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燕宁今日的浆洗工作很简单。
她就坐在廊下,当个甩手掌柜,看着青杏把那两桶衣裳洗完。
等衣服拧干后,再走过去,开始装模作样地晾衣服,防止陈婆子来突击检查。
青杏已经洗完了。
她缩着两只冻僵的手,所在一旁的炉子边哆嗦着烤火。
燕宁接过她手里的拧干的衣裳,嘴里哼着小曲儿,将布料上的褶皱抻平,展开,用夹子夹在晾衣绳上。
浣衣房门口,几个三五成群的小丫鬟走过。
几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听说陈妈妈犯癫症了。”
“诶呦,她像个疯子似的把脸都挠花了。血淋淋的,吓死个人!”
“她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疯话!”
“我今日去她院子里,瞧见她哐哐用头撞墙,可吓死我了!”
燕宁竖起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这几句闲话。
她晾衣服的动作一顿,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小跑几步,追上了路过的那几人。
燕宁:“你们刚才说的可是陈妈妈?”
几人面面相觑:“对啊,怎么了?”
“她什么时候犯的病啊?”
“约莫是巳时刚过,人便疯疯癫癫的了。”
!!!
陈婆子的症状,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她茶叶里添进去的两副药!!
燕宁心里咯噔一下,手脚发凉,渐渐生出些后怕。
若是自己当时一个晃神,没有发现异常,把这毒药吃了下去……
恐怕现在的她就和陈婆子一样,脸被挠花,乱说胡话,跟个疯子似的哐哐撞大墙。
几个小丫鬟八卦得起劲儿,接着七嘴八舌说道:
“我们在院子里看到她时,她指甲里挠得全是血…”
“嘴里还吐白沫。”
“脸上的肉挠掉了好几块!”
握草,脑子里有画面了!
燕宁脑补了一番陈婆子的惨状,狠狠打了个冷颤。
只觉得短短几秒,她得花一生来治愈。
但短暂的后怕过后,又是不可遏制的熊熊怒火。
?
霍筵这个狗逼多大仇多大怨啊?
你下毒就下毒吧,哪怕直截了当下一副见血封喉的毒药也行,非要整这些阴损狠辣的毒药?
他能不能干点儿阳间的事儿?
燕宁咬牙切齿,紧紧攥住拳头,骨节都隐隐泛白。
那几个小丫鬟见到燕宁怪异的神色,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头雾水:“燕儿?燕儿!”
一个小丫鬟拍了拍她的手臂。
燕宁猛然回神,扯着嘴角笑了笑。
小丫鬟眨了眨眼,羡慕地对燕宁说道:“陈婆子病了,你们浣衣房的差事可就轻松多了~”
“她平时最爱来浣衣房找茬儿,现在她患了这癫症,指不定要修养多少日呢,你们的日子岂不是自在多了?”
燕宁礼貌对她们点点头,不置可否。
几个小丫鬟平日里没少受陈婆子欺负,如今逮到个机会,自然是落井下石,拉着燕宁叽叽喳喳说了好一堆陈婆子的坏话。
“当初我不小心把茶水泼在陈婆子脚上,她竟然还趾高气昂地让我去罚跪,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就是就是,上次我少砍了两捆柴火,那黑心婆子竟然扣了我三顿饭!”
“也就是咱们将军懒得管府里的事,不然哪里由得她这么猖狂?!”
“也不知道,咱府里什么时候迎娶个将军夫人,也好杀杀那群管事婆子的气焰!”
在几人闲话时,燕宁本来一直低眉敛首静静听着,却突然听到她们提起了霍筵娶妻之事。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一年以前。
上辈子,在燕宁短暂的一生里,霍筵好像一直没娶妻。
他总共拒绝过两次皇帝的赐婚,一次是端阳公主,一次是翰林学士谢家的女儿。
哦对,还有安宜茹。
安宜茹是霍筵手下副将的女儿,那副将战死后,安宜茹就被托付给了霍筵,以表小姐的身份住进了将军府。
在上辈子的一年里,安宜茹削尖脑袋想嫁给霍筵,只可惜霍筵仅仅是拿她当妹妹。
安宜茹嫉妒成狂,像个疯狗似的,开始乱咬霍筵身边的每一个可疑的女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燕宁。
她严重怀疑燕宁是霍筵豢养在身边的禁.脔。
燕宁靓女无语。
神tm豢养禁.脔啊,这安宜茹怕是霸道总裁玛丽苏小说看多了?
她和霍筵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
一个虐待狂,一个出气筒,完完全全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一点儿颜色都没有!
虽然在死前的最后一个月,霍筵蛇精病似的爱上了自己,但那时候,燕宁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两人之间啥都没发生!
安宜茹还真是污眼看污!
燕宁正沉浸在回忆里,恍然没发现,不远处的回廊里,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诶诶诶!那是将军吗?”
“好像是!”
“果然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那是,咱们将军可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呢!”
燕宁睨了一眼远处的小黑点,鼻尖溢出一丝冷笑。
这群迷妹要是知道霍筵的真实面目,会不会粉丝滤镜碎一地。
燕宁:“帅吗?”
小丫鬟们狂点头。
燕宁:“拿人性换的。”
小丫鬟们:“?”
燕宁冷冷地对着霍筵的身影翻了个白眼,然后瞥过头,不再去看他。
但就这么扭头的一功夫,身边几个小丫鬟突然就噤声了。
燕宁疑惑地抬头。
倏地发现,霍筵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明显就是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不仅如此,他幽深晦暗的目光,仿佛一支锋利的刀子,直接扎进她的视线。
燕宁屏住呼吸,瞧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停住脚步时,与自己不过七八米的距离。
这是燕宁重穿后第一次见到霍筵。
他站在青绿色的松枝旁,肩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后背笔挺,面容冷肃。
唇边的笑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嗯,完全就是言情小说男主的标配。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袍,身上随意披了件墨狐裘,腰间的金玉带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一如既往的威严华贵、气势逼人。
燕宁的目光触及到他的脸。
他的轮廓在光影下有些模糊,但燕宁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眸仁黑得吓人,像是深井,仿佛能吞噬日光。
燕宁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上辈子已经躲够了。
她扬起下巴,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寸步不让。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一句话没说,但视线仿佛碰撞出了几万伏高压电的火花,噼里啪啦,在周围的空气中炸开。
那几个小丫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
她们看了燕宁一眼,又悄悄觑了霍筵一眼,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格外吓人。
几个人缩起脖子,脚底抹油,瞬间作鸟兽散。
瞬间,院子里变得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二人互相注视,剑拔弩张。
霍筵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燕宁的眸仁。
他背在身后的手,摩挲着玉扳指,心中疑惑丛生。
霍筵还记得十日前,燕宁跪在的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畏畏缩缩,神情怯懦软弱。
但今日,她目光灼灼,神色凛然。
如同一只趾高气昂的小老虎,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服输来。
霍筵微微眯眼,挑了挑眉梢。
他瞥了一眼燕宁垂在身侧的手,沉声问道:“燕姑娘手上的冻疮可有好转?”
一句燕姑娘,客气又礼貌。
燕宁的眸色黯了黯。
霍筵就是这么变态。
他表面上的语气疏离又平淡,甚至有几分客气,但他做的事情却如同魔鬼一般恐怖骇人。
燕宁还记得上一世,霍筵将她带入猎场,让她扮作四处逃窜的猎物,而他悠哉悠哉地骑马跟在身后,挽弓搭箭。
等他玩够了时,风度翩翩地跨下马,走到她身前,蹲下,一边帮她细细擦干脸颊上的血迹,一边云淡风轻道:“燕姑娘觉得这游戏有趣吗?”
燕宁当时就想啐他一口,骂一句:有趣你妈。
但上辈子她只能按照傻逼系统的要求,挤出两滴清泪,匍匐在他脚下,虚弱地恳求他放过自己。
燕宁捏了捏掌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过去的不愉快中抽身而出。
她警惕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把手背回了身后。
“还好。”她不咸不淡的回复道。
“霍某昨夜特意选了几味上品药材,遣人送去几副药,不知燕姑娘有没有收到?”
燕宁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眼眸,掩盖住眼神中厌恶的神色。
“已经收到了,多谢将军。”
霍筵步步紧逼:“既然收到,为何不煎药服用?”
燕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不用?你心里没点acd数吗?
不过,瞧霍筵说话这拐弯抹角的架势,像是故意和她打哑谜似的。
既然你愿意演,我奉陪到底。
燕宁柔软了神色,放轻语调,格外真诚地眨了眨眼睛:“因为药材过于珍贵,我舍不得用。”
霍筵冷笑一声:“舍不得给自己用?却舍得给旁人用?”八壹中文網
“燕姑娘好大度。”
燕宁目色一凛,心中暗道句糟糕。
原来,霍筵知道了自己给陈婆子下药的事情。
他一个统领十几万兵马的大忙人,真的是闲得慌,天天盯着后院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破事。
燕宁收回慌乱的心绪,仰起头,直视霍筵冰冷的目光,浅笑着怼回去。
“将军也好大度。”
“如此珍贵的神药不留着自己用,反而送给我。我真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