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伯怡瞥一眼放在床上还未收进行李箱里的衣服,余光不自觉去看安然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的身姿。
不能把在意她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但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
那半条打了石膏的腿,在时不时飘荡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风不见时,长至脚踝的裙边便把它完全地包裹住了,柔顺地下垂。
可简伯怡仍然能透过那隆起的弧度和轮廓,在心里描绘出那条腿的形状。
足尖一点一点的。
简伯怡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他抬眸,看见放在墙角的银色行李箱。
许是为了缓解些许的尴尬,简伯怡身子先于思考行动了。
“我来帮你装衣服。”
他几大步跨走到行李箱前,长臂一伸,就把行李箱拨了过来。
内里并无重物的行李箱轻轻巧巧就向他滑来,四个轮子在瓷砖上发出隆隆的声响。
安然和天道俱是疑惑地看着简伯怡的背影。
他好像是有意在躲避她的视线,就连去拿行李箱时也是忙不迭就过去,背转着身子,一丝一毫与她正面对视的可能性都不留下来。
若说之前的视线躲避也许是无意的,可当他转过身来时,便无比明显了。
简伯怡低垂着头,推着箱子来到床边。
拉开拉链,将箱子分作两半,平铺在地上。
单膝跪地,僵直地伸手去拿衣物,再放到箱子里,宛若一个机械人一般。
简伯怡的呼吸变重了。
向来稳稳当当不颤抖的手,此刻在触及到安然的衣物时,也有些微微地发颤。
汗珠从他的后背冒出,迅速就将搭在最里头的背心打湿了。
很热。
简伯怡想。
还有点懊恼。
他为什么突然就要帮欧阳安然来收拾衣物?
平白让他心里生出些难捱的忐忑来。
天道看着低眉顺眼的气运之子安静不语地放着女孩子的衣服时,目瞪口呆。
“他为什么要帮你收衣服?”
他疑惑不解,“本子里没写这一茬啊。”
安然耸耸肩,乐得轻松自在,“本来我动就不方便,原先还打算等金翠红过来的时候让她收拾的呢。”
“既然现在已经有人代劳了,也不错。”
总归不是她来做这件事情。
安然并不在意究竟是谁碰她的衣服。
归根结底,这衣服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她。
她没什么所谓。
至于原主么,若是有所谓,大概会把她拉回世界缝隙中去。
安然很是心安理得。
天道见安然态度是如此,也不纠结这一问题。
只不过,他心头有着隐忧。
“阿然。”天道说,“是不是该把气运之子支开?”
“不然待会儿气运之女过来了,该是要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气运之女与气运之子天雷勾地火的,安然和他到时候可不一定招架得住。
天道担心地看看她那打了石膏的腿。
安然身上背负的反噬,恐怕还没有结束。
话说起来,自从第一次将气运之子干死,感受过反噬的威力过后,安然之后都没有再做过直接把气运之子弄死的事情了。
哪怕再相看两生厌,再暴力镇压气运之子,再怎么把气运之子搞得奄奄一息半条命都剩不下,安然总还是留着他们一线生机的。
只要气运之子不在不该死的时候死,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就算第一个小世界里的气运之子姬清晗在后面也死了。
可因为安然已经脱离了,便与她毫无干系。
这是头一回,安然在小世界里因为气运之子被别人杀害而背负反噬。
呈现的形式好像还与那干死气运之子的一次不一样。
天道把握不准。
他也不知道安然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重反噬结束掉。
他只知道,在这个小世界,安然可以比较安心地疗伤。
这是一个看起来相对安全和安稳,对姑娘家也比较友好的小世界。
虽然生气稀薄,可也让人界发展成了如今这么个欣欣向荣的模样。
可见,万事万物都并不是纯粹地能够被定义为好与坏,而是福祸相依的。
安然稳坐床边,像是女皇坐在属于自己的宝座上,丝毫不露怯。
她静静看着背对着她的人。
直白的视线,几乎令故作平静的简伯怡后背燃起了火。
心脏在怦怦乱跳。
简伯怡按着衣物的手用大了些许力。
“你什么时候走?”
安然问。
天道说得不无道理。
她觉得,能把简伯怡赶走,还是要试一下把他赶走的。
也不知道他抽得什么疯,说好不来的,偏偏又来了。
本子上说的性子里也没这条。
安然回忆着本子里看到的有关简伯怡性格和命运轨迹的内容。
一直都是欧阳安晴追逐着简伯怡的脚步,简伯怡从来是坚定地往回走,将背影留给欧阳安晴,从未停下过脚步回望。
只到了最后的时候,才终于被欧阳安晴打动,愿意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但是,那真的是并肩而行吗?
想想欧阳安晴那自以为“圆满美好”的结局,安然向来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为着这份怀疑,她也想要错开本子上简伯怡和欧阳安晴见面的这一个时间点。
一见钟情什么的,在安然看来,着实可笑。
但她不敢赌。
因为气运之女们的情丝,还真就可能让她们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
安然有时候都要感慨,这是她们的幸,还是不幸?
没有情丝,尽管在天道看来,许是有缺憾的,但在她个人的感受而言,却是极好的。
少了多余的感情,便少受累赘束缚。
多么妙的一件事。
这让她在面对气运之子们之时,完全就没有任何拘束。
除了总是把情劫的结果搞坏外,一切体验都很是令她满意。
简伯怡听到安然的话,脑子一顿,什么嗡嗡绕绕的思绪都飞开了。
他手头上的力道忽地就卸掉了。
心头莫名的情愫如溪水般尽速流走,从头到脚,也把他身体中倏忽腾升起来的热意冷却了。
简伯怡身板僵硬一瞬。
但他还是沉下气来,要把行李箱整好。
衣物都已尽数放入里面,还差最后一两步。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堆好的衣物,拉过箱子两边的松紧带,系上卡扣。
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也是在借机缓慢地梳理自己的心绪。
才好去面对身后坐着的人。
简伯怡把箱子合上。
安然就看着他伸出手,抓住行李箱的一边,将它合上。
玉白修长的手如同刚出的笋尖,又嫩又透。
一个男生能有这样的手,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比较稀少的事情。
这样的手,看上去就是柔软的。
和他油画般深邃而浓墨重彩的眉眼很是相反。
总觉得面庞这般具有辨识度的人,该有一双同样气势凌厉的手。
就像医生在手术台边拿着手术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质的银光。
那笋尖尖样的手抓住了拉链的一端。
“哗啦”。
飞机自云层低空飞过,留下一长串轰轰隆隆的声响。
那拉拉链的声音也持续了一段时间,却神奇地并未被飞机声掩盖。
在安静的病房中,反而显得与飞机声响一般突兀而惹人注意了。
简伯怡专注地看着拉链的齿一点一点咬紧。
他把行李箱扶了起来。
稍一用力,他便从地上轻松起身。
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做得很是流畅帅气。
简伯怡一手搭在立起来的箱子上,才终于将眉眼对准她。
“你很想我走?”
这不是废话么。
安然差点就要这么说了。
她一开始就约定了出院时别来。
当看见他时又一直在问为什么来,什么时候走。
身为能够掌握一整个家族集团的人,他应当很会察言观色才是。
怎么这个时候这么不开窍,还要眼巴巴地问出这句话来。
安然撇撇嘴。
“谢谢。”她很有礼貌地道了个谢。
“嗯。”简伯怡将箱子靠紧床尾,人也倚在了上面,像是要找到什么支撑物似的。
安然见他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只好挑明意思,坚定地下一个逐客令。
反正她已经礼貌性地道过谢了。
对方也接受了。
接下来她说句表达自己真实意思的话,也不过分哈。
“我觉得你该······”
“走了”两个尚未说出口,就被突兀打开的门打断了。
安然和简伯怡双双朝门那边看去。
欧阳安晴一瘸一拐,还带着点蹦跶地走了进来。
而在她身旁,还有另一个面庞青涩的少年。
他默默地扶着欧阳安晴的胳膊,护着险些要东倒西歪的她进入了病房。
安然和天道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脑海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小子是谁?
“嘶,真是摔得痛死我了。”
欧阳安晴脸皱成了个包子样,她看看自己肿起来还破了皮的膝盖,絮絮叨叨的。
她边说,边抬起头来看向安然这边。
“欧阳安然我跟你说,你这回可要······”
剩下的半截话就这么消失在了唇边。
欧阳安然怔愣地盯着简伯怡,神色恍惚。
他就这么随意地靠在行李箱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慵懒而优雅的松弛感。
浓丽的面孔是如此突出,以至于一下子就攫取住了她全部视线。
当对上那双潋滟生情的桃花眼时,欧阳安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好似掉入了一片清澈而湛蓝的水域里,被温暖灿烂的阳光包围着。
从身到心的舒适。
只想在里头遨游,不想出来。
哪怕溺毙在里头。
平稳跳动的心忽然鼓噪得厉害。
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好似要冲破她的心口。
欧阳安晴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心如擂鼓,掌心下那越发强烈的动静,她无法忽视。