧。
从他的角度望去,她面颊凹陷,脸色惨白,是大痛大悲之后的心如死灰。
她的平静,太过反常。
他不免时刻担忧,处处留心。
“小姐姐,你接下来去哪里?”
她好像,并没有在京州给小池买墓地。
季染轻抚抱在怀里的骨灰盒,就像小池还活着,窝在她怀里。
“送小池回家。”
京州留给小池的,只有残忍和痛苦,她要把小池安葬到s县。
“我陪你去。”
程鸣自告奋勇。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想单独和小池做个告别。”
季染将骨灰盒往怀里送了送,将它紧紧地包裹在大衣里。
“可是……”
程鸣怕她想不开。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的雪景。
雪花落在心尖,静谧无声,冰封起跳动的心脏。
冰天雪地的路,没有小池的陪伴,走起来真的很累……
季染孤身来到s县。
她还没把小池去世的事情,告诉王军迟。
王军迟待小池,如同亲生,她没有勇气告诉他。
她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一块墓地。
墓地位置很好,s县的风景,尽收眼底。她想小池会喜欢的。
下葬那天,s县也下起了雪。
季染抱着骨灰盒,坐在墓碑前。
“小池,妈妈都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妈妈也没有机会听你喊我一声妈妈……”
“小池,妈妈很爱你,你是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即使怀上你的时候,是那么不堪,妈妈也一直期待你降临人世……”
“你生下来后,妈妈也想把你留在身边,抚养陪伴你长大,可现实不允许……”
“小池,你是妈妈这些年活着的唯一念想……”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很多……
远处树荫下,黑色轿车静静地停着。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深邃的眼,沉沉地看着墓地的方向。
雪花飘进车窗,落在男人昂贵的西装上,在暖气的作用下,瞬间融化消失。
“秦总,要不还是把窗关上吧,您……”
秦林城将手臂搁在车窗,任由风雪扑面。
凌冽的风,呼呼地刮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不是说找到骨髓了吗?”
钟艾神情一滞,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钟秘书,我在问你话!”
秦林城被寒风吹着的脸,冷酷得不近人情。
“对不起,秦总,具体原因我不清楚。”
“不清楚?”秦林城曲起手肘,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车门:“说实话!”
在秦林城的目光逼视下,钟艾才据实已告:“听宋院长说,是因为时间拖得太久,医生也无力回天……”
车内陷入沉默。
耳边,呼呼的风声不断刮过。
秦林城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半晌没有动作。
“秦总?”钟艾小声询问:“您要不要下车,去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