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鹤远的理智在此刻彻底崩盘。
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到了现在,他终于发现,原来魏容与口中的那个小姑娘,原来竟是梁雪然。
魏鹤远微微侧身,看着魏老太太,直接问:“奶奶,如果我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孩,您会不会帮我?”
魏老太太还以为他口中说的人是花菱,心中骤然一松,笑了:“你这傻孩子,奶奶难道还会坐视不管么?你这是真看上人家了?”
魏鹤远:“嗯。”
魏老太太格外舒心:“那你放心过去——”
去一个字尚且被含在口中,她看着魏鹤远径直朝魏容与的方向大步走去,愕然不已,叫他名字:“鹤远!”
没叫住。
老太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魏鹤远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到梁雪然身旁。
魏容与刚刚才同梁雪然做完自我介绍,还没来得及更一步拉近关系,魏鹤远已经淡然自若地坐在桌子旁侧。
魏容与保持微笑,尚不知晓他的来意,只是声音压低:“你做什么?”
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可不会感觉魏鹤远是来好心帮他的。
这怎么瞧怎么像是过来砸他场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
魏鹤远淡定回答:“相亲。”
他这两个字不急不慢,梁雪然听在耳中,心跳漏了一拍。
她直接端起右手边的杯子猛喝两口,仍旧是压不住的震惊。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魏鹤远,他这句话,轻轻巧巧,却是难得的宣誓。
魏鹤远亦在看她,眉目安静,对着她微微一笑,深深压抑之下的从容。
魏容与笑容停滞,如同看怪物一般看他,对着梁雪然抱歉地笑笑,拉着魏鹤远,移步到玻璃窗边说话。
魏容与声音压低,对魏鹤远此时的举动颇为费解:“鹤远,我知道你和我叔侄情深,现在看我即将踏入婚姻殿堂有点心里不舒服,但这并不是你来搅和我好事的理由——”
说到这里,魏容与猛然惊觉,魏鹤远如今已经足够有能力同他抗衡。
窗外月光映在雪地上,干净皎白的一片。
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魏鹤远肤色偏冷白,在这个时候瞧起来,眉梢眼间竟意外地带了点暖色。
魏容与收敛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眯着眼睛打量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魏鹤远这幅模样。
魏鹤远直接问:“那你想要什么理由?”
停顿片刻,他说:“梁雪然是我前女友,这个理由够么?”
魏容与:“……”
沉默对视长达十秒,魏容与明白,自己侄子并不是在说谎。
他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魏容与烦躁地骂了一声“艹”,踱着步子走两圈,停下步子。
他在此时此刻,突然顿悟,原来当初魏鹤远一直圈养的金丝雀,就是梁雪然。
君子不夺人所好。
天底下漂亮的姑娘不止一个,魏容与见识过的佳丽多了,此时还不会闹到准备要去和侄子抢女友的地步。
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但——
魏容与存了坏心思。
他想逗一逗魏鹤远。
魏容与已经见识过这段时间魏鹤远颇有些不寻常的低落,仔细瞧着魏鹤远此刻的神情,噙笑:“真巧。”
他不动声色:“那你现在过来什么意思?”
魏鹤远说:“堂叔,我向来敬重您,但目前看来,雪然显然不适合你。”
魏容与倒是笑了,被气笑的:“哪里不适合?你说说看。”
“你太老了。”
冷静地丢下这么四个字,魏鹤远走开。
而魏容与在原地呆愣片刻,反应过来,才笑骂一声“这小子”。
说他老?
两人也不过差三岁而已,他要是老了,魏鹤远能嫩到哪里去?
再说了,他现在风华正茂,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就好他这一口呢。
梁雪然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魏鹤远同魏容与说了几句话,走过来,仍旧坐在方才魏容与坐过的位置。
她不明白魏鹤远怎么敢这么过来,侧首一望。
而刚才的那个魏容与遥遥站了一站,竟然转身走了。
垂下眼睫,魏鹤远那双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合拢,交叠放在桌上。
时钟安安静静地走着,音乐悠扬,两个算得上和平分手一阵子的人,此时坐在同一张桌前,彼此相对,竟然无话可说。
梁雪然
停隔半晌,魏鹤远终于开口:“魏容与是我的堂叔。”
梁雪然笑:“我知道啊。”
她下午时分和魏老太太相谈甚欢,魏老太太在询问她有意涉足服饰领域之后,主动提起自己侄子也有这方面的投资意向,预备引荐给她。
只是那时候,梁雪然不认识魏老太太,也不知道魏老太太口中的侄子竟然是魏容与。
早知道……早知道她也过来!
反正和魏鹤远没什么关系了嘛,凭什么她就要因为忌讳魏鹤远而放弃人生中的无限种可能?
果不其然,魏鹤远因为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而微微蹙眉。
他说:“宋烈是我表外甥。”
梁雪然胳膊平放在桌子上,微微往前倾,光在她皮肤上蒙上一层莹润的光泽,愈发动人:“我也知道。”
魏鹤远并不言语,只是握住玻璃杯的手紧了紧。
梁雪然说:“看来你们家审美挺一致,祖传的?”
魏鹤远淡淡地说:“光凭三个样本构不成这种推论,至少成立五个以上,这种假设才能勉强站得住脚。”
梁雪然一声嗤笑:“那你现在过来搅局又是几个意思?”
她伸出手,学着他以前的模样,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大胆而放肆地往上挑了挑。
魏鹤远的喉结动了下,眼神愈发幽暗:“你倒是挺放肆。”
梁雪然当然能放肆。
她以前小心翼翼地在公馆住着,矛盾着;如今牵挂已经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以前他是只能仰望的存在,连触碰都谨慎小心,如今也能随意揉捏而不必担心他会愤怒暴躁。
一开始,魏鹤远之于她,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帮助梁雪然从淤泥中站起来,养了她两年,可以说是一手调、教,或者说,驯养。
慢慢地养的又纯又欲。
纯是外表,欲唯独对他。
魏鹤远的独占欲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梁雪然察觉到他喜欢安静的女孩,就开始兢兢业业地按照他喜欢的模式和他相处;魏鹤远远不如看上去那般清心寡欲,在情事上索取颇多,而她起初完全放不开,却也仍旧忍着羞耻来满足他。
除却一开始两人的约定之外——
还有她的那点不受控制的小喜欢。
而如今,等到心里面那点小喜欢彻底放下之后,梁雪然甚至胆敢撩拨他而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在乎,也就没了顾忌。
她说:“魏先生,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梁雪然的手往下移,慢慢触到他板正的纽扣,细嫩的手指绕啊绕,灵巧解开他衬衫上的第一粒纽扣,脸上是魏鹤远曾经所喜欢的那种无辜笑意,手上的动作可一点儿也不矜持。
小提琴音乐悠扬,旁侧全是优雅的绅士与名媛,且不说内心藏着怎样的思想,在这个时候皆是衣冠楚楚彬彬有礼。
梁雪然的手仿佛带着蛊惑的能力,魏鹤远沉着脸,想要去捉她那只做坏事的手。
而梁雪然却在这时缩回去,隔着桌子,笑的带点残酷的意味:“让我猜猜看,您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鹤远哥?”
她仍旧叫着以前他喜欢的这个称呼,用着敬称,笑吟吟,像是两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般。
对此,魏鹤远没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扣好被她弄乱的纽扣,不过瞬间,掩下因为她挑起来的波动,又成了高岭之花的模样。
只是微动喉结出卖了他。
只消梁雪然轻轻的一个触碰,一点接触。
魏鹤远不愿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失态的模样。
“你如果想找男友,又何必去考虑他们两个?”魏鹤远冷静与她分析,“容与年纪太大,与你肯定有代沟,不好沟通。”
梁雪然笑眯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烈年少轻狂,不够沉稳,也不是良配。”
梁雪然顺着他的话,笑着问:“那依照你的意思,谁比较适合我?”
魏鹤远高冷而自持地说:“我。”
梁雪然噗呲一声笑出来,她自钱包中抽出一张钱,放在魏鹤远面前,指甲上染的一点嫣红刺的他一晃神。
她以前可不会涂这样颜色的指甲。
也不会像这样,肆意张扬地挑逗他。
魏鹤远凝望她,并没有因为她这个有些挑衅的举动而产生丝毫怒气,平静问:“什么意思?”
“您说话很幽默,这是小费,”梁雪然站起来,粲然一笑,声音依旧,只是看他的眼中不再有以往的柔顺和爱恋,“请您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魏先生。”
“我们已经分手,桥归桥路归路,两清了。”
-
从滑雪场回到家中,梁雪然就感冒了。
开始只是头疼,疼了没两天,就开始咳嗽,发烧;好不容易烧退了,声音烧的沙哑,话都说不利索。
感冒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给身体带来的不适感很强烈,一阵接着一阵,严重影响梁雪然的工作。
伴随着叶愉心辞职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叶愉心被silver高价聘请去做首席设计师。
这个消息并不能够算的上好,黄纫此次从c&o分出来的新品牌,主要消费定位同silver别无二致。
两者本身就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而叶愉心在c&o做了这么长时间,对黄纫也有一定了解,职位又高,现如今投了silver,对c&o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叶愉心的性格,将c&o的战略部署私下中卖给silver,绝非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在这种隐隐约约的低气压感染之下,梁雪然也罕见地安静了一瞬,年后想辞职的念头也慢慢地被压了下去。
公司之中,黄纫待她很好,现在他事情多,又挑剔,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助理,梁雪然不想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麻烦。
她总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忍不住的心软。
梁老先生给她留的那些资产庞大,零碎的小厂子也不少,其中包括了一家位于邻城的制衣厂,制衣厂规模不小,但接下来的订单合约只到明年四月,再也接不到新的订单。
按照钟深的建议,是直接等订单完成后,结清工资,把厂子卖出去;而梁雪然在实地考察一圈之后,却有一些小小的舍不得。
工厂中的机器设备都还挺新,难得的是整齐有序,工人们都已经在这里做了许多年,纪律也好,基本上没有人会在工作的时候聊天嬉闹。
现任的厂长断了条腿,说话也木讷,难怪如今凋零到几乎连订单都接不到的地步,梁雪然想拿这个厂子试试水,看看能不能凭借这段时间的练习来成功把这个濒临倒闭地步的厂子拯救回来。
但若是这样,c&o的助理工作一定不好再接着做下去。
算了,到时候再说。
梁雪然正忧愁的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窥伺。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西装革履的魏鹤远看到梁雪然端着杯子站在咖啡机面前。
他视力还算不错,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浓重的倦意,打着哈欠;下一刻,又弯起腰,背过脸,拿纸巾捂住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肩膀不停颤抖,震动。
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脸,但随着她身体的颤抖,魏鹤远的神色越来越差。
宋烈咬着烟,坐在旁边,看好戏一般地笑:“小舅舅,你心疼了?”
魏鹤远收回目光,夺走烟,随手丢进垃圾桶:“公司内不准许抽烟。”
宋烈也不在乎,他仍旧笑嘻嘻地,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听说你和老魏杠上了?”
他自觉几个人年纪差距不大,只是辈分上差了点;叫魏鹤远还是小舅舅,到了魏容与那边,就改称了老魏。
魏鹤远没说话,他看到梁雪然已经端着杯子离开了。
宋烈继续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小舅舅?你现在是想和小雪然再续前缘?”
他故意用了小雪然这个称呼,观察着魏鹤远的神色。
魏鹤远仍旧没有正面回答,丢下一句“多花心思在正事上”,冷脸离开。
上次委婉向梁雪然表白,实在太过冲动;被她这样毫不留情地讽刺一番,也在意料之中。
真正的梁雪然才不是他以前以为的那种温驯听话。
看着梁雪然哪怕生着病也去费力地试图拯救那家制衣厂,魏鹤远逐渐地接触到她坚韧、理智的另一面。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笼中娇贵的金丝雀。
-
梁雪然这一病病了不少时间,因着她平时人缘好,不少同事关切询问,嘘寒问暖。
而宋烈愈发不知道收敛,众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地往她桌子上放感冒药和零食;哪怕梁雪然把零食分给周遭的同事,他仍旧乐此不疲,只是下次再送的时候,变成了她与同事一人一份。
同事都调侃:“我们都是沾了雪然的光啊,不然哪里能吃得到宋总亲手买的东西?”
梁雪然不堪其扰,不得已把魏鹤远从黑名单中拖出来,发信息——
[尊敬的魏先生,您好,请约束下您的侄子宋烈先生,他如今对我的干扰已经严重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倘若您再不管教,我将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这一次,魏鹤远回复的很快。
[嗯。]
梁雪然皱着眉对这么一个字看了好久。
第二天,都过去十点,宋烈还没来上班。
钉钉状态显示“出差中”。
旁侧有同事八卦:“你们说宋总是不是和上面闹矛盾了?怎么都快过年还跑去出差?”
梁雪然转了转笔,笑:“或许是勤勉呢。”
话刚说完,手机微微震动,她拿起来看,是魏鹤远的短信——
[不必舍近求远,与其拿法律武器,不如求我。]
梁雪然能想象的到魏鹤远打下这段话的模样。
必定仍旧是高傲的、冷漠的表情。
一直高高在上。
她极为公式化地回了个感谢的符号。
删除掉短信,梁雪然微笑着问同事:“今天中午吃什么?”
c&o的餐厅厨师都是花大价钱请来的,因着有公司的补贴,在这里刷员工卡最划算;梁雪然特别爱那个川菜师傅做的回锅肉和清蒸江团,排队买来,开心地和同部门的人端到同一张长桌上吃饭。
自打那个“同部门不能恋爱”的规定一出,胡昙便不再对梁雪然特殊。
胡昙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两人平时接触也不多,先前只是把梁雪然当做一个合适的对象。颜值学历这种东西在择偶时候都是加分项,但也并非意味着非她不可。
梁雪然也明白,皮相再好,也只是迷惑一时而已,在切身利益旁边,再好看的一张脸也无法相抵。
她也不是多么扭扭捏捏看不开的人,既然双方无意,像现在一样,继续往下做朋友更好。
黄纫忙碌无法指点她的时候,也多半是胡昙耐心地教导她。
中午吃饭时,几个同事聊着最近的八卦,不经意间又绕回近期在公司中较为流传的一个疑问——
为什么魏鹤远那么好的条件,至今还是单身。
一同事说:“多半是旧情难忘,还沉浸在伤痛中不愿出来。”
胡昙并不赞同:“看来你是对男人了解太少,像魏总那样的地位,多少人都想要投怀送抱?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再深的旧情,还能阻挡他面对新的诱惑?照我看来,多半是——”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悄悄地弯了根手指。
众人了然地笑。
彼此看一眼,觉着这个想法有点危险,改换另一个:“那你们说,魏总他得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胡昙看向梁雪然,笑了:“至少得长成咱们雪然那个模样吧?”
梁雪然正在规规矩矩吃饭,却没有想到今天躺着也中枪,慌忙摇头:“不会的,除非咱们魏总脑袋被驴踢了。”
她这番话引起一阵笑,有同事见她年纪小,就喜欢逗弄她,故意问:“雪然呐,那假如魏总和宋总一起追求你,你选哪一个?”
梁雪然咽下口中嫩生生的鱼肉,为了同事关系,面不改色地顺着同事挖的坑往下跳,笑眯眯:“宋总不行啊,年少轻狂,不够沉稳。”
“那就是魏总喽?”
“他太老了。”
只是这句话倒是没有引起同事们发笑,坐在梁雪然对面的胡昙神色有些微妙。
他站起来,笑的温柔又尴尬:“魏总,您怎么突然来餐厅吃饭了?”
梁雪然绷紧神经,听见身后魏鹤远冷飕飕的声音:“脑袋被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